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将手上的鸡腿啃完,看了眼双手,油腻的手指让她皱了皱眉。♀一方锦帕出现在她眼前,她朝锦帕主人看去,正是那个新来的男人。
九夜还没有去接,月晨已经恼恨地一掌劈向男人的手臂。谁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等大家回过神的时候,锦帕已经落到了九夜的手里,男人自在地端着碗喝酒,月晨脸色阴沉地坐在椅子上。
九夜不顾月晨阻止的神情,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手指,然后递还给男人。
“大叔,谢谢你!”九夜诚恳地看着男人。
男人挑眉,被这称呼惊到。他不过刚满二十,无论正面、侧面,甚至是背面,怎么看也是符合他年纪的年青人,现在居然被称为“大叔”……
可恨的是,叫他“大叔”的,是个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这么叫他也无可厚非。也不知这丫头是有意还是无意?
男人狠狠地喝了口酒,硬是咽下了这口不甘。
“大叔?”九夜将油腻的帕子递得离男人更近了点,疑惑地看着他。
男人悴不及防,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退,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再需要,
九夜便将帕子揉成一团,丢到地上。
男人又啜了一口酒,眼尾扫了下那落在地上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的手帕。上野国江氏织造用最好的丝织成的锦帕,这样小小一块,便可抵寻常人家三年的生计。如果眼前这个小姑娘真是天神圣女,那么她必然知道锦帕的来历……
男人嘴角勾了起来,有趣啊,有趣。
九夜擦干净手后,便双手托腮静静望着楚逍,好像是在等他吃完。
楚逍赶紧坐直身体,紧张地看着九夜。
“天神圣女,请说……”
“楚逍,你可以叫我九夜。”九夜纠正他。
“楚逍?”静坐喝酒的男人第一次显示出些许惊讶,剑眉一挑,问道:“陈国那个少年战神,楚逍?”
楚逍还没回答,九夜已经继续在说了:“你出生陈国贵族世家,三岁就被送到碧湖隐者王显真人的门下学习武术和兵法。十二岁回家后报考陈国武试,成为陈国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武状元,此后便一直随军打仗。一年升三级,三年后升至将军。你正式领兵以来,从未尝过败绩,无论多艰险的战役,最后你都能克敌制胜。小小年纪,便已四海扬名,人称‘少年战神’。”
楚逍苦笑摇头:“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了。”
“你是不想我提起一年前的那件事?那事可说是你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改变了你一生的轨迹。”
楚逍愕然:“连这件事你也知道吗?”
“楚逍——”九夜似是有些怜悯地望着他:“我是天神圣女,我知道世上所有人的命运!”
楚逍突然有些心潮难平,颤声问她:“那么,如果我……是不是……?”
九夜的眼神加深,轻轻地点了点她的小脑袋:“没错,如果你当初没有选择离开,那么陈国不会那么快灭亡。♀”
“果然,一切真的是我的错……”一股苦涩从心底流淌出来,向来洒月兑恣意的少年悲痛到难以自已,一连喝下三碗烈酒。
“莫非传言是真的?少年战神因为不满陈国主君屠城的命令,所以辞官离国?”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喝酒,饶有兴致地听他二人的对话。
“那只是一个导火索罢了。”这些往事本来打算永埋心底,但此时此刻,楚逍忽然很想有人能听自己说说话,因为能听他说话的那些人。都已经死在了一年前陈国灭国的那场战役中。
四年前,少年的楚逍步入官场后,立刻察觉到自己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其实,在这样的乱世中,如陈国这般的小国家,已经注定会被大国吞并。陈国主君根本无心励精图治、重振朝纲,反而抱着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消极态度。由此,朝廷上下浸yin在醉生梦死、歌舞升平的假象中,管他外面天灾**,战事连连,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楚逍的出现,可说是在颓败的陈国吹起一股充满希望的清风。可是,又怎么能指望一股风便将朝廷改头换面。所以,楚逍一直挣扎在天人的交战中。
“越是看得多,越是糊涂起来。明明这样的皇帝根本无心为百姓谋福,明明这些该受百姓爱戴的父母官,却在剥削民脂民膏。为什么我还要为这些人战斗。可是,如果我不站出来,那么陈国又该怎么办?”楚逍迷茫了,困惑了,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矛盾的真正爆发是在他必须在君与民之间作出选择的时候。彼时,陈国一座小的城池里爆发了疫病。楚逍主张召集全国的医师去城里服务,将未感染的人群先救出来,然后再慢慢治疗疫病。
陈国的主君却觉得这件事根本不必如此麻烦,便下了个简单粗暴的命令——让楚逍领兵屠城,无论人畜,不能放过那座城里任何一个活的生物。
楚逍无法接受,与主君大吵起来。主君勃然大怒,眼看就要下令处斩这忤逆君上之辈。最后是在楚逍父亲拼死的求情下才饶恕了他。但为了惩罚他,命令不变,依然要他亲自领兵去屠城,并且残酷地给他下达了指标——他必须亲自杀掉100人以上。
最后,楚逍完成了任务,却再也找不到留下的理由了。
楚逍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不能自拔:“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再忍一忍,若我当时留下……”
“若你当时留下,陈国还是会亡。”九夜冷冷打断他。
楚逍抬起头来:“你刚才不是说……?”
“我说的是,它会撑得再久一点,真的只是一点而已。”九夜耸肩,一派轻松的样子,似乎嘴里在讨论的并不是一国的生死之事,而只是在跟大家讨论今天的早饭是不是太过清淡这种话题。
“陈国的问题,你看得清清楚楚。有那样的管理者,又怎么可能不灭,不是被乌迄所灭,也会是别的国家。”九夜继续说:“你跋山涉水,赶到这里来找我,并不是想问我陈国会不会灭亡这个问题,不是吗?”
楚逍点头:“听闻陈国被灭的消息后,我放逐了自己整整一年。这一年,我游走各国,凭着一把宝剑惩奸除恶。摆月兑掉家国的束缚,用自己的处世观来生活,我本该活得逍遥无忧的。可是,杀的恶人多了,我反而更加不自在、不开心。我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在上野国边境,听人说天神圣女九夜在以前的陈国出现,而我本来也十分挂念故土。所以,我就回来了……”
“不开心是当然的。”九夜果真好似什么都知道,她伸手又去抚模潜龙剑:“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侠客,你是天生的将才。无论落到哪个君王的手里,你都将是君王手中绝世的宝剑,,为他保家卫国,为他开疆辟土。你要救的,不是十几二十人,而是整个天下……”
说到这里,她清澈的蓝眸里映出楚逍的影子:“你这把宝剑,只有找到真正的主人,站在正确的位置,才会找到自在开心。”
楚逍激动地站了起来。
九夜说的这些,其实一直就是他心中所想。只是,他纠结于过去,一直在肯定与否定中徘徊。如今,九夜的话,犹如在黑夜中为他点亮了指路的明灯,因为这些话不是别人说的,它是知晓过去未来、算无遗算的天神圣女九夜说的。所以,他相信了,他肯定了。
“九夜,谢谢你!”楚逍真诚的道谢,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不忙,听我说完以下的话,再谢不迟。”
“什么话?”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该去找一个什么样的主人。你难道不好奇,这乱世终将由谁终结,这锦绣江山究竟会是谁的?”天神圣女九夜极其平淡地甩出这样一句话,她说话的时候,一只手托腮靠在桌上,一只手无聊地玩着酒坛,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地朝对面瞟了一眼。
坐在她对面那个满身肃杀气息的男人,在这一刻,暗暗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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