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苹果的我吓得一口气没喘过来,呛到了,咳嗽个没完。♀
许绍辉目不斜视,把多余的纱布扔给姜晋鹏,不发一言地开门走了出去。
我将苹果核扔到姜晋鹏身上抱怨道:“他在这儿,你怎么不告诉我!”瞧着他看好戏似的眼神,我“啊”了一声说,“好呀,你是故意的,你你你……你太坏了!”
姜晋鹏笑着将我扯回来坐好,按住我的肩膀说:“别动,现在给你的脖子包扎。”他往我脖子上抹了点白药,然后用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刚才还豪情万里,怎么一见到他就吓成这样,你不是连他的脸都打了,要知道,我与他相识十年,还从未有人敢在他脸上动拳头。”
我仰着头说话有些不方便,只能慢慢道:“他大半夜的袭击我们宿舍,不打他打谁。我这脖子就被他弄伤两次,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姜晋鹏示意我包扎完毕,转过身放下镊子说:“绍辉这人外冷内热,执行任务时一丝不苟,只能说,那个时候他眼里只有任务对象,是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吧。”
我撇撇嘴不以为然,“其实啊,他这叫不会变通,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对一个弱女子动手的。”转而仰面躺在床上对他说:“给我打个消炎针吧,我想快点好。”
姜晋鹏“嗯”了一声说:“今后的训练更加残酷,你这伤还是早点养好。”
他拿针管给人注射时特别专著,低垂的睫毛影子映在坚挺的鼻梁上,一眨一眨。我突然抬起手碰了碰,被他躲开了。我放下手笑笑说:“你的睫毛真长,像我阿爹一样,他给我打针时就是这个样子,特专著特认真,好像这针头是扎在自己手上一样。你们的手也很像,手指很长,骨节分明,都很凉,冰冷冰冷的。”
姜晋鹏帮我调了调点滴的速度,看了我一眼说:“怎么,想家了?”
我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描绘着阿爹的轮廓,点了点头说:“嗯,有点,都已经两个月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姜晋鹏帮我掖了掖被子说:“明天不是放一天假么,正好可以回去看看。”
我突然有些失落,沉默了一会儿说:“阿爹去外面办事了,这次是见不到了。而且他说得等我毕业才能见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姜晋鹏说:“别想那么多了,该见到自然会见到,十一点多了,早点睡吧,我帮你看着。”
我“嗯”了一声,脑袋渐渐昏沉起来,思绪慢慢飘到儿时常去的油菜花田。
那是一望无际的油菜田,秋收时抽穗开出娇艳的小黄花,微风拂过,荡起花海的涟漪,漂亮极了。
猛地一声枪响惊扰了这飘渺的画面,一个身穿旗袍的美丽女人在我面前倒下,血红的颜色充斥着我的视觉,眼泪不断地流出来,想要叫却喊不出声音,最后终于喊出声来了,场景却变了。我看见许绍辉只手锁住我的喉咙。
“救命!”
我一下子喊了出来,从病床上坐起来。
姜晋鹏递给我一杯水说:“做噩梦了?”
抬起手遮住刺眼的日光,说:“没事,可能是这些天太累了,精神有些紧绷。”喝了一口水缓解了喉咙的沙哑,我问他,“我这嗓子不会坏了吧。”
他说:“正常现象,一会儿就好了。你先喝点粥,”
就着他的手才喝了两口,就听见门外的苏子琳在嚷嚷,“针还没打完啊,咱们可就一天假,再不出去就来不及赶回来了。”
把粥碗从姜晋鹏手中夺过来三口两口喝光了,我嬉笑着说:“你这么伺候我喝粥,旁人会误会我薛绮才出了一场任务就生活不能自理呢。”说完便扯下被子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外套给苏子琳开门。
我抱着苏子琳的胳膊谄媚着,“子琳,阿爹出了远门不在江州城,这次只好赖着跟你回家去了,你可一定要收留我的呀。”说着扯着她一面往外走一面还不忘了跟姜晋鹏道别说:“姜医生,大恩不言谢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啦。”
苏子琳被我猴急的态势骇到了,有点招架不住,好歹制止了我的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道:“别告诉你,你要穿这件衣服去我家。”
我“啊”了一声,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瞧着自己装扮,外套被撕坏了好几个口子,衬衫前襟沾满了血,扣子还掉了一颗,我吐吐舌头表示窘迫,“这样去见祖父祖母的确不好,子骞哥又该说我女孩子不注重仪表了。”
苏子琳说:“趁着还有时间,去宿舍换身衣服,林曼一大早就收拾东西出特训基地了,估模着这会儿都进了江州城了。”
我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对了,一会儿还得给祖父祖母买点东西,我记得他们喜欢吃牛乳桂花糕,子骞哥的话,给他带点什么呢?”
