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看过袭人晴雯之后还想要去看四儿芳官,只是已经出来了半日,天色已黑,又将王夫人这几日管的甚严,只得赶紧回府去。因在贾母那里吃饭,听得王夫人对贾母道:“宝玉屋里有个晴雯,那个丫头也大了,而且一年之间,病不离身,我常见他比别人分外淘气,也懒,前日又病倒了十几天,叫大夫瞧,说是女儿痨,所以我就赶着叫他下去了。若养好了也不用叫他进来,就赏他家配人去也罢了。还有袭人,我那日到宝玉屋里,发现她将宝玉屋里管的放纵不堪,连那些三等的小丫头也只知道玩耍,差事也不正经的干,若说宽柔也是应该的,只是若是让丫环欺凌到主子头上可就不应该了,再说她年纪也大了,我就做主将她一并放了出去。再那几个学戏的女孩子,我也作主放出去了。一则他们都会戏,口里没轻没重,只会混说,女孩儿们听了如何使得?况丫头们也太多,若说不够使,再挑上几个来也是一样。”
贾母素来已经不大管事,虽然心里记得晴雯袭人等都是自己准备好给宝玉的,只是袭人近来听说和王夫人走的很近,已经不大经常来向自己说宝玉的起居了。王夫人去抄检的事情自己已经知道了,袭人那丫头真是表面忠厚暗地里奸猾,王氏那蠢妇之前还想把她放在宝玉身边,要不是她也是从自己屋里到宝玉跟前去的,自己非要好好的说一顿王氏。现在只得假装不知道了。晴雯倒是个伶俐的,自己也准备留给宝玉的,这回的事中也证明了是冤枉了她,偏偏王氏还是撵了出去。她们王家的人,不管是给儿子还是给丈夫找的都是写蠢笨的丫头,哪里知道男人的心事啊,政儿身边的那个周姨娘,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要不是自己又赏了一个赵姨娘,不知道自己儿子要受多少苦呢,连个红袖添香的人都没有。偏偏她先斩后奏了,自己还能怎么样,算了,以后自己再给宝玉找个好的。
因而贾母先说王夫人的话倒也是正理,但晴雯那丫头看她甚好,怎么就这样起来。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她,将来只她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一番话正好和王夫人所说的相反,表明了贾母对王夫人这番处理的不满。只是人已经撵出去了,贾母也不过是只能逞一番口舌之利了。
宝玉原先想着贾母曾经赞过晴雯的伶俐,说不定会让她回来,不料说了这几句话之后就不曾言语了。突然周瑞家的来了,想是有事情要向王夫人问,因见屋外还站着三个人,贾母见周瑞家的偷偷模模,心里就不大畅快,问道:“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了。”周瑞家的只得道:“昨儿个撵出去的那几个小戏子其中三两个的干娘来了,说她们寻死觅活,只说要剪了头发做尼姑去。我想着这事情虽然说是件小事,只是怕传出去有损咱们国公府的名声,因而来问太太一声。”
贾母听闻心里对王夫人更恼,因而道:“叫她们的干娘进来说清楚,好端端的怎么会闹着要出家。”两人的干娘进来回到:“芳官自前日蒙太太的恩典赏了出去,他就疯了似的,茶也不吃,饭也不用,勾引上蕊官,两个人寻死觅活,只要剪了头发做尼姑去。我只当是小孩子家一时出去不惯也是有的,不过隔两日就好了。谁知越闹越凶,打骂着也不怕。实在没法,所以来求太太,或者就依他们做尼姑去,或教导他们一顿,赏给别人作女儿去罢,我们也没这福。”
贾母还未回话,王夫人便骂道:“胡说!那里由得他们起来,佛门也是轻易人进去的!每人打一顿给他们,看还闹不闹了!”贾母皱了皱眉头。黛玉在旁边便笑道:“太太不要生气,小孩子撵出去吓着了也是有的。我屋里的藕官和她们是一起的,我等会儿叫她去劝一劝便好了。”
贾母这才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是以宽柔为主,哪有不分青红皂白打板子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玉儿你处理了便好了。”
宝玉和黛玉一起出了贾母的屋子,黛玉见宝玉走路之间长吁短叹的,悄悄拉他到一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宝玉看了晴雯的事情谁都不告诉唯有黛玉的品行他是相信的,因而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黛玉皱了皱眉头,原以为府里的姑娘出了园子不过是过的清苦些,没想到宝玉屋里这些最嚣张张扬的丫头偏偏命最苦。便道:“你不要担心,你是知道青玄姐姐的本事的,我明儿个叫她去劝劝晴雯也就是了,她的性子也要倔了。说起来也是你平日里对她太好,才叫你屋里旁人嫉妒的。”
黛玉回到屋里之后,芳官和蕊官二人已经被送到了自己屋里,藕官正在那儿劝她们。只见芳官尖锐的说道:“藕官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们受苦你享福,你也知道你的干娘和我们的都是一路的货色,要是你哪天被赶了出去,我看你想不想去庙里。”
黛玉和青玄两人忙拉开已经快要吵起来的人,青玄上前问起芳官:“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太恩德,放你们出去的时候给你们的赏赐衣裳都让你们带出去了,纵使比园子里清贫一点,哪里至于要到庙里去了。”
芳官见到黛玉,想着黛玉能捞回她屋里的藕官,可见是个有本事的。因而跪到了黛玉面前,哭道:“姑娘是知道我们的干娘的,往日里我们每个月的月钱要了不算,连头油脂粉都要使剩的,我们带出去的那些东西根本没过我们的手直接被她们收起来了。这也便算了,可千不该万不该,我们纵使有千般的不是,也不能叫我们做那迎来送往的事情啊。自我们出去之后,天天打扫干活当她们奴婢的奴婢不算,我暗地里起夜听她们说先让我们当个伺候的做上几年,之后等我们出落的大一点就直接把我们卖出去要么做商人的小妾,要么卖了出去,要上一大笔钱财。身家性命掌握在干娘的手里,除了出家我们还能做什么。”
黛玉瞪大了眼睛,道:“她们竟然敢做这么出格的事情?”
