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您所说的-乱了-…是指什么?”
苏霁瑶面色沉沉,显然是对这个-乱-颇为介怀,眼下局势不够明朗,他们被人盯着不说,半道上还丢了一个隋玉,再加上现在面临的是边境围剿的危险,一个不查,那真就灰飞烟灭了,所以这个时刻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值得引人注意。舒悫鹉琻
淳于晋也是一脸忧色的将所有事态都考虑了进去,这时也是目光灼灼的盯着老人。
老人闻言,也只得惨笑了。
“还不是当年那些祸事…那姑娘化作冤魂来索命来了。唉…瞧我,你们是外乡人吧?”老者微微垂着头,手上青筋似有突起,眼神却似陷入痛苦的回忆。
不待二人作答,他便接着说了:“怎么说好呢…唉,当年真是惑乱的一年,那一年殊容闹了鼠疫…”
那一年殊容的鼠疫突然蔓延,无数穷苦百姓染病身亡。朝廷下派了一批大夫,据说都是各地调派下来的,可大家都清楚,瘟疫这种东西向来是治不好的,派来的大夫无非是撑撑面子,过后都又完好无损的回去了。
果不其然,就像是逛了一圈儿后花园一样,那些人甚至连镇子的门都没有踏进来,就晃荡了几天,就叫苦连天的回去了。这真是叫人心寒,可没办法,年轻些的都染了病,剩下的全是些孤寡的,谁顾得上谁。
恰巧那位安殊禾长公主在江南游玩,听闻殊容闹鼠疫的事便带了些人跑了过来。
公主千金之躯大驾光临,当时殊容的城主、巡抚、边境的驻军怎能任她乱跑,当即上报了朝廷。
要说这个安殊禾是是个有主意的,眼见着这是个扬名天下的好机会,当即决定进入这座死城。
那些候着的人自然是大惊失色,怎么也不愿意担这个风险。
谁知这安殊禾微微一笑,只说了一句话:“本公主不会进去,但是这个好名声…依旧是要担着的,明白吗?”
混迹官场许久,在场的谁不是个人精。这位公主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要让别人代她进去,然后她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呵,当真是好算计,在场人无一不感慨。可再怎么感慨也不敢开罪这位,巡抚大人更是首当其冲,亲自指挥着人去寻找合适的人选了。
要他说,自然还是要多找几个适龄女子,以备不时之需。
安殊禾自然不会管他手段如何,当下也便心安理得的来享用殊容不多见的美食了。
于是,这一天的时间整个殊容镇大大小小的官员忙碌的不是控制疫情,而是替安殊禾选择适合的女子进入重灾区。
当时知情的想必怨言不小。
苏霁瑶闻言,长久没有言语。
“老人家,那么当时是有多少位无辜女子牵扯进来了。”
淳于晋在旁问道。
老人缓缓舒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答道:“岂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唉,要说最后真正进到再去恐怕就只有一位了…”
这唯一的一位叫做翠翠,是安殊禾的一位侍婢,要说真找到一个一个姑娘可不容易,安殊禾打了半天主意,这眼光可就投到她这儿来了。
这位翠翠自小跟在安殊禾身边,平日里胆小怕事,可关键时刻,要命的事,她怎能轻易听从。在她嚅嚅喏喏间,安殊禾就毛了,当即从身上模出一张纸来。
这个翠翠看了那张纸脸色当即变得铁青起来。
据说那张纸上写了翠翠一家老小的近况,连弟弟染了风寒这等事都记得详尽。
翠翠也不傻,当下明白安殊禾这是以一家的性命要挟自己呢,这个时候,无论她怎么不愿,那也只有听从的份儿。
好在安殊禾开出的条件优厚,说是可以为翠翠一家购置一套新房,而且只要她有命活的出来,那么她的卖身契也会销毁,从此与皇宫再无瓜葛。
这样的条件翠翠真是心动了,她想着进去之后好好为安殊禾捞个名声,然后努力保住自己的命,说不定以后就能享享福呢。
就这么地,翠翠从大门进去,顶着安殊禾的名字在殊容镇没日没夜的照
顾老人。
…
“这孩子还真实诚…”
苏霁瑶感慨道。
老人点点头,补充道:“本来就是为了利益进来的,可这孩子到底是个心善的,照顾起来绝对的尽心尽力。”
的确是尽心了,老人们无法自理,大小便都是她处理的。有些没生病的孩童闹腾,她也帮衬着大娘们照顾着。可她不懂医,就只能做这些小事,根本无法解救这些可怜的生命们。
混杂着的病人和没染病的人,仅凭她一己之力如何能控制的住。
疲劳过度加上体制虚弱,很快的她便是染了病的那一批。
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这姑娘是外来的公主派来的丫鬟,本还感激公主大恩,记挂着他们,可一转眼,公主的人都染了病,这让他们如何能不惊恐。
平日里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如果有心人一提点,人心怎能不乱?!
