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自然是知道的,一千年来才有了五匹灵蚕丝布,天知道这个为什么会这么珍贵,但是,当初也是君霖你硬塞在我的怀里的,我又不是抢着挣着要你那块绢,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被圣姑罚一百年的禁足,说到底,还不是你这个罪魁祸首。然而这些,我万万不敢对着这个刚愎自用,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讲,我只能在一边暗自腓月复。世道炎凉啊,谁让我只是一只小小的麻雀精呢?修炼了两千年,连个仙都莫不上边。
对着这种场面,依我多年来被圣姑训话的经验就是,垂首,两只手一定要反反复复地揪着衣角,然后,逼出一点泪水,然而,奇怪的是,两千年以来,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不会流泪,弄眉告诉我,泪水的味道是咸涩的,而我从来没有尝过这种味道,所以,尽我最大的努力,我也只能微微湿闰眼眶,看起来有种泫然泪下的感觉。我的演技想来都是很好的,看了这么多折子戏,再加上在圣姑老人家面前多年的实践,君霖果真不是我的对手。他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也不过是块灵蚕丝绢。”
等到我脖子酸涩的时候,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我立马抬起头来,“殿下你人真好!”我的揽芳阁,记得要多做点芙蓉酥,我马上就来了。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君霖也许是看不得我这副灿烂的笑脸,他的声音立马就降到了冰点,摩尼湖那冰冷的湖水似是漫过了我的脖颈,看着他眼眸中的jian笑,忽然觉得我接下来的日子将会很难过,没有揽芳阁,没有芙蓉酥。
就这样,我的演技在君霖那厮面前不堪一击,我被囚烬了,只是从百鸟殿换到了紫宸宫。我不开心,很不开心,至少,在百鸟殿我还是自由的麻雀,那里有弄眉给我准备的芙蓉酥,有通尘境,每天都可以看到人间的悲欢离合,还有一摞摞的折子戏,看得我柔肠百转。然而在这硕大的紫宸宫中,我成了君霖的小跟班,替他磨墨,夜晚的时候,替他掌灯,他批改折子累了的时候,我还要替他读!天知道那些个神仙的字是怎么写的,每个字都像是在跳舞,一甩水袖,一踮脚,一扭小蛮腰,时常看得我想要把眼珠子给挖出来。君霖知道我讨厌极了这些天书,但他却每次叫我念,以此来折磨我,乐此不疲。
在紫宸宫中常常能看到的场面就是,一个女子痛苦地读着面前一摞厚厚的折子,表情狰狞,而堂堂太子殿下就半倘在他金黄色的榻上,星眸半开,手里还拿着一块美味的糕点。
我真是授够了这半人不鬼的日子,终于在九十天后,君霖收到了太上老君论经的帖子,估计他被我这幽怨的眼神给吓着了,遂摆摆手走了,没有强制带我去论经。那一刻,我真是感激地泪流满面。
等君霖前脚出了门,我便招了一朵云,真该死,几个月的囚烬生活使我好不容易掌握的驾云技巧又退步了,我只能东倒西歪的以极其不雅观的姿势站在云朵上面,不过我这个人有个优点,那就是从来不关心面子,也不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
到揽芳阁的时候,已经入夜了,真真良宵美景,火树星桥。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竟然有些认不出几个月前,哦不,应该是几百年前的揽芳阁了,到处都铺满了花,菡萏,芍药,木槿,紫薇,凤仙,茑萝……乱花渐欲迷人眼,似乎人间所有的花都来到了揽芳阁。打听一下,原来今天是选头牌的日子,这里的每一朵花都代表一个女子。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我的麻雀心在兄膛中兴奋地跳动不息。人间果真是一盘美妙的棋,所有不可思议的事在这里变得再也正常不过。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我早已沉醉在她们的剪水双瞳中,再也走不出她们氤氲的歌舞。
台下那些猪脑满肠肥的男人们早已兴奋地叫嚷不息了,我真为那些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们扼腕。
茑萝成了揽芳阁新一任的花魁,娇媚的面容,瘦削的身材,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站在台上泪欲泫然。真真我见尤怜,向我这般游离在世俗之外的麻雀见了都恨不得想要把她搂在怀中按慰一番,更不用说那些个胖大叔了。看着她那双盈盈秋水,我心底不知为什么,竟然升出一股异样的感觉,我一定要把她从那些大叔手中抢过来。
要得到向她这样的尤——物,自然是需要不少银两的,这个好办,掬水我别的不会,但是在偷钱这方面还是小有成就的。
