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虎膝行至张婳面前,抱着她的双腿哭喊道:“木槿姐姐,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他额头磕破了,嫣红的血顺着脸颊缓缓滴落,泪水和着血爬满了黝黑的小脸,瘦弱的身子颤抖如风中的烛火,紧紧地抱着她,嘶声叫道:“木槿姐姐,救救我!救救我!”
张婳心如刀绞,救还是不救???
她患病的那些年里,独自躺在残破晦暗的屋里,时常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看着它一点点变黑。寂莫贫困的小屋里,只有响起蒋虎的声音时才会多几许热闹。
“木槿姐姐,山上的杜鹃花开了,我摘了一大把放在窗边,你不用上山抬起头就可以看到。”
“木槿姐姐,我娘刚做了桂花糕,可香可好吃了,我偷偷藏了几块,还热乎乎的呢,你快尝尝。”
“木槿姐姐,我捉了一只乌龟,让它每天陪你说话解闷可好?”
“木槿姐姐………”
万贵妃极满意地看着张婳一脸的失魂落魄,扬声叫道:“来人,将这臭小子拖出去!”
蒋虎小脸惨白,死死地抱着张婳,惶恐而绝望地叫道:“木槿姐姐,我不想死!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几名太监上前掰开他的手,拖着他向殿外走去。
张婳面色灰败,一颗心似被人用极钝的刀缓慢地割着,痛得喘不过气来,踉踉跄跄地奔了几步,想要阻止那些人带走蒋虎。张延龄大急,闪身拦住她,压低声音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不是他死就是你死,还有张府满门上百条的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请三思而后行。”
张婳怔怔地立在原地。♀
万贵妃冷笑道:“太子妃为何哭了?难道那个姓蒋的真是你的亲人?”
张延龄躬身道:“贵妃娘娘误会了,姐姐是菩萨心肠,见不得半点血腥,看到那么小的孩子要被乱棍打死,觉得有些不忍心罢了。”
万贵妃冷冷地笑了笑,盯着张婳,阴恻恻地命令道:“太子妃,请亲自前去监刑!”
殿外依稀传来蒋虎凄惨的哭声:“木槿姐姐!木槿姐姐!救救我!……”
张婳脸色苍白如纸,死死地咬住嘴唇,极力不让自己失声痛哭出来,那一声声“木槿姐姐”就像鞭子般抽打在她身上,比凌迟处死更痛百倍千倍。她闭了闭眼,唇角扬起一抹凄然的微笑,心下绝望,老妖妇,你赢了!不过就是一条命罢了!你想要尽管拿去!
她猛地转过身,直挺挺地跪下:“父皇,臣媳…………”
忽听“咕咚”一声巨响,接着响起德全惶恐惊慌的叫声:“不好了!太子晕倒了!”
殿内霎时乱作一团,宫女们上前手忙脚乱地扶起朱祐樘。太后脸色大变,急道:“来人!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又望向跪在地上的张婳,皱眉道,“愣着作甚么?还不快过来照顾太子?”
皇帝焦急地在殿中踱来踱去,一迭声地命令道:“把太医院最好的太医都给朕叫来。”
张婳起身默默地走到朱祐樘身边,却见他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双目紧闭,嘴唇微紫,也不知是不是寒疾又发作了。犹豫了一下,说道:“父皇,殿下的身子一直由周太医照料,他比较了解殿下的体质和病情,还是请他过来吧!”
皇帝点点头,扬声道:“速传周谨。”小太监答应着一阵风似地奔出去。
万贵妃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低声讥笑道:“这病得可真是时候!”
太后闻言怒目瞪着她,喝骂道:“你是不是巴不得祐樘死了才开心?!”
皇帝颇为头疼地皱了皱眉,赶忙打圆场道:“母后,贵妃不是这个意思。”又向万贵妃说道,“朕记得你库里有一朵千年灵芝,快去取来!”
太后却冷声道:“不必了!服用她的灵芝,祐樘的命只怕会送得更快!”
万贵妃挤出几滴眼泪,委屈地道:“皇上!天地良心,臣妾可从未有过谋害太子之心!”
“朕相信!”皇帝极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低声安抚道,“母后忧心太子的病情,说话急了些,你别放在心上。”
太后见皇帝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不由气结,又不好再发作,重重地哼了一声,盯着殿门,满脸焦急:“太医为何还未到?”
