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闻嘉仁举起枪的那一刻,连子涵放下按在胸口的手,微微仰起头闭上双眼,“你动手吧!”,话音落下的同时,两行清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滑出,顺着苍白英挺的面色往下滚落。
闻嘉仁握着枪的手不可察觉的轻微颤动着,眼眸深邃而没有光彩,近乎机械地问:“你哭什么?”
连子涵并未睁开双眼,云淡风轻地回以浅笑,“疼而已,从小到大我最怕疼。”
而这次却不再是皮肉之痛,而是心痛。
闻嘉仁原本麻木的心,像是突然被尖刀刺了一下,双眼在这一瞬间蓦地红起来,掌心里冒出太多的冷汗,以至于快要握不住手枪,他嗓音沙哑,“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这样问着,他的目光落在连子涵不断涌出鲜血的胸口,鲜艳的红色将他雪白的衬衣染透,对比之下那一张脸却是如此惨白。
这一刻闻嘉仁有种丢掉手枪的冲动,只是通红的眼睛忽地定在连子涵敞开大半的衣领中,那白皙的肤色上清晰可见的异常痕迹。
他的唇角便又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讥诮中透着自嘲,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快要垂下去的手臂,稳稳地握住黑色手枪,慢慢地扣压下扳机。
连子涵依旧紧闭着双眼,不悲不喜、淡然处之。
时间一秒一秒地滑过,突然变得无比漫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闻嘉仁仍然没有开下去那一枪,在他快要维持不了原本的姿态时,房门猛然间被人从外面推开。
“不能冲动阿仁!”随着这一声厉喝掷下,一抹黑色的人影迅速地闪到闻嘉仁眼前,出手握住闻嘉仁的腕骨,只听见细微的脆响。
连子涵肩膀一震,倏地睁开眼睛。
是黎傲。
闻嘉仁筑起的坚固城墙轰然倒塌,不顾一切地甩开黎傲的钳制,他狠力地将手枪砸向连子涵的额头,随后几步上前扯过连子涵,剧烈地摇晃着他的肩膀,痛苦而愤怒地质问连子涵:“为什么连子涵,为什么要背叛我们?你跟裴言瑾交往我不管,但为什么要为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出卖二哥、出卖我们多年的兄弟情义?”
这样的动作之下,连子涵被子弹打穿的胸膛,所流出的血更快、更多,他的额头也破了一层皮,疼痛和晕眩让他无法回答闻嘉仁的问题,唯有眯起眼睛盯着闻嘉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额角上的鲜血却顺着眉毛缓缓地淌下来,打湿了他纤长的睫毛,那些温热的血水渐渐地覆盖住双眼。
于是视线中只剩下一片血红色,铺天盖地,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他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意识在一点点丧失。
闻嘉仁却还是不停地摇晃他,越来越恼恨的质问声像是索魂一样响在耳边,连子涵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
段叙初恰在这时赶了过来,大步走到屋子里看到掉落在一旁的手枪和近乎崩溃的闻嘉仁,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厌烦。
兄弟相残,12年前是这样,12年后还是这样,在某一瞬间段叙初突然很想逃开这一切,什么都不管,只和蔚惟一一起过两个人的世界。
但这种想法太过天真,事实是他有他的使命和肩负的责任,甚至是兄弟道义,注定他不能自私地坐视不管。
黎傲和庄名扬原本想上前拉开闻嘉仁,看到段叙初走进来,他们连忙往后退出几步,“二哥。”
比起狼藉混乱的场面,段叙初仍旧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负手立在床头,高大的身形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到近乎漠然,“事已至此,现在问这些也没有用了。阿仁如果不想让子涵失血过多而死的话,那么就立刻送他去救治。若你真能狠下心杀他,行,我们陪你在这里等。”
闻嘉仁闻言脊背猛地一僵,停下摇晃连子涵的动作,双手抓着连子涵的肩膀,他回头看了一眼居高临下的段叙初,再转头盯着连子涵不断淌血的胸口,几秒钟后他伸手搂住连子涵的腰,背起连子涵便往外走。
不出所料,门外的走廊里站了二十多个穿着黑色衣服、手持手枪的男人,而裴言瑾修长的身形斜斜靠在对面的墙壁上,抬起眼眸向闻嘉仁望过去,似笑非笑的,“我还以为你们要在里面待很久呢!”,此番邪肆的模样,早已不是最初那个冷峻而高雅的豪门贵公子了。
段叙初最后一个从房间内踱步而出,稳健而从容,唇畔噙着淡笑回应裴言瑾,“让言瑾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裴言瑾望向闻嘉仁背上陷入昏迷状态的连子涵,目光清冷而幽深,却是漫不经心地说:“你们要带走我的人,总要先经过我的同意才行。”
“你的人?”段叙初品味着这三个字,仿佛听到笑话一样,语气里含着讽刺,狭眸掠过那二十多个原本是自己组织里的下属,“那也要看看你是否有那么大的胃口,吞下去这么多人。”
裴言瑾看着段叙初高深莫测的表情,他的脸色微变,挥手便让几十个人的手枪对准五个人,他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阿初你很厉害没有错,但你有把握以一敌十吗?”