茑萝的香闺布置得很优雅,淡紫色的帐幔,白芷和辛夷铺满了bed,看得我有些羞愧。轻烟袅袅娜娜地从红色的香烛中溢出。
“真香。”我情不自禁月兑口而出。
“那是自然,专门为官人准备的。”她轻启樱唇,声音如叮咚的泉水,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很是舒服。
只是为什么我的四肢那么软,软的我都撑不住自己的头。
“官人,你累了,让茑萝服——侍你休息吧。”恍惚中,我看见她的脸从中间生生地撕开,露出可怖的血肉,和长长的獠牙,青色的,似乎还泛着血。
我原本以为嘹亮的尖叫声到后来才发现从我喉咙里吐出的不过是微弱的shen—yin声,细弱游丝。原来她不是人,只是个披了人皮的妖。麻雀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想不到我怜惜的姑娘竟然是个妖,而且她还要吸食我的精——血。
“官人,你放心,只要一下子,一下子就完了,一点都不疼。”她温柔的话语敲打着我的耳膜。
真的只是一下子我就昏过去了,真开眼,看见金色的屋din,金色的bed,动了动手指,已经完全僵硬了,看来我已经成了阴曹地府的鬼。只是,这个房间好生熟悉,金色,这个世上,除了君霖那厮,没有人敢用这种颜色。
“仙子,你终于醒了!”络枚的尖叫声刺得我耳膜好疼,络枚,你真是好人,在紫宸宫中,只有你一个人会喊我仙子,不像其他的仙人只会叫我掬水,或者是跟着君霖喊掬水小妖。等等,络枚?我在紫宸宫?我没有成为那只狼妖的齿下魂?我一激动,完全忘了我脖颈上硕大的獠牙洞,一扯脖子,伤口破裂,殷红的血液顺着脖子留下,bed单上开满了一朵朵花,红得灿烂。
一阵风在我面前刮过,定下神来,才发现君霖已经在我面前,他的手上满是黑乎乎的药膏,黏黏稠稠的,刮在我的脖子上,很不舒服。看着他黑色的眼眸,我有些心虚,不由得缩了缩头。
“我一天不在你就差点把小命给丢了,掬水啊掬水。”听见“掬水”两字,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到头了,这么多天来,君霖都是叫我小妖的,除了一次,我把他母后遗留给他唯一的砚台给摔碎了,那时,他正用今天这种平静的语气唤我“掬水”。从那天后,我过了近一个月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黑色的眼眸中缱——绻着我说不出的情绪,层层叠叠,似有浪朝在其中翻滚。
“掬水,如若你不在了,让谁给本殿来磨墨,念奏折呢?”
果真,君霖这厮心心念念想的就是如何奴役我啊。
修养了整整三个月,我才得以从病榻上下地,全身的骨头都睡软了,我不知道君霖为何会很及时地赶到揽芳救我的小命的,这件事,他不提我便也不问,就这样让它随风逝去吧,免得到时他心血来潮给我想出点什么惩罚,那我就惨了。偶尔睡得迷迷糊糊时,我能听见几声惨烈的狼叫声,那个声音把曾经黑暗的记忆带回了我脑海中。
动了动脖子,确定不会“嘣”地一声又裂开了口子,我哼着小曲准备去见一见30天来一直没有机会见到面的太阳,顺便晒晒自已一身的药味。
走出紫宸宫一炷香的时间,我听见了一阵哀婉的琴声,如同一只手,波弄着我心底早已黯哑的琴弦,那个梦中女子的背影因了这阙曲子清晰地出现在我脑海中,梦中,似乎也有这首曲子。
“洛郎,为什么要答应她,为什么?”女子凄切的声音伴着琴声割着我的心脏,凄凄惨惨戚戚。
我循着琴声找过去,原来是加洛上仙在满树的梨花下奏着箜篌。白色的梨花随着清风飘舞,落在他黑色的发上,衣裾上,而他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只管奏着箜篌。
“我住碧水头,君住碧水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碧清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听着这婉转缠棉的曲子,我不禁下意识地银出这阙词。加洛上仙停下抚着琴弦的手,一脸激动地转过头来,在看见我时,他原本欣悦的脸瞬间灰白下去,也许是我打扰了他。我歉意地笑笑,真的不是故意的,天知道我是不是折子戏看多了,麻雀嘴里尽然吐出了象牙。
“掬水,你怎么知道这阙词?”加洛上仙走到我面前时,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不悲不喜。
“我也不知道,就这么念出来了,许是我人间的折子戏看多了吧,所以不知不觉就银出来了。”对于像加洛上仙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我从打心底里就尊重。
“不会的,这阙词只有她和我才知道,她填的词,我谱的曲,又怎么会有外人知道呢?”加洛上仙在一边喃喃自语,那种落寞的表情看的我心里一阵难过。
他如同一朵孑然**在夜深露重里的优昙,紧闭着他层层叠叠的花瓣,等待着韦驮,只为了那一面的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