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是树叶的玩意儿,竟全是黑漆漆的软组织生物。♀黑夜里看不大清楚,还以为树叶密密麻麻挨在一起,这时候全都跌落下来一下就显出了光秃秃的树干枝桠,仿佛被啃光的尸体,徒留骨架生硬地指着天空。
“这是什么鬼东西?!”何景被激得寒毛直竖,任哪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看着这一地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爬行的玩意儿就算没有密集恐惧症也得被生生逼出来。
“蛞蝓没见过吗?”一边为众人刷上抗毒buff的牧羊人自动开启嘲讽模式,“蛞蝓,又称水蜒蚰,中国南方某些地区称蜒蚰,俗称鼻涕虫,是一种软体动物,与部分蜗牛组成有肺目。雌雄同体,外表看起来像没壳的蜗牛,体表湿润有黏液,民间流传在其身上撒盐使其月兑水而死的扑杀方法,在中国古代也称……”
“闭嘴!!”其他四人齐齐开口。
牧羊人:“……”第一次在背书的时候居然被要求闭嘴,简直是奇耻大辱。
姚辉皱眉,“这些家伙可不好对付。”
在现实世界它们或许只有一根手指粗细,体型最大的粉色蛞蝓可伸长到20厘米长,但除了看起来略恶心之外,它们并没有什么害处。
如果这时候何景去搜索一下资料,就会得到一排月复足纲、异鳃总目、软体动物门的资料,并且会发现它只吃素,还有一定药用作用。
可ol里的蛞蝓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就好像这里头的浣熊干脆面也并不是只会卖萌的小家伙一样。
密密麻麻的蛞蝓最长的大概已经有半人高,浑身覆盖着浅色的黏液移动时在一片寂静里带出可怕的“兹拉兹拉”的声音。
头顶短小的触角胡乱地摇动着,似乎在分辨猎物的位置。它们没有眼睛,在应该是嘴的地方有一条细细的缝隙,经历过这玩意儿的姚辉清楚,那看起来只是浅浅缝隙的位置待得它们张开嘴,那便是一口可怕的尖利獠牙,甚至还散发着可怕的恶臭。
“不是说不会遇到怪?”射你一脸清楚知道他们这点人不够这一群塞牙缝的,已经一脸淡定地准备跑路了。
“本来不应该的。”姚辉拿剑挥开几个扑上来的蛞蝓,大剑击打在这些家伙的身上没有砍出伤口,只是被弹了回来。
姚辉伸手将给他加血的何景拉得往后了一些,道:“拿到整块地图后我们会得到几把武器,专门对付这些家伙的。现在遇到会很麻烦。”
“还会提前遇到?”何景模出回蓝药水边喝边给众人上持续,这些蛞蝓看起来移动慢吞吞的,但只要一被它们碰到血量掉的不是一点半点。何况这么大一群每只碰一下就够他们死来死去几回合了。
“会有一定几率。♀”姚辉说,“但这种几率并不大。”
难怪当时有玩家提出这个建议时,几乎没什么人回复,在大量讨论迷宫如何用最短时间通关的玩家里,这条建议很快就被淹没了。
何景突然道:“就知道和你一起没好事!”
姚辉一顿,“恩?”
“……没什么。”何景懊恼地和几人慢慢后退,心里想:第一次组队就遇到新手隐藏任务,打个副本刷几回都不掉木法装备,随便和一火法组队反而成了对手,对方还组建了一个冒牌‘炽夜’,招揽来的同伴一个人妖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傲娇外加一个逗比杀人犯,还惹了其他公会上门挑衅,现在又……
真是够好吗!
何景只觉得内心一口血不断翻涌,仔细想想就算以前在四服升级之路也没有过得如此跌宕起伏堪比小说一样。
不过是平常的打打怪,升升级,怎么到了他们这里就一个坑比一个坑大,一个洞比一个洞深呢?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所以说……罪魁祸首果然还是姚辉!从遇到他的那一天开始自己好像就没顺过!脸黑的家伙还要拉其他人一起下水简直该拖出去枪毙五分钟!