段叙初站在那里没有动,很平静地摇摇头,“没有把握,所以我并没有打算跑。”,说着他的唇角微沉,重瞳里聚起阴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放他们走,我留下来。毕竟厉绍崇的目标是我不对吗?要谈条件,你们总要拿出点诚意才行。”
裴言瑾抿起唇。
“不然的话,你想同归于尽是吗?”段叙初说完后,其他人也没有看到他是怎么突然间过去裴言瑾跟前的,再反应过来时,段叙初手中的手枪已经抵上裴言瑾的脑门,枪口压下去,“听好了裴言瑾,正如你的父亲一样,不是我杀不了你,而是我不忍心对你下手。”
“不然你以为这几十个人就能困住我?你真是过惯了贵公子的生活,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给你三秒钟,再不放人,你会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裴言瑾的瞳孔一点点收缩。
他丝毫不怀疑段叙初有能力杀他,但若是放走其他四人,他们再搬来救兵,那他不就功亏一篑了?
段叙初看穿裴言瑾的心思,他讥诮地说:“所以凭你这样的智商,还想跟我斗?你难道想不到有我给你当人质,他们还敢轻举妄动吗?”
裴言瑾咬牙。
“三个数。”段叙初眯起重瞳,幽魅而森冷,他一字一字,“放,还是不放?”
“二哥……”庄名扬见状想说些什么,黎傲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两秒钟后裴言瑾强作镇定地放过其他四个人。
段叙初这才收回手枪,不动声色地反问裴言瑾,仿佛他才是掌控大局的一方,“说吧!厉绍崇的条件是什么?”
***
黎傲四人走到电梯口时,黎傲停住脚步,分别对闻嘉仁和庄名扬说:“阿仁先带子涵去救治,名扬你立即联系裴言峤,让他带人过来帮二哥。”
很显然段叙初刚刚是在拖延时间,逼裴言瑾放走他们,也是在表明他们留下来只会连累他,反而出去后找帮手过来,才是最明智的。
闻嘉仁和庄名扬点头应允,黎傲返回身准备去找段叙初。
电梯门在这时打开,闻嘉仁和庄名扬正要进去,裴言峤恰好从电梯里走出来,这让两人一愣,“三哥?”
裴言峤没有时间和几人寒暄,面无表情地打断闻嘉仁,“我已经听惟一在电话里说了。”,说着他走到闻嘉仁身侧,抬起手指探向他背上的连子涵鼻息上,一秒钟后嘲讽地说:“还有救,但依我看这种叛徒也不用再救了。”
闻嘉仁咬了咬牙,“三哥……”
“你也该死。”裴言峤不给闻嘉仁辩解的机会,清贵的语气中却透出冷蔑,“若不是你自以为冠冕堂皇地找过来跟连子涵这个叛徒算账,阿初会赶过来帮你们收拾烂摊子,会造成眼下被当做人质的局面吗?”
闻嘉仁无言。
黎傲连忙走过来劝道:“三哥,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二哥命在旦夕,请你先去救他。”
“那也是他逞强,自作自受。”裴言峤不以为然地说着,脚下却不停,径直往走廊里而去。
黎傲跟在身侧,左右只看到裴言峤一个人,黎傲皱起眉询问:“只是三哥一个人,可以吗?”
两人此刻已经走到那条走廊,裴言峤没有回答黎傲的问题,迈着修长的腿一步一步走过去,带着怒火的声音随之传到裴言瑾耳边,“大哥,我看你该适可而止了吧?”
裴言瑾闻声一震,裴言峤已经走到他面前。
他紧盯着裴言瑾,语气里满是失望,“抛开我们的兄弟情分不谈,你觉得你有多大的能耐,敢在我的地方闹事?再说回来,既然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看我们也没有必要再做兄弟是吧?”
裴言瑾闻言面色抖地转白,“言峤,我……”
段叙初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抬起腿准备走出去。
那些下属没有裴言瑾的命令自然不敢阻拦他,谁知刚走出两步,就察觉到身后的异常,段叙初猛地回过头,只见某个下属对着裴言峤的侧面举起枪来。
那么远的距离,段叙初来不及再阻止那个突然要开枪的下属,而裴言峤的注意力全放在跟裴言瑾的争吵之上。
千钧一发之际段叙初做不出其他行为来,“言峤!”,叫了一声裴言峤的名字,在裴言峤回身过来时,段叙初毫不犹豫地扑到裴言峤身上。
下一秒钟,段叙初就感觉到了背部被子弹穿过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