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政事堂,便看见公孙贾还是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嬴渠梁和景监一起拱手作揖,嬴渠梁道:“中大夫久等了!景监此行不辱使命,凯旋而归,与中大夫一起为秦国立下了大功啊!下次朝会,本公定为你等庆功。”公孙贾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作答。景监沉思片刻,道:“此番出使魏国,感触最大的便是山东诸国的文华物泽,远非我秦国所能攀比。”嬴渠梁不禁也叹了一口气:“景监所言甚是啊!我这些天阅读山东名士的经典,无不彰显我秦国之鄙陋。往小了说,本公想要求贤,老秦士子竟是寥寥无几,不得不向山东六国伸手;往大了说,老秦人向来争勇斗狠,只知战场厮杀,却不懂治国安民,如此下去,我堂堂华夏诸侯又与那草原上的戎狄胡人何异?”
嬴渠梁此话掷地有声,公孙贾一拱手,缓缓道:“君上所虑无不道理,只是文明之事非一蹴而就,老太师提出的先君新政,便是希望君上传播文明。”听到这话,嬴渠梁又一次木讷了,先君新政这四个字算是最让他纠结的了。一方面来说,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如果秦国废除新政,恢复旧制,顺着孟西白那些老世族的意思,只怕邦国的危亡祸在旦夕;但另一方面来讲,嬴渠梁也曾读了些山东诸国的变法条文,先君新政与之相比,实在是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仅仅只是其中的两三成皮毛,就连楚国吴起半吊子的变法都比不上,如此不彻底改革,真能有多大见效吗?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嬴渠梁是不信了,只好敷衍道:“中大夫所言甚是,本公或操之过急了。”
车英收了君命,嬴渠梁赐给他符节、金印、佩剑,并去领了三千轻骑,便浩浩荡荡地向陇西出发了。一路上,骑士们显得格外轻松,这倒也怪不得他们,毕竟是去手下败将的地盘,又有什么好畏首畏尾的?但车英断然不敢这么想,他知道这件事情一定要妥善处理,既不可诉诸武力,更不能铩羽而归。
差不多到了陇西诸部的地界,车英下令,全军分为三拨。前军五百人,跟着车英继续前行;中军两千人紧随其后;后军五百人以防不测。
大驮部在这十二部中算得上是矮子里拔高了,因此其余十一部的头领都带着各自的人马到大驮部集中。大驮族长见车英仅率五百骑前来,便笑眯眯地认定了这件事情妥妥的,应该不会出什么变数。车英一个个地拜过了那些族长,还行了陇西胡人的礼节,更是让那些族长心满意足。
大驮族长笑道:“特使客气了。咱们陇西各族本就隶属于秦国,几百年下来,更是有不少秦人和戎人融合。只是某些族群不识好歹,非要行事乖张,咱们自是不能同他们同流合污。”此言一出,剩下的十一族族长几乎全都附议,表示赞同。车英拿出那张羊皮纸,亲自递交给大驮族长道:“族长请过目,诸位的联名上书,君上和国府已经盖下大印。”
正当车英同十二族族长愉快的交谈时,场外果然出了事情。几乎各部都有人不愿意归附,而率众骑马跑了,却不料没走出几里远,就看见清一色黑衣黑甲的秦国轻骑早就严阵以待。不需扯那襄公、穆公,单单是经过上次的战役,他们便明白了秦军的强悍,再加上他们大多都是散兵游勇,没能拧成一股绳,更不敢发生正面冲突。
车英早就下令,为了保证和平解决,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武力,因此那些骑士们倒也是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轰了回去。还有些戎人见前一批秦军刚走,便以为是钻到了空子,没成想车英还有后招,便是那五百人的后军,哪里不对点哪里,soeasy。两千五百名骑士几乎将大驮族四周要道包围得水泄不通。
“将军!”一名士官突然闯进了大帐,车英向族长们挥手示意。士官道:“将军,各部都出现逃散事件,不过都被拦了下来。”一听到这话,十二族族长们便开始叽叽喳喳了起来。有些人是真的惊讶,有些则是在装腔作势了,他们自己还会不知道自己族里是怎么个事?