苏子琳制止我的冥思苦想,“薛绮,来我们家还要那些俗套的礼仪?抓紧时间,你来了他们就很高兴了。”
小时候阿爹总是隔三差五得出门办事,他不放心我一人在家,每次就把我丢给苏子琳一家。苏家是江州城里有名望的书香门第,祖父虽年过古稀,却也是个打破旧文学接受西方先进文化的进步人士,他会开设学堂教导子骞哥、子琳和我,接触德语也是拜苏老先生所赐,他曾同苏子琳的父亲一起出洋过海去德国待过三载,可谓是个时髦紧跟时代的老夫子。
苏祖母是江南女子,名门淑女,温婉贤淑,做得一手好点心。小时候在苏家最期待的就是吃饭时间,祖母会变换着花样给我们三个做好吃的,美味非常,让人想想就流口水,满月复期待。
可是不幸的是苏家唯一的儿子却在一个航船事故中丧生,一同葬身大海的还有他的妻子。也就是苏子琳兄妹的父母,他们从日本回来坐的那艘船遇了难,尸体至今都没找到。
当时,子琳才十岁,我们两个抱成一团哭成个泪人,子骞也不过年长两岁,却沉默的不像个孩子,从始至终没流一滴眼泪。我知道他将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父母遇难,他一夜之间得变成苏家的顶梁柱,不能再人前流泪示弱,他上有年迈的祖父祖母照料,下有年幼的妹妹需要保护。那个时候我就很佩服子骞哥,觉得他就是那种临危不乱,最坚强的人。
终于到了苏家的宅子,我和苏子琳相视一笑,看透了彼此眼神后隐藏的意图,鬼鬼祟祟绕到宅子后门,爬墙进去。就好像小时候背着祖父祖母和子骞哥偷偷溜出去玩不敢从正门走,溜到后门翻墙回去。
脚刚着地就听见一个清润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你们两个,还知道回来。”
“子骞哥!”我心中一喜,兴高采烈地跑过去一下子抱住他说:“子骞哥,好想你,你怎么知道我们两个今天回来,特意在这等着。”
苏子骞把我从怀里拉出来严肃道:“小绮,不要用这种方式逃避责罚。”
我一下子笑不出来了,瞅瞅边上的苏子琳,决定把她卖了,“当初可是苏子琳拉着我一起报名的,说这机会难得,一定要去。”
苏子琳瞪了我一眼,“不讲义气。”她瞧着自家哥哥说:“哥,进特训基地学好一身本领就可以保家卫国,为国民革命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我不认为这是错事。”
我附和着说:“是啊是啊,子骞哥不也是总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么?我们虽不是匹夫,但也是新时代女性啊,为国家做贡献是应该的。”
苏子骞叹了一口气,“罢了,既已参加,就不能半途而废,你俩好自为之吧。”
我再次搂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子骞哥最好了。”
苏子琳吃醋了,“哥,怎么我这个亲妹子见到你都没这样亲热,还是别人家的妹子亲啊。唉!”
我又搂紧一分,挑眉瞧着苏子琳说:“子骞哥自小就待我好,你没我乖也没我可爱,这是不争的事实。”
“你脖子怎么了?受伤了?”苏子骞低头仔细打量着我的脖子说:“你们的训练那么危险么?”他转头瞧着子琳,“你说说,怎么回事?”
苏子琳走近一步挎着他的胳膊,朝我扬扬下巴,“让小绮自己说吧。”
提起这脖子就一肚子气,我义愤填膺地将许绍辉一顿埋怨,“子骞哥,你不知道,这个许绍辉坏透了,这次出任务明明是我在外面帮他挡枪拖延时间,他才能顺利拿到文件,可是最后却在所有人面前说我敌我不分还要扣我四分!黑漆漆一片谁知道你是谁,难道跟他一起出任务就得装个透视眼,一次没见过就要认出来啊。”
苏子骞蹙眉思索一番才说:“嗯,这脖子上的伤是他弄的?”
