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孙陈氏这般热情,杨子熙倒是有几分意外。她原以为打上回的事之后,孙里长对她是心中存了成见的,没想到对方竟上赶着来拍她的马屁?
什么书香门第出身?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书香门第挂上边了。
“孙夫人客气,这是我弟弟,子暮。”怕小家伙不悦,杨子熙忙转移话题,“不知里长在不在家?子熙此番冒昧登门,却是有事相询。”
“在家!在家!”拉着杨子熙快步进了院子,孙氏便冲里面喊,“老头子!杨姑娘来了!”
子暮跟在后面,眯缝起眼睛,小脸拉得老长,标致?哼哼!竟然敢说小爷长得标致?鱼唇的人类可以躺着去死了……
迈入孙里长家前厅,杨子熙差点没笑出来。只见敞房正面学着富贵人家搞了个屏风,隔出半间屋子做厅堂,又配了两把交椅一个案几,外加瓶、镜等寓意吉祥的东西。只不过这两把椅子来处不同,一把是花梨木的,一把是鸡翅木的,虽都是好物件,却不是一对儿,摆在一处有些不伦不类。
孙里长正坐在那鸡翅木椅子上用小凳翘着脚,他二儿子孙耀乙正在给他装烟。见杨子熙来了,他也没吱声,只挥挥手,示意杨子熙落座。
杨子熙左右瞧瞧,没再瞧见旁的椅子,只能拉着子暮在花梨木椅上坐下。
孙里长没先开口,貌似只等着儿子给装烟。杨子熙便也没率先开口。
陈氏端来了茶,送到杨子熙跟前,笑道:“这是城里带来的好茶叶,我家兄弟在衙门做事,知府老爷赏的。”
杨子熙接过茶,道了谢。心中暗笑,这夫妻俩倒是有趣的很,一个上赶着巴结,一个不冷不热。好似是白脸红脸,搭配着来啊?
孙里长接过儿子递上的旱烟,抽巴了两口,燃着了火:“上回地契的事可是还有什么落下的?”
“都办妥了。”杨子熙很干脆的道,“此次我来是为了旁的事。”
“哦?又是为了何事?”
杨子熙也懒得和他迂回,只开门见山的道:“那宅子后院的水井我已经给填了,如今用水便得从河道里挑,一趟趟的麻烦的紧,所以我想能不能开一条渠引水过去?”
老头儿没有马上回答,只吐出口烟。咳嗽起来。孙耀乙忙给老爹捶背抹胸。仿佛喘不过气就要挂了似得。
其实杨子熙清楚的很。这老头身子好着呢?前儿还想和陈泼皮动手来着。
“这事不好办啊。”老头喘过气之后,慢悠悠的道,“一来河道的水是灌溉良田的,田地又是我们庄稼人的命。开渠引水那便是要我们的命,如何能够随意?二来开渠要占地,这村里的地都是有主的,一方一寸都是祖产,又如何能够随意?三来河道村里人共用是规矩,历年来也没人为图方便,引一条从家门口过,此例一开便不可收拾,更如何能够随意?”
三个随意带着祖宗法度砸下来。可是生硬的很,杨子熙皱皱眉,刚准备开口,陈氏却抢先道:“哎呀!我说老头子!你别一口一个规矩的!所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谁还没个另辟……另辟什么来着?”
儿子孙耀乙忙接上话道:“另辟蹊径!”
“对!另辟蹊径!”陈氏道,“人家杨姑娘都登门来了,总不能三句话便将事说死了不是?”
杨子熙挑了挑眉,心道这夫妻档算是演的什么戏?
“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孙老头一口烟沫子砸的满嘴黑,“这事又不是我们一家子的事,我如何和村里人开口?”
杨子熙听到此处,算是明白了,孙老头的话在这儿等着呢!所谓和村里人开口,便是要好处,所谓好处,无非是银子,许是宅院上没捞着的银子准备打此地补回来,准备收水费呢!
孙德望确实是打着这么个心思。当日他瞧着杨子熙一行灰头土脸,衣裳破败,以为开口一百两卖个破宅院也算是赚了,没想到接下来杨子熙改造宅院花出了大手笔,一批一批的东西往山脚下运,可见是个家底丰厚的,这才悔不当初。然而为了那尸骨的事,他近期被陈泼皮闹的不清,也没有了由头再涨价,昨儿瞧见杨子熙的帖子,便记挂着若是有事相商,自己可得漫天要价才行。
他特特的嘱咐了婆娘,让她唱白脸,自己唱红脸,先把事往难里说,怎么难办,怎么不可为,再让婆娘帮着往回劝,一来一去也好让杨子熙知道,万事皆有代价,银子不到位便是办不成的。
因此今儿一大早,陈氏便巴巴的守在了家门口,等着杨子熙上门,却没想到过了晌午,这会子才把人给盼来。
这厢夫妻俩自弹自唱,已经说到了银子了。
“……村里二十户人家,牵扯到每家田地的供水,怎么也得一年补二两银子吧?这都是便宜的,少不得我老脸贴上去劝说;再有占地,若是从别家家门口过,起码也得穿五家人的宅院,一家家的谈你不肯,我涨价的,如何能够都谈妥?所以若想省事,最好还是从祠堂门口过。然而祠堂门口开渠,动了祖宗门前风水,怎么也得请些道士和尚的做做法事,免得落下祖宗埋怨,这少不得又是二三十两的花费。最后这规矩就更是不能少了,若少了银子,家家户户今后都花点小钱便随意开渠,我这里长也不用做了。”
“所以前前后后,孙里长的意思是起码也得花七八十两银子?”杨子熙面色沉静的道。
“不,你算错了。”孙老头摇摇头,拿着烟枪在铜盆上敲了敲,“是一年八十两,碰上旱年,还不一定给水。”
黑啊!真够黑的!一年八十两?用水紧张了还要断?这不是收水费呢!简直是收油费!抽血都没有这么抽的!
杨子熙冷冷一笑,刚准备开口,便听子暮抽冷子道:“开口银子、闭口银子,指着放高利贷啊?不必谈了!我们走吧。”
孙里长撇了撇嘴,收起眼中的贪婪,只低头巴巴的抽烟,倒是陈氏笑着道:“令弟年纪虽小,懂得倒不少!都知道高利贷了?我家老头儿可没有榨取你们银子的意思,各项条目可都是敞开了算给杨姑娘听的,又不是我们家和你收银子,收来的钱还不是用在安抚村民身上了?要我说呢,这开先例破规矩的事总归是难办的,付出的代价便少不得。真要没有银子,那也只好天天一趟趟的从河道担水了,你说是不是?”说罢眼神便停留在杨子熙身上,滴溜溜的转,好似想要瞧出她藏了多少油水一般。
夫妻俩一个你看着办,爱给不给;一个为了你好,还是别花钱了,一唱一和的倒十分熟稔。杨子熙心中火起,她来之前就知道此事怕是少了银子办不成,却没想到孙德望胃口这般大。
“算了,既然如此,我便听夫人的话,就一担担的挑水喝好了。”她站起来,欠了欠身,没等夫妻俩再开口,便带着子暮便出了门。
孙家夫妇目瞪口呆,傻了,这是怎地了?漫天要价之后,不应该是就地还钱吗?怎么谈都不谈就走了?他们夫妻档这一唱一和才刚起头呢!
“呸!我当是多有钱的主呢!也不过如此。”陈氏冲着她的背影啐道。
孙德望愣了片刻,再度拿起烟斗猛抽,随即突出一连串的烟圈,缓缓道:“别急,你且等着看,她终究还是会回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