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寂静如死,铜漏声滴嗒滴嗒清晰入耳。
张婳病恹恹地靠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眉目间再无往日的神彩飞扬。朱佑樘坐在榻边的锦杌上,面沉如水,温暖的大掌一直紧紧地包裹住她寒冷如冰的小手,仿佛一股安定的力量透过他的掌心传递到她身上,让她不再害怕恐惧。
周谨从药箱里取出一小巧的青色瓷瓶,拔开瓶塞,倒了几滴透明的液体在水中,向张婳躬身道:“请太子妃将脸覆到水面上。”
绿翘趋步上前,将金盆端至张婳面前。张婳俯身,将脸庞覆到水面上,鼻尖隐隐触到微凉的井水,忽感到鼻腔里似有东西在缓缓蠕动,一阵瘙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咕咚”一声轻响,两条寸许长的灰色小虫掉落在水中。
“这是什么?”张婳盯着在水中游动的虫子,又是惊骇又是恶心。
“水蛭。”周谨皱眉望着金盆中的水蛭,微露几分嫌恶之色,说道,“水蛭嗜吸血,生命力极其顽强。而这种水蛭经过特殊的培养,吸血较普通水蛭强百倍,它黏附在太子妃鼻腔中,不断地吸血,太子妃才会出现气血亏虚,体弱无力,十分畏寒。”
朱佑偿一向温润如玉的脸庞阴沉得似能滴出水,嘴唇紧抿,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周谨又道:“人的鼻与肺相连,水蛭最开始会依附在鼻腔中,但慢慢会往上爬,最后会进入肺中。”
张婳颤声问道:“进入肺中又会如何?”
“一旦水蛭爬入肺中,它会不断地吸取肺部的血液,而水蛭属于雌雄共体,它还会产卵,繁殖出更多的小水蛭,到了那时,太子妃会因为严重的血虚全身无力,更可怖的是即使医术高超的神医也绝不可能找出病因,只会当血虚症来医治,结果可以预见,喝再多的滋阴补血汤药都是无济于事,最终会血液枯竭而亡。♀”
张婳身子打了个冷颤,唇边弯起一抹冷诮的孤度,声音颤抖:“真够高明,居然想得出这么阴毒的法子来对付我!”
幸好那两条水蛭还未来得及爬入肺部,否则糊里糊涂地死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朱佑樘脸色微变,紧张地问道:“周谨,可有水蛭已进入太子妃的肺部?”
周谨道:“殿下恕罪,微臣医术低微,实在无法查出太子妃的肺部是否有水蛭。”
朱佑樘身子一震,握着张婳的双手不觉加重了几分劲力,似乎生怕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了。
张婳哭丧着脸,她不会那么倒霉吧?呜呜呜呜,她可不想变成干尸!
周谨恭声道:“殿下莫要忧心。水蛭若真的进入太子妃的肺部,太子妃肯定会日以夜继地咳嗽,如今太子妃除了畏寒,流鼻血,体虚,并没有出现咳嗽的现象,那证明水蛭并没有进入肺部。”
朱佑樘悬着的心缓缓落下,情不自禁地将张婳拥进怀中,低声道:“别怕,没事了!”
张婳被他抱在怀里极不舒服,可又不敢挣扎,只能暗自月复诽,谁怕了?你的手比我还冷,有事的好像是你!
绿翘又惊又怕,不解地问道:“奴婢有些不明白,水蛭是如何跑到太子妃鼻腔中?”
周谨还未答话,朱佑樘已冷声道:“这还不简单!必是有人在水中动了手脚。”
绿翘低头想了一会,已然明白:“难道有人故意将水蛭的幼卵放在水里,太子妃洗漱时那些幼卵便不知不觉地跑到了鼻腔中?”
周谨点点头,说道:“幼卵透明微小,放在水中极难察觉,加上宫中盥洗时习惯在水中放些花瓣,想要发现幼卵更是难如登天。♀”
绿翘已对周谨佩服地五体投地,恭敬地问道:“周太医,太子妃鼻腔中已取出水蛭,身子应该无大碍了吧?不会留下什么隐患吧?”
周谨道:“太子妃只需休养几日,多服用些补血之物,便会恢复如初,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张婳感激地道:“周太医,此次多亏你医术高明,本宫才能逃过一劫。”
周谨忙谦虚地说道:“太子妃言重了,救死扶伤是医者之本。”
张婳微微一笑,命绿翘拿一百两黄金赏给他。周谨也不推辞,欢欢喜喜地接过,放入袖中,躬身道:“太子妃若无其他吩咐,微臣先行告退!”
张婳颔首。周谨收拾药箱,行礼告退离去。
朱佑樘神色清冷,望向绿翘:“平日是谁伺候太子妃洗漱?”