姚辉往后一退,撞到正碎碎念的何景身上。何景抬了抬他的木法帽,尖尖的帽顶跟着晃动了两下,“我决定了。”
“什么?”姚辉抬剑,帮何景挥开了两只伸过来的触角。
“我要放生你。”
“……??”无辜的姚老大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做错了。
“记得吗,我说过我要放生你。”何景突然起了恶作剧心思,嘿嘿笑起来。
他很快移动到牧羊人身后,此货在他身后一侧道:“他要是死了,我们会少一个战斗力。”
“不不不。”何景摇头,笑得一脸狐狸样,“他死了就可以用尸体暂时吸引那群家伙的注意力,咱们趁机跑路。”
他看出来了,这些家伙是杂事生物,在这漆黑的树林里视觉早已退化,只靠触觉和嗅觉在进行捕食活动。一旦姚辉倒下去,那群家伙就会团团将姚辉围起来,那么就给了他们最好的逃生机会。
当然,大家一起死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何景摊手,问题是能跑干嘛不跑呢?
此货和射你一脸很赞同,“有道理。”
一直拿姚辉开涮的牧羊人反而皱起眉,“怎么能丢下同伴自己走?这样不厚道。”
何景一挑眉,“我就说你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吧,你还不承认。♀”
牧羊人顿时愤怒起来,不过还没等他再说什么,何景已经扯着他的衣领往后拖开,笑嘻嘻朝姚辉的背影喊:“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啊!还有,患难见真情,你看见牧羊人怎么对你的了?”
牧羊人:“……等……”
“等什么等啊不能等了!”
从树上下来的蛞蝓越多,他们逃月兑的机会就越少。
出乎意料的是被“委以重任”的姚辉倒是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他思索了一下,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你们先走吧,别走太远万一变换地图我们会被打散。”姚辉又嘱咐何景:“高级治疗药水我给了你几瓶?”
“……俩……”
“省着点用,不到关键时候别轻易拿出来。”姚辉说着还补上一句,“不准给别人用。”
射你一脸无语道:“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真的好吗?他是女乃妈,应该保证dps的……”
姚辉冷冷扫他一眼,“他要是死了你们能活?”
射你一脸:“……”他只是做个假设而已啊……而且难道重点不在“太直白”这一条上?
“走。”眼看前头的庞然大物越聚越多,此货果断开路往后跑去。
射你一脸耸肩,细长的眉目带了几分妖娆,意味不明地看了姚辉一眼,“祝你好运。”
牧羊人扔了个陷阱在姚辉脚下,“起码能拖一些时间。”
姚辉点头,“多拖一点时间你们更安全一些。”
牧羊人:“……”他不是那个意思啊喂!!
等三人都往后撤离,反而变成何景犹豫不决了。麻蛋啊,他本来觉得游戏死一死也没关系啊,如果这时候谁要他去死,他完全觉得ok啊。可现在这个自己出的主意怎么觉得这么的……馊呢?!
看着背对着自己,以一人之力挡住一大群不断蠕动的蛞蝓的姚辉,何景竟然挪不动脚步。
模模胸口,这种莫名其妙的焦虑感是肿么一回事,还有好似有点愧疚的心情……
愧疚你妹啊!清醒一点啊何景!这只是一个游戏啊!那个人也不会真的去死啊!
“喂!”牧羊人远远地喊:“还发什么呆?赶紧走啊!”
何景的脚步往后退了一点,又退了一点。
冷静!冷静啊何景。他不断对自己说道,心虚什么的只是一个幻觉,这只是战略性撤退,你没什么好对不起他的,之前他还占了你便宜呢!请客的情已经还掉了不是吗?而且你自己也说过要放生他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如果你现在后悔,以后他一定爬到你头上去!你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喂?!”牧羊人又吼了一声。
射你一脸站在原地凉凉道:“我说,这只是一个游戏,何必演这么一出生死离别?你不觉得矫情?”
此货也赞同,“你不肉麻我都觉得肉麻。”
何景:“……”
姚辉背对着何景缓缓勾起嘴角,眼里倒映着群魔乱舞表情却无比愉悦。
“赶紧走,我坚持不了多久。”
牧羊人的陷阱只束缚住了一小部分,更多的部分扬起巨大的身体朝姚辉砸了下去。
血量迅速减低。
姚辉凶狠地砍断一只蛞蝓的触角,但更多的时候那把剑连蛞蝓的皮肤也划伤不了分毫。
警告——
何景的治疗系统开始做出红色提醒:您的队友不灭战魂血量不足10%……
“啧!”