过了半刻钟左右,周谨匆匆奔进殿,顾不上行礼请安,径直奔到朱祐樘面前,手指搭在他腕上,凝神把了把脉,眼中忽闪过一抹惊讶,若有所思地望着朱祐樘。
太后紧张地问道:“太子的病情如何?严重么?”
周谨想了想,垂首道:“殿下只是感染了风寒,又抱病没日没夜地处理政务,身子才会变得十分虚弱,晕倒过去,只要殿下多加休息,再进些滋补的汤药,病就会不药而愈。”
太后心疼地望着朱祐樘,叹道:“真是个傻孩子,自个儿都病了,还整日惦记着朝堂上的事情。”又瞪了皇帝一眼,恼道,“但凡你肯花些心思在朝堂上,祐樘也不至于累得病倒。”
皇帝颇有些愧疚地道:“是儿臣疏忽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着人取来轿辇,命宫人们小心地抬朱祐樘上辇,又殷殷叮嘱周谨:“周太医,替哀家好生照料太子!”
周谨躬身答了个“是”。
太后挥手道:“快送太子回宫!”
张婳行礼告退,掀开杏黄色如意纹轿帘,弯腰进去,朱祐樘安静地躺在黄花梨描金草卉榻上,脸色苍白,看上去十分地虚弱,她坐在榻沿上,担忧地望着他,又将他冰冷的双手放到怀里捂着。
八名太监抬起轿辇,步履如出一人,平稳而飞快地向慈庆宫行去。甫出未央宫,朱祐樘忽地睁开眼,定定地望着她,沉默了一瞬,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拧眉道:“怎么又哭了?”
张婳吓了一跳,呆呆地望着他,瞬即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问道:“殿下,您……您装晕倒?”
朱祐樘坐起来,轻轻地咳了一下,叹道:“我不装晕倒,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你说出真实的身份?冒充秀女,欺君之罪,我……我恐怕也无法保住你!”
张婳垂下头,低声道:“对不住!是臣妾骗了您!那封匿名信上说的事情都是真的!臣妾不是真正的张婳,是山西太原蒋家村的木槿,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云姨看我可怜收留我,为了筹银子替我治病甘愿入宫为奴,可这几年不知为何音讯全无,臣妾冒充秀女入宫便是为了寻她,没想到她几年前就死了,臣妾再也没有亲人了……”
朱祐樘忽将她拥入怀中,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心疼地道:“傻瓜!你还有我,我是你丈夫,也是你最亲的亲人!”
张婳泪如雨下,小声抽泣地问道:“殿下,您不怪臣妾骗您么?”
朱祐樘叹了一口气,低头在她额间吻了一下,颇有些无奈地道:“我是想好好责罚你,奈何一直对你狠不下心肠!”伸手将她鬓边的几绺散发拔到耳后,温言道,“不必担心蒋虎。我会安排行刑的人做些手脚,不会真的将他打死,到时候暗卫会送他离开京城,只是从今往后他须要隐姓瞒名地过一辈子。”
张婳又惊又喜,感激地道:“多谢殿下!”
朱祐樘静静地抱着她,心中无比地宁静,不禁想起一句古话,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他低头望着怀中娇俏清丽的女子,唇角扬起一抹温雅的微笑。
………………………………………………………………………………………分割线…………………………………………………………………………
朱祐樘病后,皇帝总算记起自己是一国之君,不再夜夜笙歌,纸醉金迷,每日下完朝便坐在养心殿里批阅奏章,一帮老臣感动得热泪盈眶,心下无不万分欣慰,我大明朝有福啊!不仅太子勤政爱民,连一向厌恶政务的皇上也终于收起玩心,开始关心天下苍生!我大明必会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周谨每隔三四日便替朱祐樘金针渡穴驱逐他体内的寒气,在他卓绝精湛的医术下,朱祐樘的身子逐渐好转,张婳每日陪在他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闲来便翻看医书,亲自下厨煲各种滋补的药汤。
这日,她正在厨房炖一锅冬草人参鸡汤,小环匆匆走进来,神色颇有些神神秘秘,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
张婳闻言放下手中的冬草夏草,脸色凝重,蹙眉问道:“果真有此事?小翠可看仔细了?”
小环点点头:“小翠今儿一大早便急匆匆跑来找奴婢,神色慌慌张张,还将从后院挖出来的东西交给奴婢。”她皱起眉头,一脸嫌恶的表情,“好恶心!奴婢看过后把昨儿夜里吃的饭全吐出来了。”
张婳低头沉思,默不作声。
小环问道:“小姐,您觉得此事……”
张婳沉吟半晌,说道:“走,我们去鸣鸾轩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