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当,宫女们簇拥着万贵妃进来,万贵妃也不向太后行礼,轻摇着泥金丸扇,神情慵懒,漫不经心地问道:“臣妾远远地便听到又是打又是杀,太后,究竟出了何事?”
太后怒火中烧,喝道:“贱婢,还不给哀家跪下?”
万贵妃凤眸微眯,笑道:“太后,皇上昨儿歇在未央宫,臣妾一夜劳累,身子乏得很,皇上特地吩咐臣妾今日呆在寝宫好好休息,无需请安,亦无需向任何人跪拜。”
殿内众人闻言神色各异,或鄙夷,或羡慕,或嫉妒,或畏惧。
张婳暗暗咂舌,这么露骨的话也亏她说得出口。呃,果真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太后脸色阴沉,额上青筋暴起,随手将人偶狠狠地掷向眼前那张无比惹人厌烦的脸。
万贵妃忙闪到一边,人偶堪堪擦过她耳畔,上面的银针扎得她一阵生疼,不由挑眉道:“太后上了年纪,火气还这般大,小心肝火太旺,容易中风。”
太后气得七窍生烟,胸口剧烈地起伏,指着她:“你……你……贱婢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众诅咒哀家。”
朱祐樘忙起身,轻抚着她后背顺气,担忧地道:“皇祖母,当心身子。”
万贵妃慵懒一笑,奇怪地道:“臣妾好意提醒您注意身子,为何您会觉得是在诅咒您?”
太后眼中跳跃着两簇火苗,怒道:“这个人偶上面写着哀家的生辰八字,上面扎满银针,有人日夜诅咒哀家,里面的棉絮夹着很多玉奴的毛发,你还有何话可说?”
万贵妃故作惊讶地道:“太后该不会怀疑是臣妾做的吧?”
“除了你,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你不但行厌胜之术诅咒哀家,还妄想嫁祸太子妃,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可惜老天有眼,你的奸计没能得逞。”
“臣妾真是比窦娥还冤。厌胜之术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凭几根猫毛便断定是臣妾所为,太后行事未免太过轻率。”
“铁证如山,还敢狡辩。”太后怒不可遏:“贱婢,不要以为仗着皇帝的宠爱便可以无法无天。”
万贵妃冷冷一笑,讥道:“太后开口闭口“贱婢”,骂得可真是痛快。当年皇上被幽禁在南宫,您身为他的亲生母亲,连看都不敢去看他,是您口中的“贱婢”不离不弃地守在皇上身边八年,比起那些贪生怕死的人,臣妾倒显得高尚多了。”
太后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怒道:“贱婢,哀家今日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省得让你猖狂得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朱祐樘心中一凛,忙安抚道:“皇祖母,您先消消气,厌胜之事交给孙儿审理,孙儿必会将它查个水落石出。”
万贵妃大笑数声,怨恨地道:“教训臣妾?太后说得可真是轻巧。虎毒尚且不食子,您连亲孙子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何不给臣妾一个痛快,让臣妾下去陪那可怜的儿子。”
太后气得险些晕过去,只觉得喉间一股腥甜,硬生生地将它咽回肚子,紧紧地抓着紫檀案几才不致于摔倒。
朱祐樘眉头紧拧,神色焦急,小心地扶着她:“皇祖母,您先进去歇息,这些事情让孙儿处理,您且宽心。”
太后一把推开他,狠狠地盯着万贵妃:“贱婢,哀家真是后悔,当年没有杀了你。♀”
“现在还来得及。”万贵妃面目扭曲,愤愤地道,“只要您一声令下,臣妾便会永远在您面前消失,您不是盼了很久了么?现下皇上在前朝处理政务,这么好的机会,您若错过了,可真是可惜。”
张婳暗暗皱眉,老妖妇为何故意激怒太后?皇帝不在后宫,难道她不怕太后真的一怒之下杀了她。
朱祐樘望向左右:“太后身子不适,快扶太后进去歇息。”
石竹与几名宫女立即上前搀扶太后。万贵妃讥笑道:“太后这些年镇日念佛礼经,是在向佛祖忏悔吗?杀了这么多人,恶事做尽,吃斋念佛便可以赎罪么?您双手染了那么多鲜血,夜里难道就不会做噩梦?”
