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诸人俱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邵宸妃惊怒交加,手指紧紧地抓着扶手,碍着皇帝在场,又发作不得。
皇帝脸色微变,刚要怒喝,却见朱祐杬手指缓缓地移向太子身边一名姿容俏丽的宫女,不由松了一口气。
殿内众大臣拭了一把冷汗,原来是虚惊一场!
邵宸妃抚了抚胸口,慢慢地镇定下来,狠狠地瞪了一眼朱祐杬。
朱祐杬恍若未见,雄赳赳气昂昂地说道:“儿臣看中她!”
“一个宫女而已,赏给你也没什么。”皇帝顿了顿,又道,“不过她好歹是太子身边服侍的人,即便赏赐,也要问一声太子可愿意。”
朱祐樘微笑道:“父皇,二皇弟既然看中儿臣身边的韵蓉,儿臣愿成人之美。”他淡淡一笑,看向韵蓉,“还不快谢恩。”
韵蓉早已惊得愣在原地,闻言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跪下谢恩。
朱祐杬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张婳,目光霸道而炽热,无声地道,看到了么?只要我喜欢,父皇都会赏赐给我。今日是她,总有一日你也是我的。
张婳心底忍不住哀叹一声,真是个缺心眼的孩子!怎么还转不过弯来呢!她是太子妃,不是太子宫中普通的侍妾,不是他想要便可以要得起。
朱祐杬一撩衣摆,跪下道:“谢父皇,谢皇兄。”
皇帝含笑命他起来,朱祐杬携着韵蓉重新入席坐下。
万贵妃轻拔着手指上的赤金嵌红宝石戒指,目光在张婳身上扫了一圈,唇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略坐了片刻,皇帝微笑道:“去三十五观走走。”
众人忙起身簇拥着皇帝向外行去。经过飞虹桥时,皇帝望向南面,眉目间颇有些伤感,唏嘘道:“先皇曾在崇质殿住了八年!”
崇质殿八年的生活是先帝最屈辱最辛酸的过往。
大臣们闻言俱是表现得悲痛不已,默不作声。广平候吕泽道:“皇上,既然来了,不如去崇质殿坐坐。”
皇帝颔首,命后宫女眷去附近的扶荔宫歇息,便率着皇子们、王公贵亲及众大臣浩浩荡荡前往崇质殿。
扶荔宫种植着菖蒲、荼蘼、龙爪花、扶桑花、槟榔、橄榄、百怪仙人树等奇花异木,殿前有二石,左如龙翔,右若凤舞,巧夺天工。
嫔妃们众星拱月般地围着万贵妃进殿歇息,张婳注意到沈兰曦走在最后,背影有些孤寂,心中酸楚,想要上前,又犹豫着不敢走过去。♀
杜芊羽陪在她身边,轻声道:“如今宫中除了万贵妃,就数沈姐姐最得圣宠。”
张婳唇边含着一抹悲伤的笑,她知道沈兰曦并不稀罕皇帝的恩宠。
杜芊羽劝道:“太子妃不必忧伤,沈姐姐不愿见我们,必是有她的苦衷。”想到昔日在延祺宫,三人情同姊妹,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张婳默不作声,漫步而行,绕到殿后,走到凉亭里坐下。
杜芊羽用丝帕摁了摁鬓边的汗水,见张婳发髻有些凌乱,便走过去替她重新整理了一番。
碧桃夸道:“淑女的手真巧,同样是如意高鬟髻,您梳得就是比旁人好看几分。”
杜芊羽抿唇一笑,道:“若簪些花朵在发髻上会更好看。”她似想起什么,说道,“适才看到几株海棠花开得很好,我去摘一些过来,你在这里照顾太子妃。”说罢转身离去。
张婳本想唤住她,转念想到沈兰曦,又有些黯然,既然杜芊羽肯与她亲近,便随她去了。
天气晴好。微风吹拂而过,凉亭前的花树簌簌而响,几朵粉色的花朵飘落在石桌上。
一道身影由远及近,身姿袅娜,满头珠翠衬得一张俏脸越发地妩媚艳丽,人还未走到,已闻到一股馥郁的香味。
“太子妃。”苏选侍娇柔地喊道。
张婳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微阖着双眸,一副“我要休息,识相点,快滚开!”的表情。
苏选侍的脸皮堪比城墙,莲步轻移,缓缓步上台阶,站在张婳面前。
碧桃下逐客令道:“选侍,太子妃要休息,你还是去别去逛逛,别打扰了太子妃。”
“攀了高枝,就忘了我这个旧主子了?”苏选侍秀眉一扬,笑道:“你当年在鸣鸾轩,我可没亏待过你。”
碧桃脸色涨红,咬唇道:“奴婢进了霁月殿,便是太子妃的人。”
苏选侍笑了笑,道:“真是个忠心的好奴才。不枉我提拔你,送你去霁月殿当差。”
张婳睁开眼,笑眯眯地问道:“选侍,本宫在歇息,你非要吵吵嚷嚷,是存心与本宫过不去么?”
