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张婳躺在床上,定定地望着手中的并蒂莲木簪,良久,忽双手用力一折,木簪登时断为两截,随手扔在地上。♀
过了很久,珠帘忽地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朱祐樘掀帘进来,放轻了脚步,忽踩到坚硬之物,低头望去,眼中浮起一抹苦涩,俯身捡起木簪,放入怀中。
张婳忙闭上眼装睡,并故意发出轻微的鼾声,感觉到身下的床榻忽地一沉,紧接着响起一阵轻微的悉悉索索声音。
朱祐樘在她身边轻轻地躺下,过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她小月复上,低声道:“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人回答他。
他极轻地叹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和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哐啷”一声巨响,黄地描金凤穿牡丹茶盏砸落在地上。万贵妃脸色铁青,怒道:“想烫死本宫吗?”
小宫女吓得身子簌簌颤抖,跪在地上惶恐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万贵妃喝道:“没用的东西,连杯茶都不会沏。”
汪直忙重新沏了一杯茶,恭敬地呈上:“娘娘息怒。”又向小宫女冷声道,“还不快滚出去。”
小宫女如闻纶音,忙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飞快地退了下去。
万宝珠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妈,这是我亲手做的冰镇酸梅汤,您尝尝。♀”
“你也给我滚!”万贵妃随手挥落白玉盏,厌恶地道:“我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侄女。”
万宝珠眼眶含泪,委屈地说道:“姑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万氏满门的荣耀。前些日子泰山地震,百姓们都在议论上苍发怒了,要降大灾难惩罚世人。钦天监说此事应在东宫,皇上害怕惹怒上苍,吓得不敢再提废黜太子之事。
您和太子斗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我若嫁给太子,既可以化解您和他之间恩怨,又可以保住万府满门的荣华富贵……”
“住口!”万贵妃猛地拍了一下长案,骂道,“你以为你是谁?朱祐樘是什么人,他会为了你轻易地放下仇恨?你是没睡醒呢还是脑袋被门挤了?”
万宝珠从未被她如此疾言厉色地训斥过,不由又羞又怕,不服气地嚷道:“姑姑,我也是为了万府着想才这么做的……”
“为了万府???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姑姑,泰山地震,皇上害怕危及江山社稷,肯定不会再废黜太子。既然如此,用联姻来化解万府与太子之间的恩怨不好吗?”
“化解?”万贵妃冷冷一笑,“别说是你,便是太子妃,朱祐樘也不可能为了她放下血海深仇。”
万宝珠听到“血海深仇”四字心中一惊,忍不住问道:“姑姑,难道淑妃娘娘真的是您杀死的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万贵妃懒懒地说道。
万宝珠心登时凉了半截,紧张地问道:“太子知道是您对淑妃娘娘下的手吗?”
“宫里的奴才们背地里都议论是我杀了淑妃,他不可能没有听到风言风语,却装聋作哑了这么多年,还不是苦于没有证据,又岂惮皇上宠着我。将来他若登上帝位,第一件事情必是寻我报仇。”
万宝珠脸色微白,半晌,说道:“姑姑,太子温文儒雅,又素有贤明,他既然肯愿意娶我,就表明他也愿意和您化干戈为玉帛。”
“你太小看朱祐樘了。他心机深沉得很,娶你自有他的目的。”
“姑姑,我觉得太子是怕了您,娶我一来想向您示好,二来也是为了稳固太子之位。”
汪直奉承道:“娘娘,太子哪能和您比,凭他心机再深,不管如何折腾都休想翻出您的手掌心。”
“是啊。姑姑。”万宝珠上前轻捏着她肩膀,谄媚地道,“我嫁给太子后,也会帮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若敢对您有异心,我绝不会放过他。”
万贵妃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若不是你与朱祐樘有了苟且之事,我绝不会同意将你嫁给他。”