族长们连同车英一并来到大帐外,却见有不少人三五成群的在草地上来回游荡、满脸尴尬,旁边则有秦国骑士看着。车英道:“还请诸位族长清点一下族内的勇士,让他们都出来列阵。”族长们只得照着做,不一会儿,上万名戎狄勇士便聚集了起来。迟则生变,车英赶紧下令他们五十人为一个方阵,拉开间隔站列,然后又让各族族长们依次一个一个下去点人数。点完人数,车英又不断地让他们变阵,总之就是不能闲着,也不能给他们商量的时间。族长都看得一头雾水。
就算是这样,还有些愣头青的,居然集体掏出弯刀、短刀来,准备玩个鱼死网破,却被周围几个方阵的人给挡住了去路,行动速度大为降缓。该族的族长没办法,只好下令其他人前去制止。正在这时,布置在外围的两千五百轻骑也全数赶了过来,团团围住。族长们这才明白车英的后招。
又有几股亡命徒准备暴起,车英这回可没让族长们出马了,而是下令所有秦军骑兵进行分割,然后拔出宝剑。车英那威风凛凛的样子,让戎人耳朵里自动播放起一句画外音:大秦西亚!不少戎人见到车英的气场,和他们的小伙伴一起惊呆了,殊不知他们早就逃不出去了。
车英亲眼观看了那些族长们处置企图叛逃的族人,抓的抓、管的管,毫不客气。各族族长又挑选出了几十名代表,跟着车英返回栎阳复命,车英见局势已定,便以秦国国府的名义向各位族长问候道别。正当车英打算率军班师之时,一支商队却拦住了他们。车英也知道他们没什么恶意,便面对面地交谈了起来。这支商队不同于胡人的马队,除了几匹高头大马之外,更多的便是骆驼了,背上装满了货物。且人数众多,约模有一百来人,其中还有不少是带着兵器的护卫,看样子必有土豪。一位与其他人长相皆不相同的戎人翻译站了出来,道:“将军,我们是月氏国的商队。听闻贵国一举肃清了义渠等部的叛乱,女王殿下决定恢复与秦国的商贸往来,还派遣了使节前往贵国国都。”一听闻女王二字,车英顿时……但即刻恢复了镇静。车英从小便是在陇西长大的,他也知道在陇西更西的地方有个月氏国,控弦之士二十万,便是陇西三十六部加在一起也不过这月氏国一半强大,于是便下马道:“贵国王上此举利于两国往来,本将定亲自护送诸位前往栎阳。”
与车英接连的捷报相反,景监此刻却收到了坏消息。原来,当初离开安邑的时候,景监也不放心卫鞅他们独自前行,便暗中派了几个人跟在后面保护。不想绯骑过于自信,结果带错了路,偏离了官道,走到荒郊野外去了。等到那些密探们来到的时候,正好发现一群野狼和地上的尸骨,本来他们也不信卫鞅死了,但是方圆几十里找下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才认定卫鞅凶多吉少。而当他们刚赶上车队时,景监却已经先行一步返回栎阳了,无奈只好又晚了一步。
景监本来也不相信的:“我不信!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才几具白骨,你们便认定卫鞅死了,这也太任性了吧?”但还没过稍许片刻,却又如同变了个人似的,起身大吼:“卫鞅,你……你骗我!你若真是经世大才,又怎可能是个路痴?卫鞅!你定是嫌弃秦国穷弱不肯来了,是也不是?”那些手下见景监突然如此疯态,无不是同他们的小伙伴一起震惊了。
原来,景监也曾在竹简中提起过卫鞅,虽然可能君上没有引起重视,但毕竟是自己举荐的人,若是就这么没了,成何体统?景监有火没处使,吼道:“且先不管那卫鞅了!你们再去探,最近可有入秦的山东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