太后猛地甩开石竹的手,冷冷地喝道:“来人,贱婢万氏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杖打三十大板。”
朱祐樘心中一惊,忙低声劝道:“皇祖母,不如先审问厌胜之事,万娘娘不敬之罪容后再处置吧。”
太后不容置喙地道:“今日若不严惩贱婢,实难消哀家心中恶气。”
万贵妃笑得花枝乱颤,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哈,太后吃斋念佛多年,果然仁慈了些,居然只仗打三十大板。”
太后寒声道:“都愣着作甚么?还不将贱婢押出去行刑。”
太监们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上前,摄于万贵妃平日的威仪,到底不敢动手押她出去,结结巴巴地说道:“贵妃娘娘,奴才们奉命行事,多有得罪,还请娘娘海涵。”
“本宫自己走。”万贵妃昂首挺胸地走出去,仿佛她是去接受命妇的参拜,而不是去受刑。
朱祐樘扶着太后重新坐下,轻声道:“皇祖母,您先消消气。”
太后脸色铁青,轻抚着胸口,叹道:“真是皇家不幸!”
过了半晌,殿外忽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殿内诸人俱是愣了愣,却见皇帝抱着万贵妃进来,满脸怒容,冷声质问道:“母后,贞儿到底犯了何错,您居然下令仗打她。若不是儿臣得了消息赶过来,三十大板下去,贞儿焉还有命在?”
太后怒道:“都是你将她宠得无法无天,居然敢行厌胜之术诅咒哀家?”
万贵妃脸色苍白,眼中沁出几滴晶莹的泪珠,一副柔弱委屈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器张狂妄:“皇上,自从您纳臣妾为妃后,太后心中一直不快,数十年来臣妾在太后面前陪尽小心,希冀有朝一日太后会喜欢臣妾,打从心里接受臣妾。可这么多年来臣妾无论做什么,都讨不了太后欢心,臣妾真的很累很累,反正昊儿也不在了,臣妾不如下去陪伴昊儿。”说罢掩袖伤心欲绝地哭起来。
皇帝沉下脸,皱眉道:“不许胡说。有朕在,谁敢伤害你。”又轻叹了一口气,“你若去陪伴昊儿,朕该怎么办?”
太后冷着一张脸,斥道:“宫规大于天,万氏胆敢行厌胜之术,又嫁祸于他人,绝不能再姑息。”
万贵妃哭泣道:“皇上,臣妾没有做过。”
皇帝忙道:“朕相信你。别再哭了,你刚受了两仗,还觉得疼吗?”
万贵妃委屈地点点头,娇声道:“皇上,臣妾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皇帝又是自责又是疼惜:“都怪朕不好,是朕来晚了。”心下恨不得那两杖是打在自己身上,轻声细语地哄了一阵,方向太后道,“母后,此事儿臣亲自审理。”
太后冷声道:“哀家先把话撂在这里,不论是谁做的,哀家必将她碎尸万段。”说罢锐利的目光狠狠地剜了一眼万贵妃。
万贵妃眸底闪过一抹讥诮,身子却往皇帝怀里缩了缩,怯怯地道:“皇上。”
皇帝眉头紧皱,不悦地道:“母后,儿臣知道您一向不喜欢贞儿,如今事情尚未查清,你便处处针对她,也难怪她气不过出言顶撞您。”
太后又怒又痛:“你为了这个……女人居然敢顶撞哀家?”
皇帝自知失言,遂道:“儿臣不敢。”
太后哂道:“你是皇帝,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皇帝不敢再惹怒她,默不作声。小宫女搬来紫檀雕云龙纹宝座,皇帝抱着万贵妃坐下,冷冷地望向红蓼、青桔:“朕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开口说实话,你们若有一句虚言,朕必会教你们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红蓼,青桔打了个冷战,颤声道:“奴婢不敢。”
皇帝沉声问道:“人偶为何会出现在秋苑?到底是玉奴叼出来还是你们二人栽赃陷害?”
青桔脸色煞白,眼中露出一抹绝望,忽磕头道:“皇上,是奴婢钻进床榻底下,趁人不备将事先藏在怀里的人偶放到玉奴嘴里。”
“是何人指使你这么做?”
“没有人指使奴婢。”青桔身子颤抖,低垂着头,哽咽地道,“慧儿是奴婢的妹妹,她本在霁月殿当差,两个月前莫名其妙地死了,奴婢打听了很久,才得知妹妹因伺候太子妃不周被处死了。慧儿平日听话懂事,与奴婢感情极深,奴婢原以为太子妃敦厚善良,慧儿跟在太子妃身边必不会吃苦,所以打点关系,将慧儿安排到霁月殿,可奴婢万万没想到奴婢亲手将慧儿推向了死亡。
奴婢这么做只是想替慧儿报仇,可惜功亏一篑。”
张婳微微沉吟,已然明白,慧儿之前受人指使将水蛭的幼卵放在水中毒害自己,后来被朱祐樘下令处死。若说青桔为了替慧儿报仇赃栽陷害自己倒也说得通。老妖妇果然是算无遗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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