之后的事便不是叶正阳所能知道的了。
因为此刻他已身在江湖。
他不知道自他离庄历练以来叶英的近况如何,也不知道那位军务缠身的李将军究竟是何时离开的。
每个人都有很重要的、甚至比自己还要重要的人。
可是每个人也总都会有那么一段人生,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
就像是现在。
藏剑山庄的财富足以让叶正阳不愁吃穿,甚至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中,他都能始终保持着锦衣玉食的华贵生活。可到底还是有不同的。
他初出茅庐,虽然出身藏剑、师承叶英,可这却更成为了别人前来寻衅的理由。
单只是打败心剑叶英的嫡传弟子这一名头,便足够诱人。
更何况江湖多变,总也有不买藏剑山庄账的人。
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风、雪、雨、饥饿、受伤、孤单,这些都能成为打磨人心境的历练。
至于是死是活,是破茧成蝶还是一蹶不振,这些统统都没有人能帮助你。
所有的苦楚只能自己吞,所有的喜悦都没有第二个人分享。这就是叶正阳所感受到的江湖。
他坐在火堆边,紧紧盯着火光中随风摇曳的灰烬。
他实在已经学到了太多。他身上有很多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疤,但到底那疼痛是真实存在过的。不过短短一段时日,他便学习到了在山庄十五年间都不曾学会过的东西。
他知道了怎样能把火堆架起来,生得又旺又暖,他知道了出门在外,财不可外露的道理,他也知道了如何伪装自己,将自己和一片茫茫雪海融入成一体,还知道怎样辨别各色毒药,躲过大大小小的麻烦。
并非没有听说过这些黑暗的事,只能说亲身经历与这些,却又有不同。
无论是大自然,还是人群中,总是充满各式各样的挑战。少年的目光已然跃跃欲试——还不够,他还需要学到更多的东西。
想要守护山庄,并不只是要有高绝的武功,聪慧的头脑。
他需要的,是真正的历练,和历练过后所积累的阅历与智慧。
天真的少年总会在血和时间的教训中一点一点变得成熟。叶正阳此刻已经能清晰的评判出自己比之历练前所有的变化。
他的体内有力量在积蓄。这并不是他的错觉,早在幼时习武之时,他便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所隐隐蕴含的力量,只是那力量从未出现过任何端倪,所以他便也只有放任不理。
那股力量始终在膨胀,而在他的心境经历了一系列的改变之后,他能够感觉到那股蓬勃的力量开始一点一点的渗入他的身体,然后将他的内力锤炼的更加凝实。
人的心境或许天生便只分为三种。
先天的心境,然后历练之后再次改变,直到再返璞归真。
叶正阳此刻已经行进到了第二种。
世人总是苦于自己的求不得。求不得是一种执念,无论是名利财富、红颜枯骨,到底这种求不得的实质,便是一种贪婪。
所以很少有人能在变化之后再一次找到自己的本心。
出发点总是好的。
坚持也总是好的。
哪怕最后已然行走在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上,坚持本身也绝算不得错。
可若是能够在这条道路上寻找到自己最初的追求。
武功的财富总会随着时光的流逝变成饭后的闲谈,而一个人真正能够留存下来的,只有他坚强的意志。
叶英年少时为叶孟秋不喜,谁又敢说淡泊的少年一开始习剑观剑便没有讨好父亲的意思在其中?可直到剑法大成,谁又能说叶英没有找到自己的道路,贯彻自己的心剑之道?
世事无常,可一个人能否在世事中坚持他的本心,却是他自己的事。
叶正阳幼年习剑,只是出于庄内的传统,他身为大庄主弟子的责任,以及希望看到师尊面上笑容的心愿。
直至他已然十五岁,手中握着他的守护之剑,他却也还只是初窥到了自己的道路。
这很玄妙,却又很简单。
无他,他究竟是为什么练剑。
守护山庄?
责任所在?
还是为了见到师尊脸上的笑容?
人活在世界上,总是牵扯着其他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自私的活着,每个人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会不经意的为另一个人思考。
他的剑为守护而拿,可若是有一天,藏剑破了呢?
他的剑为责任而拿,可若是有一天,他再也不用担负起守卫山庄的责任了呢?
他的剑为师尊而拿,可若是有一天,他的剑法再也不能令师尊满意呢?
我自幼习剑、执剑。
少年端详罢手中的轻剑,闭目感受着。
天地不动,众人不动。
剑之一道——
少年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喜悦与惊奇的神情便顺势浮现。
我之剑,无他,为自己而挥!
我诚于剑,愿以身成剑。无关其他。
少年的目光越发闪亮,他珍视的擦拭一下手里的剑身,启唇小声道:“我喜欢练剑。”
因为喜欢。
源于自己内心的声音。
这理由或许不够光明磊落,也许许多人都已经遗忘,可此刻的叶正阳,却是终于在百转千回之后又一次寻到了它。
无论是什么理由,无论出于何种崇高的理想。
无论是为了什么。
一个剑客,他必须要为自己挥剑,然后才能为了其他的理由挥剑。
珍视自己的剑,才能珍视自己,然后才能去谈保护其他人。
沉浸在喜悦中的少年并未发现萦绕在自己周身来回旋转的灿金色光芒,直到那金色越发强盛,一幕幕似曾相识的场景便烙进了少年的脑海。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白衣剑客,不染霜华。
一剑惊鸿,凭风为马。
“恭喜玩家渡过心劫,即将传送到陆小凤世界,请玩家做好准备。”
机械的声音响彻在耳际,叶正阳看着自己面前悬浮起的背包面板,再看看被放置在角落里多的数不清的战狂牌,终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未来不可预知,我却毫无畏惧。
叶正阳闭上眼睛,金光已然变得刺目。
天地不动,我亦无惧。
夜幕苍茫,是谁一袭白衣似雪,站在榕树下静默不语。
回过神来,叶正阳看到站在树下的白衣人向他转过身,忍不住恍惚起来。
天外飞仙,一叶孤城。
仍是莹润的白色,仍是冰冷的剑客。
叶正阳屏住呼吸,终于扬起一抹笑容,第一次冲他道:“叶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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