“嫔妾不敢。”苏选侍柔媚一笑,故作关心地道,“适才在观武台,嫔妾可是替太子妃捏了一把冷汗呢,幸好二皇子最后选的是韵蓉这丫头。”
张婳微笑道:“本宫是太子的正妻,是祭告过天地、宗庙的太子妃。二皇子再怎么胡闹任性,也不会做出有违人伦的事儿。倒是选侍你……”说到此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故作担忧地说道,“你不过是太子的侍妾,若哪天二皇子瞧中了你,以皇上对二皇子的宠爱,估计太子也不得不忍痛割爱了。”
苏选侍气得俏脸雪白,却又无话反驳。
张婳愁眉苦脸地叹气,又装作想了个极好的主意道:“本宫劝选侍从今往后莫要出来走动,还是乖乖地呆在鸣鸾轩,以免撞到二皇子,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苏选侍一张脸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眸中满是羞愤,丝帕在指间绕了一圈又一圈。
碧桃大是解气,捂着嘴吃吃地笑。
“咯咯咯”忽地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
一名红衣女子从花树后绕出,明眸善睐,秀丽无双,正是仁和公主。
她笑得直揉肚子:“笑死我了。”又蹦蹦跳跳地奔进凉亭,娇笑道,“皇嫂,我正巧路过,可不是故意偷听。”
张婳莞尔一笑,招呼她坐在身边。
仁和公主皱眉盯着苏选侍,冷声道:“就你这副狐媚相,二皇兄看都懒得看你一眼。”她又有些匪夷所思地道,“真想不明白,大皇兄为何把你带出来丢人现眼。”
苏选侍连遭羞辱,肺都快气炸了,眼中闪过一抹怨毒的恨意。
张婳看在朱祐樘的份上,不愿给她太难堪,挥手道:“下去吧。”
苏选侍忍着满腔愤怒,行礼告退离去。
仁和公主不解道:“皇嫂,为何不趁机狠狠教训她。”
张婳笑道:“我若教训狠了,有人该心疼了。”
仁和公主撇撇嘴:“大皇兄仪表不凡,气质超群,没想到欣赏女人的品味居然这么差。”
张婳哑然失笑,这小丫头真够心直口快,什么话都敢讲。
仁和公主生性活泼,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拉着张婳走出凉亭,经过一株花树时,望着枝头上娇艳的花朵,满脸艳羡,看了看旁边的假山,计上心来,卷起衣袖,便想向假山上爬去。
张婳吓了一大跳,忙拉住她:“仁和,这太危险了。”
仁和公主哪肯听,执意要爬。张婳只好无奈地道:“不就是一朵花吗?我替你摘下来。”
碧桃忙道:“太子妃,还是让奴婢去摘吧。”
张婳看了看她纤纤小脚,道:“你看着公主。”又补了一句,“放心,我小时候很淘气,经常爬树,没事的。”
她小时候在乡下经常上树淘鸟窝,下河模鱼,粗手粗脚的,爬个假山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仁和公主闻言讨好地道:“皇嫂,您小心些。”
张婳卷起衣袖,极轻松地爬到了假山顶上,探出身子折下一枝花,下来时没留神,踩到一片湿滑的苔藓,脚下一滑,猛地向下摔去。
“皇嫂!”
“太子妃!”
