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月塞北已刮起了风雪。♀不知与鞑靼打了多少场仗,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王朝兵败只是迟早的事,萧成暮的任务只是把时间拖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一战罢,战场硝烟,萧成暮疲惫走进自己的营帐,他拍掉肩头的雪,忽见一个小兵正在替他整理床被。见他进来,小兵有些慌张的行了个礼,着往帐外走。
萧成暮怀疑的打量了他一番,冷了眼眸,唤道:“站住。”
小兵僵住身子。
“你是谁安排过来伺候的?”
小兵不答话,身子却抖得厉害。萧成暮心中怀疑更甚,他两步走上前,长剑一翻便打掉了小兵的头盔,看见这张脸,萧成暮有些不相信的眯起了眼,盯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是怎么跟来的?”
此人正是芊芊。她悄悄瞟了萧成暮一眼,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萧成暮不知哪来的火气拽了芊芊的手便道:“回去,今日我便命人送你回去。”芊芊摇头,执拗的盯着他。萧成暮按捺着怒气道,“这由不得你。”
芊芊紧紧拽住萧成暮的衣袖,眼中蒙起了一层水雾,她焦急的张着嘴,从此想开口说话,她想说:“我不走,我陪着你。”
萧成暮拽着她往营帐外拖,芊芊拼尽全力的挣扎,可是她那点力气哪里拗得过萧成暮,无奈之下她只好扑身上前,将萧成暮紧紧抱住,她一直摇头,表示自己不离开的决心。
萧成暮拉开芊芊,一双眼怒得通红:“你知道什么!待在这里会要了你的命!”
芊芊一个劲儿的摇头,比划道:“援军会来。”
“不会来!”像是忍耐到了极限,萧成暮月兑口道,“帝都南迁,我只是来拖延鞑靼军队的脚步!没有援军,谁也不会来!”
芊芊眼泪止不住的流,早已明白的事实在这个时候被萧成暮说出来,心中绝望更甚。他拽了芊芊继续往营外走:“离开这里,芊芊,到南方,活下去。”
芊芊急急抓了萧成暮的手写道:“我再给你弹一首曲子吧,我再给你弹一首!”
萧成暮默了一会儿,他模着芊芊的脸,一声沉沉稻息:“你比谁都温柔,也比谁都固执。你若不曾遇见我……该有多好。”
芊芊浅笑,在他掌心写道:“芊芊最幸运的事,便是遇见了将军。”在芊芊心中,他一直是个威武神勇的将军,家国至上,忠义在前,这才是萧成暮。
芊芊抱来琵琶,静静奏了一曲哀伤的歌,是他们在青柳阁初见之时,芊芊为自己飘萍的命运而奏的曲子,此时送给萧成暮,竟也十分应情。
萧成暮只定定看着她,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在营帐中头一次忘记家国重责。
忽然之间,帐外有些嘈杂起来,隐约传来士兵慌张的叫喊:“鞑靼大军来了!鞑靼大军攻过来了!”
萧成暮脸色一沉,没料到敌人今日竟会突袭。他的手狠狠一紧,随即起身一把将芊芊带来的那把刻有“笑”字琴头的琵琶扔在一边。他拉着芊芊走到床榻边,掀开床板,下方有一个地洞。芊芊满眼惊慌,拽住萧成暮的衣襟不肯放手。
萧成暮心一狠,点了她的道,将她放到地洞之中。
“莫怕,睡一觉起来便好。”他望着芊芊通红的眼,他轻轻模了模她的头,笑道,“我是一国将军,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是我的职责,可是你不行。芊芊,你还有漫长的人生要走,浮世繁华天地苍苍,你还有那么多东西没见过,你不能死在这里。”
芊芊泪如雨下。
萧成暮长叹:“此一生萧成暮对得起天地父母,对得起君王国家,唯一对不起的只有你……芊芊,好好活着。”
这是萧成暮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他将她藏好,而后戴好铠甲,拿起长枪,迈大步走出了军营。营帐外,早已是一片惨烈的修罗场。
他策马向前,扬枪大喝道:“镇远大将军萧成暮在此!鞑靼贼寇上来送死!”
外面的厮杀不知持续了多久,当世界全然安静下来后,芊芊才用僵冷的手推开了头顶的木板。
营帐四周皆被溅上了鲜艳的血,杀伐已歇,冰冷的武器味在空气中飘散。芊芊掀开营帐的门帘,走了出去。触目一片苍痍,满地狼藉,军士的尸体遍野皆是。四处不闻半点人声。
芊芊一步一踉跄的往前走,她脑子里空白一片,走到军营门口,高高的营门口下面堆了一座尸山,下面躺着的皆是鞑靼的士兵。而在这座尸山之上,玄甲将军手持银枪坚韧的伫立着。
他挺直的脊梁像一个永远不能被摧毁的山峰,扛起了一个国家的尊严与希望。
芊芊腿一软,摔倒在地。
夕阳的光照在他的身上,逆光之中,芊芊仿似又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赶走故乡贼寇的将军。他永远是芊芊心中的英雄,不论战胜战败,无论是生是死……
“将……将军。”她生涩的唤出这两个字,许多年不曾说话,让她的嗓音沙哑而音调不准。
她年幼时,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不再开口说话,而今,也是在战场上,她终于能再次开口。
“将军,芊芊陪你。”她的手碰到了一把士兵留下来的刀,上面的血迹。芊芊着指尖将刀柄紧紧握住。她紧紧闭上眼,一刀割下,一缕青丝落下。她将发丝结了个结,放在地上,然后静静的转身离开。
她要去南方,然后最勇敢的活下去。
尾声
五十年后,街头弹琵琶的老妪快死了,她满面皱纹,卧在床榻上,呼吸几不可闻。
没有孩子的她,床边却守着一个白衣的女子,女子轻声道:“我名唤白鬼,是来收走你心中之鬼的。”
老人艰难的笑了笑:“姑娘,你寻错人了罢。我这辈子,虽然清苦,却也无怨,无悔。”
白鬼冷声道:“你一生只思念一人,执念过重,与你投胎不利。”
老人呼吸已十分的微弱:“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我这辈子,能寻得值得惦记一生的人,是最大的福气……”她轻轻闭上了眼,胸口也不再起伏。
老人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十分难看的香包,里面尚还残留几缕淡淡的桂花香。
白鬼掏出袖中的笔,笔尖却在香包上方停留了许久,最终她收了笔。轻轻的转身离开:“奈何桥边,他或许还在等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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