有人就在闹哄哄中说了:“公主是什么意图?大病要医,派来个不懂医的丫头管个屁用。”
“本来还有许多没有染病的人呢,把我们全部关在这里不给我们治病也不让我们出去,这明摆着是想把我们关到死啊。”
几人的话早已在一众脆弱不堪的人的心上重重一击。
有老人思及前因后果,将所有的事串联在一起,只觉得更是心惊。
“我们都被骗了…这个丫头是公主的人,想来是在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老人的话更是掀起一番波澜,病人本就癫狂,压力导致的脆弱,失望导致的愤怒一触即发,全面崩溃。
所有人都忘记了翠翠的好,所有人都忘记了翠翠如何在这一段时间内不分昼夜的付出的,他们只当她是罪人,只当她是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
于是,烂菜叶子,臭鸡蛋…所有能砸的都朝这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姑娘身上砸过来。
有人将破旧的椅子拆了,木棍砸向她的身体。
有人将冰冷的水烧开了,热水灌进她的口鼻。
有人将她的衣衫扯拦了,罪恶的黑手袭向她的身体。
她一个人在孤单中渐渐绝望,在黑暗中渐渐升腾起足以破天的恨意。
她的手筋被挑断了,她的腿骨被打断了,现在的她不能说话,不能哭泣,就连最重要的清白都被人毁了去。
黑手干枯的手,冰冷血腥的人心,翠翠的世界变成了地狱,那些曾经善良淳朴的老百姓借着不知是谁挑起来的火生生把一个姑娘逼得死不瞑目。
真是极尽罪恶、极尽无耻的行径。
苍凉的天空之下,她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嘴角渗出一道血痕,眼睛死死的瞪着无名的方向。
整个殊容再次陷入死寂,再没有人替他们做这做那。
一把大火从大门口开始蔓延起来。
也虽已深,但是明亮的火光穿透黑幕,整个殊容亮的像是白昼一般。
到处都是哭天抢地,到处都是惊慌失措。
翠翠身上不断的有人踩了过去,谁都没有注意,这个早已死绝的女子,嘴角沁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
大火持续蔓延,渐渐吞噬了所有,火光漫天,死伤无数。
翠翠的身体“兹兹”作响,一天之内,她居然死了两次。
一次是被百姓践踏致死,一次是被官家放火烧死。
…
苏霁瑶仿佛在老人动情的描述中,看到了那位女子死时的那抹惨笑。
她觉得无话可说,可又不得不说些什么。
嗓子干了,她轻咳一声。
“当时…您怎么回事?”
老人抹了把泪,将发抖的手埋进袖子中,再一次娓娓道来:“我本是怀林人,小时怀林起过鼠疫,我在祖母的庇护下躲过一劫。结果,人到中年,又赶上了殊容的鼠疫。想来我也是个福大的,这次鼠疫依旧没有要我的命…可我亲眼看到了那丫头的惨状,这些年来一直是我心中的梦魇,还不如死了算了。”
想来,老人小时染过病,成年之后体内可能产生了些抗体,这才逃过一劫。
而在苏霁瑶看来,这位老人既然目睹了女子受害的全过程,那为什么没有救。而且,那把大火把整个殊容烧的干干净净,为什么这个老人就能活下来?
仿佛是听到了苏霁瑶的疑问,老人又说:“那丫头就死在我家门前,而我因为跌断了腿一直卧床休息,再加上我没有染病,家里人担心我身体被过了病气,就把我放到自家地窖中去了。地窖的缝隙刚好可以看到屋外的镜子…”
然后镜子将翠翠的影像反光照给了跌短腿的老人。
苏霁瑶轻声补充道。
而那场大火烧了两天两夜,附近官民撤了个干净,等一切回归平静之时,才有人来收拾残局。
后面的事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翠翠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找上门来,那她之前为什么不来报仇。
苏霁瑶带着满心的疑惑,又开口了:“您是唯一的幸存者,那么一直生活在这里的您,这么些年真的一帆风顺吗?”
老人闻言又说一怔。
“那丫头毕竟是死不瞑目的,我这个做长辈的看的清楚却帮不了她。这些年来我是过的不好,可由于心中有愧,所以一直默默承受着,可就这一段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