何景突然跑了回去,抬手一个圣手之盾加高级治疗术回血。
增加团队10%治疗量buff触发,持续3秒,何景御起风,控制技能之一春色浮萍绽放出巨大的绿色光圈,一片片的树叶从光圈里旋转而过,踏入光圈的蛞蝓速度顿时缓慢到几乎是停滞不动了。
“走!!”
何景一把扯了姚辉就跑,牧羊人赶上来放了一个灵魂之幕。
“神经病啊!”牧羊人一边跟着他俩跑一边吼:“老子的灵魂之墓cd15分钟啊靠!你赔我!”
牧羊人有一个近乎强迫症的习惯,大招若不是万不得已轻易不会用,哪怕下一刻他会挂掉,但只要他不认定在“迫不得已”的范围内,他都不会想要使用它。
一旦用掉大招,好像就没有安全感了。
说起来他还是曾经四服暗夜炼金术师pvp场的no.1选手,可大概任何玩家都有自己的游戏习惯,好像何景不喜欢用疾风骑士的“曙光”,身为战士的姚辉也不常用“流光”。
总有一些技能在那么一些时候显得鸡肋,也总有那么一些技能让人觉得始终需要捏在手里。因为那是最后一张牌,有时候关键到甚至能起死回生。
逃跑的过程中,何景心里想:算了,何必想那么多?曾经自己为什么能连续熬上几个通宵也不觉得累呢?因为当时的自己把游戏当做了真实,这并不是多好的事,但也说不上多差。因为将它当做真实,才能完全投入到游戏的世界中去。如果一直强调自己“这只是一款游戏”,那么自然也就领会不了游戏真正的内涵了。
尤其当一款制作精良的游戏出现时,若不为它痴迷,岂不是白费了这款游戏的出生?
……
等到几人终于顺利逃月兑,半路上他们又被临时变换了地图。
折腾一个多小时,终于找齐了所有的地图碎片,这才开启了第二阶任务主线。
“这里有任务。”射你一脸指着地图上一个位置,那是一块墓地,在墓地的边缘亮着一只小小的黄灯。
“去看看吧。”此货抬脚就走,其他人陆陆续续跟上。
何景和姚辉并肩走在最后,两人一路没说话,何景心思复杂,姚辉则似乎心情不错,嘴角始终勾着一点浅浅笑意。
什么时候开始,他无法再尽情地享受游戏了呢?何景一边走一边想,虽然一直被自己忽视,可这一刻因为姚辉的关系竟然将这个问题逼出了水面。
这三年来自己玩了无数个游戏,赚着一点小钱,过着和白开水一样的日子。当年对游戏的执着,热情早已不再了。
但他却一直自欺欺人着,自己过得很好。
其实从三年前故意败北那一刻开始,他的内心已经有了一个疙瘩,而在此之后会长的消失,公会的颓败将这个心结一点点扩大开来。它们像最细的蜘蛛丝纹,不去碰轻易看不见,一旦碰上追根究源才发现这早已是巨大的网,布满了整个心房。
他当然不再年轻了,游戏里的激情和热血退去过后对ol的执着不过是因为习惯还有在游戏里的人。
可当那些值得信赖的人也消失时,谎言公之于众时,才发现自己与年轻时并没有任何区别。
还是一样那么容易信赖上谁,那么容易为谁捧上了全部的忠诚。
他讨厌这样,这容易让他想起许多不希望回想起的厌恶的过去。所以当谎言再次发生时,虽然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不过多了些唏嘘和感慨,可再回ol,他说得最多,自我强调最多次的就是“这只是一个游戏”。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任何人都不愿意去相信了?
何景皱起眉,转头看了姚辉一眼。姚辉用大剑劈开周围尖刺的杂草,他走得很坦然,好似之前两人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何景知道自己的一些心境发生了改变。看到这个人背对自己抗住一切时,久违的热血之情又冲上了脑子。
这只是一款游戏,可这也不止是一款游戏。
“到了。”射你一脸突然开口,“会长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何景回神,想通一些东西后之前焦虑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他顺着射你一脸所指处看过去,墓园的铁栏旁边,挂着一株小白花下头,蹲着一个小姑娘。
“红果子,绿果子,不让翠鸟吃果子……”
小姑娘重复重复地唱着一首歌谣,旋律简单嗓音干净,但在这夜色里却带出了一丝可怕的感觉。
尤其,当这一切还发生在墓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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