我点了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着,“两次!他用同样的招式打伤我两次!”
苏子骞又问:“他出了这招,所以你认出他了?”
我“嗯”了一下,说:“我记得他身上的味道,跟他过招时就觉得熟悉,直到他使出锁喉擒拿才敢肯定,幸好这次我反应快,否则就可能死在他手里。”我瞧着在一旁也跟着蹙眉听我絮叨的苏子琳,蓦地“嘿嘿”一笑,“咱们别在这说了,苏老头呢,是不是又在研究着开汽车呢,苏女乃女乃是不是在厨房给咱们做好吃的呀?”
苏子琳瞪了我一眼说:“就知道吃。”
我摇摇头反驳她:“非也非也,苏老头儿说了,吃饭不及时,老了一身病。我也要向苏老头儿学习,做一个胡子白了也健朗的老头儿。”
苏子骞笑了笑,“老头儿你是做不了了,你能当老女乃女乃。祖父祖母都不在,去乡下老家了。”
苏子琳意外道:“乡下老家?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走的?”
苏子骞说:“大概半个月前,祖父接到乡下舅父的信,急急忙忙收拾细软就走了,事发突然,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
我有点失望,“本来还想和苏老头儿说说话让他开导开导我呢。”
苏子琳又在那嚷嚷:“喂,你要叫爷爷,没大没小的。”
我才要跟苏子琳理论一番,苏子骞就推着我们两个往内院走,“好了好了,都饿了吧,咱们去吃饭。”
晚上八点我和苏子琳掐点回到特训基地,回宿舍的时候林曼已经坐在那了。
经过近两个月的相处,我和苏子琳彻底接受了这个同吃同住的室友,她是典型的苏杭女子,心思缜密,精通摩尔斯电码,是一个侦察能手,她的听力与常人不同,可以在调频中听到敌方电报从而截获有效信息。她个子不高,行动力不强,在特别行动队里属于泛泛之辈,平时话不多,给人一种内敛不近人情的感觉,实际上,跟她熟悉了就知道,她是不善于表达伪装内向。至少她对我和苏子琳就比较热情,私下里也相互开玩笑。
她坐在窗前看着一本厚厚的书,“我说薛绮你能不能走路小心一点,在走廊里都摔倒,回头又该被a组的付颖儿笑话。”
苏子琳笑着说:“你还不知道她,恨不得告诉整个特训基地的人,她回来了。”
“我特委屈好不好,谁让阿姨这么早就清洁走廊,地上那么多的水,滑都滑死了。”我一面把衣服月兑下来一面调侃林曼说:“我说林电码,你这耳朵也太好用了,在屋里都知道是我们回来了。”
林曼把书合上走到桌子旁坐下,在纸上写着什么,“在一起住习惯了,每天都听你们的脚步声,当然知道。”
她没抬头继续在写,隔了一会儿我换完衣裳走到她旁边问:“写什么呢?密密麻麻这么多。”
苏子琳已经冲好澡准备睡觉了,听到我问也跟林曼说:“难不成你又发现了什么?”
林曼放下笔伸了一个懒腰说:“今儿执行任务的时候突发奇想一个主意,还在构思中,等弄好了跟你们俩讲,我敢保证你们会爱不释手。”
我见她洋洋得意,有点不高兴,嘴一撇说:“林电码,你不厚道,把我们的好奇心勾搭出来了。”
苏子琳倒不在意,盖上被子准备睡觉了,“别把我扯进去,好奇的是你,我不着急,该来的总会来,时机一到,就算你不想知道,她也会想方设法让咱知道的。”
林曼哈哈一笑,“知我者子琳也!”
我气呼呼地“哼”了她俩,转而去洗漱。
苏子琳睡前一句:“早点休息吧,明天开始又要特训。”
洗完漱,我拿出几颗药吞了下去,这脖子上的伤得赶紧治好。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初到特训基地那夜与许绍辉对打时的情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对我手下留情,否则我也不会那么容易挣月兑出他的锁喉擒拿。而出任务那次,我突然有些后怕,如果不是我反应够快反手勾住他的拇指,恐怕当时我的脖子就被他扭下来了。
许绍辉,他的确是一个对敌人完全不讲情面的人。
他既然在这次任务中出现了,那么以后再特训基地是不是就会经常见到他了呢?
我诡异一笑,钻进被窝。
许绍辉,我是不会这么容易认输的,我要让你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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