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四周看客一片痴迷,苏小舞脸色有些不自然,再望向哥哥,尽也处在患得患失之间,不免一阵气来,强扭了一下苏小天的胳膊,嘟囔道:“哥哥,亦若市井小民,贪恋美色,恐怕见了美人,将来碧云轩的目的都忘了吧。”
苏小天仿若身在一处世外桃源,正与佳人游山玩水,琴瑟和鸣,自由潇洒,却不知怎么胳膊处传来一阵剧痛,将他从那幻境中拉回了现实,眼色清明之际,抬头时,不想,恰与宣清婉隔空一瞥,心神刹那间又出现了恍惚,猛的一咬牙,苏小天才渐渐稳住了心神,再看宣清婉时,珠帘后的她青丝流泻,清寒如霜。
苏小天别过头看向泛着怒气的苏小舞时,不免生出一丝尴尬“咳咳,小舞,哥哥是在欣赏艺术,你别想歪了。”
苏小舞明显不信,把头一偏,不理苏小天,留下苏小天一个人在那半天嘀咕,“怎么出现了幻觉呢,难道身体还没恢复过来……”
再华美的戏剧,一旦开始,便有了落幕的时候;再惊艳的故事,一旦开头,就有了结局的一天。琴音婉转,终有尽头,弦外之音,也不过绕梁三日。
“啪”宣清婉微按琴背,抚平了琴弦,随之传出了最后的一个清脆。
琴音方止,苏小天望向四周,只见这些看客正迷迷糊糊地不知所向,他思考良久的疑虑隐隐有了答案。
待看客们又恢复了神色,重新开始热闹起来,宣清婉才传出了一道声音。
“清婉不才,只能弹至如此,不尽兴之处,还望各位多多包涵。清婉好奇,不知各位在清婉的琴音中听出了些什么?”
此言一出,那些看客们似乎一下清醒了过来,面上都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色,只见其中一位穿竹叶点青绸缎的青年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朝宣清婉做了个才子逢佳人之礼,再缓缓开口说道:“我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不知宣大家以为如何?”
“蔡公子所言,符合了此琴境中所幻之人,但还有所不够,抱歉了,蔡公子。♀”透过珠帘,隐约间看见宣清婉摇了摇头,显然对这答案不太满意。
听此,那蔡姓公子脸上有所不悦,将打开的折扇猛地一收,又重新坐在了位置了。
“什么油壁车,什么青骢马,老子怎恁没听出来,明明就是一对小情侣在一个湖边磨磨唧唧的,半天不见动静,都急死老子了,那个男子也忒没用了,直接扑过去不就行了嘛,老子真想一斧子剁了他娘的,宣大家你说是吧?”
众人正在赏心悦事地喝着杯中的香茶,看着站起来的那位看客也一表人才,却是没想到一张口便是一身莽气,众人先是一愣,然后皆忍不住哄然大笑,口中的茶水更是喷溅出去。那宣清婉似也没有想到如此清雅之所会出现这等粗俗质朴之音,虽黛眉微皱,却也不禁莞尔。那看客见众人一片哄笑,不仅没有羞愧之心,反而越是坚定自己的想法,自顾自地坐下去了,不过,神情充满了疑问,仿佛还是不理解幻境中那男子所为。
在笑声渐渐平息后,看客们又蠢蠢欲动起来,毕竟这是一次留给宣清婉一个深刻印象的绝好机会,不能轻易放过,就是刚才那位看客,人们都有所怀疑其目的所在。
“今日得见宣大家,实是柴某三生有幸,在下柴家柴闲。柴某不才,从宣大家的琴声里,只感受到了,峨眉苍梧,洞庭月下,楚云飞碧,巴人夜唱……”
“柴公子此言差矣,在下林逸飞,见过宣大家。宣大家的琴艺高超,琴音清越悠扬却不飘忽,怎生得楚云飞碧?依林某看,应是花下青草,流萤停窗,梅花冷落,莲塘画舸。”
“不对,依在下所看,应是画楼芳酒,堆烟杨柳,雕梁燕语,佩兰香老。”……
“三位所说皆是境幻,是为物之幻境,但还不够……”宣清婉再一次微微摇头。
一连否决五人,且这五人要么生自巨贾之家,要么出于书香门第,要么来自官宦世家,每一个人的身份都非同一般,但此时皆在这位名叫宣清婉的女子手上栽了。底下看客顿时安静了许多,没有人再急着站出来。
遥远的天边,绚烂的晚霞,在夕阳未落之前,投射给人间属于它的最美,似乎要用它浓厚的色彩,渲染昼的离去,夜的降临!
“宣大家的一曲琴音,风格多样,盛丽之中,隐带幽洁,妖冶之外,稍露悲伤。♀音到极致仿若画,让人沉迷进去而不得出不愿出。薛某只感到,数月情,一朝散,空闺寂寥。愁来鸳枕丝丝情,相思中宵清泪飞。”
坐在第一排的薛统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青玉雕花瓷杯,他没有站起来,只是在位置上,向宣清婉作了一番象征性的礼节,侃侃而谈。
话音刚落,便有一片称好之声,从底下的看客中传出来,连台上的几位侍女也不由得多望了望薛统一眼。
“好一句愁来鸳枕丝丝情,相思中宵清泪飞,不愧为衡皋楼三公子,此为我幻之情境,自古以来,唯情难破,想必薛公子对此有异于常人的经历吧,可否与清婉……”
“且慢!”