仁和公主,碧桃吓得脸色煞白,一颗心提到了嗓眼,却见一道身影闪电般飞奔而来,兔起鹤落间已跃上假山,抱着张婳轻轻地落在地上。
张婳亦是吓出一身冷汗,抬眸却见高斐定定地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比朝阳还要璀璨,又见自己被他抱在怀里,脸蓦地一红,忙挣开身,道:“多谢高大人出手相救。”
高斐深深地望着她,微笑道:“太子妃客气了。”
仁和公主,碧桃已奔过来,见张婳平安无事,俱是长吁了一口气。
张婳将手中的花递给仁和公主,打趣道:“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替你摘来的,你可要把它好好供着。”
仁和公主感激地接过,歉疚地道:“皇嫂,都怪我不懂事,害你犯险。”又望向高斐道,双眸绽放着一抹奇异的光芒,“你可真是我的救星,每回我闯祸,你都能及时出现。”
高斐恭谨地道:“公主过誉了。卑职陪八皇子正巧经过这里。”
“高斐。”一道小小的身影一阵风似地跑过来,却是个四五岁左右的孩童,生得粉妆玉琢,极是惹人疼爱,正是八皇子朱祐梈。
仁和公主急道:“八皇弟,跑慢点,仔细摔着。”又看了看他身后,皱眉道,“那些奴才都跑哪去躲懒了,居然连一个人也没有跟着,太不像话了。”
“是我不让他们跟着。”朱祐梈扯着高斐的衣袖,声音稚女敕,“那只鸟飞走了,我们快去追。”
高斐向张婳,仁和公主行了一礼,随朱祐梈离开。
仁和公主望着高斐的背影,眸底闪过一抹留恋,向张婳道:“皇嫂,八皇弟最淘气了,我跟过去看着他。”
张婳微笑颔首,叮嘱道:“记得多找几个奴才跟着。”
仁和公主点点头,向高斐离去的方向飞奔而去。
碧桃扶着张婳走了一段路,说道:“太子妃,奴婢扶您去前面坐坐吧。”
张婳颔首,沿着鹅卵石小径缓缓而行,微笑地欣赏着两旁的奇花异木。
斜刺里忽地走出一个太监,行礼请安后,恭敬地说道:“太子妃,贵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张婳闻言一个头瞬间变成两个大,老妖妇又想玩什么幺蛾子?定了定神,道:“公公请带路。”
太监答应一声,躬身在前引路,约莫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在一所极偏僻的房屋前停下,垂首道:“贵妃娘娘在里面等候已久,太子妃请进去。”
张婳心感蹊跷,万贵妃为何约她来这么偏僻的地方?犹豫了一下,步上台阶,碧桃亦想跟上去,却被那名太监拦住,“贵妃娘娘只想见太子妃一人。”
张婳暗暗向她使了一个眼色,命她留在外面注意动静,若发现不对劲,立即跑出去呼救。
碧桃会意,便与那名太监守在台阶之下。
张婳推开房门走进去,却见灰色纱幔后面似立着一个人,有些不确定地喊道:“万娘娘?”
那人一把掀开纱幔,有些不悦地说道:“想见你一面可真难。”
朱袍金冠,面如美玉,眉目间偏偏蕴着极不相衬的霸道骄横之色。不是朱祐杬又是谁?
张婳大怒,转身便走。朱祐杬身子一闪,拦在她跟前,顺手关上门,怒道:“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为何急着走?”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张婳匪夷所思地望着他,“我是你皇嫂,若被人撞见你我在此处私会,即便是清清白白,也会被人当作奸夫yin妇。”
朱祐杬嘴硬道:“怕什么?我命人守在外面,不会有人进来。”
张婳觉得他脑子不是被驴踢过便是被门夹了,整个儿不正常,懒得与多费唇舌,奈何他整个身子紧紧地挡住门,遂冷声道:“让开。”
“我不让。”朱祐杬重重地哼了一声,愤愤地道,“皇兄心中又没有你,你做这个太子妃有意思么?”
张婳冷冷地说道:“这与你无关。”
朱祐杬怒盯着她,蛮横地道:“本来我不稀罕当什么太子,既然你这么喜欢做太子妃,我说什么也要把太子之位抢到手!”
远处似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仿佛有很多人朝这边走来。
张婳脸色剧变,喝道:“还不快让开!”
朱祐杬笑道:“皇兄若因此废了你,岂不是遂了我的愿。我为何要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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