绿翘恭敬地禀道:“每日里都是金莲与碧桃带着四名小宫女伺候太子妃更衣洗漱。”
张婳指了指桌上的茶壶,绿翘忙过去斟了一杯递给她,张婳借着喝茶的机会挣开朱佑樘的怀抱,慢慢地啜了一口,道:“我入宫当秀女时便认识金莲,她秉性善良,忠厚,不可能会背叛我。碧桃在慈庆宫当了三年的差,想必也是个可靠的人。”说到此处,故意顿了一下,却见朱佑樘眉头紧皱,心下了然,碧桃果然有问题,只是不知她究竟是苏选侍的人还是其他淑女安排进来的。
朱佑樘寒声道:“传碧桃进来。本宫亲自审问。”
绿翘答应一声,退了出去。须臾,领着碧桃进来,碧桃恭敬地行礼请安。
朱佑樘淡淡地问道:“本宫记得你以前是在苏选侍身边当差,是么?”
碧桃低垂着头,声音清脆:“是。”
朱佑樘冷声问道:“既然在苏选侍身边做得好好的,为何调到霁月殿?”
碧桃支支吾吾地道:“这……这……”
“不要吞吞吐吐,如实说。”朱佑樘神色淡淡,喜怒莫辨,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冷意,“不要妄想欺瞒本宫。”
“奴婢不敢。”碧桃忙跪下,说道,“苏选侍担心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奴才不够机灵,不能让太子妃满意。又夸奴婢是个聪明伶俐的人,所以特地安排奴婢到霁月殿当差,替她好好伺候太子妃。”
张婳笑了笑,道:“奴才不必机灵,只要忠心便可。”
碧桃忙道:“奴婢对太子妃忠心耿耿,绝无作假。”
“是否忠心,本宫自会判断。”朱佑樘指着金盆中的水蛭,问道,“知道那是什么吗?”
碧桃凑近看了看,眼中闪过一抹恶心,说道:“是水蛭。”
朱佑樘盯着她,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可除了恶心与惊讶以外,她没有流露出一丝惶恐与害怕。
“你说你对太子妃忠心耿耿,是么?”
碧桃点头道:“是。”
“很好。本宫给你一个表忠心的机会。”朱佑樘唇角噙着一抹微笑,眉目清雅,仿若谪仙,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太医说太子妃气血亏虚,需要用人的血作药引……”
碧桃抢着说道:“只要能治好太子妃的病,奴婢愿意用身上的血作药引。”
朱佑樘淡淡地说道:“太医说太子妃病入膏肓,需要一个人身上全部的血拿来做药引,方能保命。你可愿意为太子妃献出所有的血?”
张婳听得瞠目结舌,若碧桃不肯招认,难不成他真的要放光她的血???
碧桃脸色煞白,忽向张婳磕了一个头,含泪道:“太子妃,奴婢愿意以身上的血来为您续命。请太子妃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上,厚待奴婢家人,让他们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
张婳觉得有些闷热,月兑下狐氅,说道:“本宫实话与你说了罢。有人在水中放了水蛭的幼卵暗害本宫,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碧桃惊骇地抬起头,声音颤抖:“太子妃,您是怀疑奴婢么?”
张婳如实说道:“不只是你,凡伺候本宫洗漱的人都有嫌疑,本宫会一个个地审问。”
碧桃咬了咬唇,磕头道:“奴婢原先在苏选侍身边当差,比旁人要多几分嫌疑。无论奴婢说什么,殿下和太子妃都不会相信奴婢。奴婢愿以死来证明清白。”
朱佑樘面无表情,冷声说道:“既然如此,本宫成全你。”望向绿翘,说道,“将她交给德全。记住,莫要惊动任何人。”
绿翘躬身答应。碧桃向张婳磕头道:“奴婢走了。太子妃保重。”说罢站起身,微微摇晃了一下,却很快又稳住,跟着绿翘退了出去。
张婳匪夷所思地望着朱佑樘,干巴巴地问道:“殿下不会真的命人放光碧桃身上的血吧?”虽然朱佑樘平日总是表现得温文儒雅,待人宽厚仁慈,可她绝对相信他会做出如此冷血残酷的事情。
朱佑樘琉璃般的双眸闪过一抹锋芒,说道:“若她真的听命于人,将水蛭的幼卵暗害你,我会如她所愿,放光她身上所有的血。”
张婳心底打了个冷战,身子本能地向里挪了挪,尽量拉开与他的距离。
朱佑樘眉头紧拧,默了一瞬,说道:“不必害怕。我一定会找出主使之人。”
过了半晌,绿翘回来,躬身禀道:“奴婢按殿下的吩咐,将碧桃交给了德全公公。”
朱佑樘淡淡地“唔”了一声,问道:“平日何人负责保管金盆栉巾等用具,何人负责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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