一道声音自后面传了出来,虽然不大不小,却刚好打断了宣清婉将要说出口的言辞。
众人皆向后望去,尤其是薛统,更是面露不悦。只见那里站着一位少年,穿着华丽,相貌平凡,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此时正远远地看着台上的宣清婉。
有人眼尖,隐隐认出了这位搞破坏的爷。
“是苏家三公子,苏小天。”
“可不是么,传说几个月前与衡皋楼发生了冲突,不知真假。”
“难怪了,不愿看见宣大家对薛统公子作出什么承诺。”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苏小天直接无视,此刻,他只在乎宣清婉。
“薛统公子所言,我苏某实在不敢苟同,不知宣大家能否听听苏某所觉之景。”
“呃,苏三公子也有这个兴趣吗?”宣清婉似乎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会有一个程咬金杀出,娇美的玉容上露出了一丝诧异。
不过,那薛统倒是一副很是大气的样子,朝苏小天客气的说道:“既然苏公子对薛某所言有所看法,薛某自当洗耳恭听,苏公子,请!”
苏小天对薛统假惺惺的举止,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如薛公子所愿,苏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薛统公子所说的愁来鸳枕丝丝情,相思中宵清泪飞,依苏某看,应是一位女子思念与她分离的心上人,因白日里,不能过多的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自己心中的哀伤,便只有在无数个柔情缱绻的午夜时分,半醉半醒之际,她希望泪水能够减轻她心中的思念,这的确是至情所致。“
“既然苏公子也说是至情所致了,那苏公子又为何止住清婉呢?”
“因为薛公子所说之词句,哀伤有余,意境不足,其所感之情,更带着强烈的主观色彩,此为以己之境观物,是谓有我之境。在下在宣大家绝妙的琴音里也有所感,请宣大家一听。”
苏小天不等宣清婉回应,便闭目将自己所思之词句说了出来……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话未落地,举座便是皆惊,似乎他们从没有听过一首这么冷幽的诗句来,读来犹如口齿含香,置身在清冷幽艳之中。
“苏公子这首诗以景起兴,通过景物幻出人物形象,把写景、拟人融合为一体。写幽兰,写露珠,写烟花,写芳草,写青松,写春风,写流水,笔笔是写景,却又笔笔在写人。写景即是写人。用“如”字、“为”字,把景与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诗中美好的景物,不仅烘托出这位女子的婉媚多姿,同时也反衬出她心境的寂寞凄凉。这首诗与琴中之境,情思脉络一气贯穿,浑然天成。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从宣清婉的嘴中反复说出,显然对苏小天所思之词句甚是满意。
苏小天稍稍弯身双手一拱,“不过尔尔,宣大家过誉了。”
“不知苏公子等下有时间么?可否愿意与清婉在碧云轩一聚?”
“如此甚好,苏某愿听宣大家安排。”
“那清婉恭迎苏公子大驾喔”言毕,宣清婉轻扇水袖,婉转起身,婷婷袅袅,如一缕云烟消失在了珠帘后。
“有招待不周之处,宣大家,让奴婢向众位道歉,天色已晚,众位早点回去歇息吧……”
众人一阵唏嘘,不大情愿的散漫退场,只剩下薛统紧握着茶杯,在人群中寻找着他的猎物,似乎没有找到,薛统手一紧,杯子嘣然碎裂,眸子里闪过一道阴厉,“苏小天么,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你怎么飞出我薛家的手掌心。”
此时,苏小天兄妹正随着宣清婉朝一处古朴幽雅的亭子走去。
碧云轩,枫晚亭
有湖美如晴霞结绮,缕缕日岚袅袅盘旋。宣清婉望着一湖秋水,神思缥缈,她转过头来说:“苏公子,你我来试着即景论文,如何?”
苏小天笑道:“宣大家尽管说来,有何不可?”
暮色已至,夕阳在泛黑的天际还剩下最后一处残角,淡黄色的苍烟落照,如流水般泻在宣清婉的身上,如一朵山谷中的梅花,远离尘世的喧嚣,悄然绽放,馨香遍山野。
宣清婉问道:“何谓湖中色?”
苏小天举目望去,过眼处,闲云淡静,秋水含碧,落霞在湖上铺成碎金,满目皆是怡然明净之境,思忖片刻说:“暮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何谓梦中人?”她接着问道。
苏小天双眸皓然,淡笑:“裙拖六幅西湖水,鬓挽巫山一段云。”
“何谓情中伤?”
“并蒂鸳鸯结同心,过眼烟花不堪剪。”
闲来无事,也自度了一曲,嘿嘿
冷雨夜孤山野有倦客相思结怅离别烟花不堪剪
羁旅驿凉风起丹青笔画不成伤心意春山眉黛低
——怨别离
冷雨孤山野倦客相思结怅离别烟花不堪剪
断桥凉风起丹青无限笔伤心意春山眉黛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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