万宝珠双颊羞红,低头道:“姑姑,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此生非他不嫁。”
万贵妃盯了她一眼,疑惑地说道:“按理说朱祐樘是个守礼之人,即便你主动勾引,他也不可能会做出越距之事。宝珠,你和姑姑说句实话,你们到底有没有……”
万宝珠羞得跺了一下脚,撒娇道:“姑姑,这种事情关乎我的名节,我一个未出闺的女孩家怎敢拿这种事情乱说。那日太子喝了点酒,我们两人情不自禁就……就……”说到此处满脸通红,后面的话实在羞于出口。
万贵妃见她不似说谎,皱眉道:“都怪我平日太过宠着你,把你惯得无法无天,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情。”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你也只能嫁给他。”
“姑姑,您别再唉声叹气了,以后我和殿下会好好孝顺您。”万宝珠讨好地说道。
万贵妃沉下脸,正色道:“你耍手段费心机嫁给朱祐樘,我拦不住你,也不想干涉。但有一件事情你给我记住了,朱祐樘与我有着血海深仇,他若登基绝不可能会因为你而轻易饶过我。你嫁给他后,多留心他的举动,有什么异常立即向我禀告。”顿了一下,沉声道,“不要忘了你姓万,你若做出胳膊肘往外拐的事,别怪姑姑不念亲情。”
万宝珠忙道:“姑姑说哪里话?您和父亲才是我至亲的人,我怎么可能会帮着太子对付您。”
“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府了。三日后便是大喜的日子,这几日乖乖呆在府里别老往宫里瞎跑。”
“是”万宝珠想了想,说道,“姑姑,我嫁到慈庆宫后,身边没有一个可靠稳妥的人可不行。”
“你放心。我早就替你想好了。”万贵妃拢了拢腕上的红玛瑙手串,说道,“紫玥跟随我多年,性子沉稳谨慎,又深谙宫中规距,我准备将她送给你做贴身侍婢,有她看着你,我也省心些。”
“谢谢姑姑。我就知道姑姑最疼我。”万宝珠大喜,撒娇道,“等嫁入慈庆宫,我天天过来陪您说话解闷。”说罢福了福身,心情愉快地退了出去。
良久,万贵妃呷了一口茶,叹道:“这步棋也不知道走得对还是错。”
汪直笼着双手,说道:“娘娘,您肯把宝珠小姐嫁给太子,太子肯定会以为您已经将他视作自己人,对您也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警惕。只要他松懈下来,就不怕抓不到他的把柄。”
万贵妃眉头紧皱:“可宝珠毕竟是我的亲侄女……”
“娘娘,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何况,宝珠小姐已经**于太子,也只能让她嫁过去了。”
“和万府的前程比起来,也只能牺牲宝珠了。”
“只要将来扳倒太子,扶持二皇子登上太子的宝座,只要娘娘您说一句话,二皇子敢不乖乖地册封宝珠小姐为太子妃吗?”
万贵妃凤眸微眯,冷冷地说道:“朱祐樘敢跟我斗,我不将他废掉誓不罢休。”
三日后。慈庆宫到处张灯结彩,喜庆热闹。润雪阁粉饰一新,门窗俱贴着斗大的红色喜字,鼓乐喧天,排场堪比纳正妃之礼。
霁月殿则显得冷冷清清,因为张婳怀着身孕,胎像又未稳,太后特地命她呆在寝殿养胎,不必出席今晚的喜筵。
忽地“噼啪”一声,烛火猛地爆了一下,烛焰立即大亮。张婳怔怔地望着烛火,红色的烛泪不住地滴落,累累凝结似红色的珊瑚树。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绿翘心中不忍,低声说道:“太子妃,十几年的恩怨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殿下对万宝珠除了防备,绝不会有任何感情。”
张婳淡淡一笑:“有感情也罢,没感情也罢,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曾经她天真地以为朱祐樘为了她真的会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都不再纳妃。可终究他为了那个宝座,背叛了当初的誓言。
他没有做错,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错的人是她,是她太看得起自己,所以才会碰得头破血流。
感情与利益就好比鸡蛋与石头,实在不堪一击。
绿翘替她卸下钗环,犹豫着说道:“太子妃,万宝珠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女,又是侧妃,身份尊贵,您日后少不得要受她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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