青玄在一旁拉住黛玉的手拍了拍安慰了一下她,劝道:“你们也不要这么绝对,难道庙里面就是好地方了吗。咱们贾府里的家庙,那些贾家的族人子侄在那里想要随意侮辱那里的小尼姑轻而易举,难说其它的庙里干净到哪里去。”说毕,便把寺庙里藏污纳垢的事情都讲了一些给黛玉芳官等人听。
芳官听了哭道:“这世上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吗?”
青玄笑道:“你们要是愿意,我们姑娘有一家绣庄,你们可以去那里住着,便是不会针线也学一些本事,识得一些眉高眼低,要不是你们在院子里太挡她人的路,你们怎么会被撵出去。那里也有一些孤寡妇人们没有住的地方,我们都给她们租赁的屋子,你们和她们合住便是。至于你们的干娘……”
黛玉接着道:“这都是我们这些主子的疏忽,原想着你们有了干娘,也有个依靠,没想到反而是这样一些的货色,我回了老太太,把你们的户籍转到我这里好了,倒不是我不想放你们出去。只是你们之前是戏子,身份上属于下九流,连丫鬟们都不如,要是没有个靠山,恐怕刚出去便被人糟蹋了。”
芳官听了黛玉和青玄顷刻之间便给了她们妥善的安排,连连磕头,感激不已。黛玉至晚间回了贾母芳官等人出家的原因,贾母叹道:“也罢,这倒也妥当。原本让她们认干娘是给她们的恩典,她们得了依靠,她们干娘领了她们的月钱,倒也两相便宜,没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以后咱们家不兴认这干娘了。明儿个我便让咱们家认了干娘的愿意散了的都散了吧。玉儿你处理的很是妥当,咱们家的那些婆子的事要是说出去,双方都是打脸,这会儿快刀斩乱麻直接转了户籍倒也省了麻烦,要知道我也不好惩罚的,母训女是天经地义,再有她们都是咱们家三四代的奴仆了,不能让她们的忠心散了。”
果然第二天,芳官连同十二个戏子中的其余之人都被告知想和干娘过的便算了,不想的都可以到黛玉的绣庄里去,结果没有一个愿意留的,便是藕官还在黛玉那儿当差也不愿意,道:“情愿一个人也不愿意受她们搓磨呢。”
黛玉处理好了这,又让青玄去劝晴雯,青玄想了想带着芳官去了,晴雯刚开始还不理。待芳官说了自己的遭遇之后,晴雯怒不可遏,一下子跳了起来:“我打烂她们的头,真是坏到肝里去了。”待听得芳官等人要去黛玉的绣庄里,青玄又对她说:“你要是这么一蹶不振真的去了,太太只怕才不会放在心上,要是你偏偏做事成功,又找了个好人家,一辈子过的幸福,才是你对太太把你赶出来最大的反驳呢。”晴雯一想,果然是这样的道理,心病一去,病就好了三分。躺在床上对青玄道:“我的针线活二爷房里说句放肆的话,是最好的,青玄姐姐你也让我去绣庄,我偏要活的好气死二太太。”青玄笑道:“就是为了这个,不然我今日找你来干嘛,不过非得你病好了才行。”
晴雯挣扎着请医看病,她周身带出来的东西有三四百之金之多,好医生好药自然不缺,不过月余便好了,果然去了黛玉的绣庄,过了年余竟然成了绣女们敬佩的对象,又有好手艺,她织的锦缎一匹二两银子的酬谢,竟然比荣国府里的月银还多。不过此是后事,日后再提。
宝玉听得晴雯和芳官事了之后,赶来向黛玉道谢,黛玉道:“我是为了她们又不是为了你,你向我道什么谢。”言毕,黛玉不理他,自去了。宝玉找晴雯去,晴雯恍然大悟之后反而看不上宝玉,一心扑在了刺绣事业上,不过和他说了几句而已。待听到宝玉和自己道歉,冷笑着道:“二爷要是早知道太太罚时救不了我们,当日就不该对我们那么好,何必放这马后炮。”宝玉明白晴雯从此和自己桥归桥路归路了,这才怏怏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