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到了病房,只看见林同修站在窗前,身形佝偻,连呼吸都喘着病气儿,脸色发黄,干枯病瘦!
林夕觉得鼻子一酸,呐呐的说不出话来。♀白苍苍的头发,褶皱下垂的皮肤,浑浊的眼睛,枯瘦的身形,这就是现在的林同修,已经离林夕记忆中,帅气俊朗,儒雅稳重的父亲好远了。也是这都多少年了。连林夕都二十七岁了。
林同修听见开门声,缓缓的转过了头,林夕强忍着心头的酸涩,走上前去,虽然声音还是淡淡的,但还是听得出语气中的关心与担忧。
都秋冬季节的天气了,北京都很寒冷了,林同修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站在窗前,林夕有些责怪道:
“这般冷,为什么还这样站着”
林同修的眼睛已经如死水一样不起涟漪了,眼眸深处有淡淡的歉意,还有着无法面对的愧疚,面对林夕的关心,略带别扭的关心,林同修觉得,那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了吧!
林夕上前一步把颤巍巍的林同修扶上床,盖好被子,坐到身边,林同修对着林云清说:
“云清,我想吃糕点,你去买点吧。”
林云清一听父亲的话,就知道是想支开自己,单独和林夕说说话,于是点点头,看了眼林夕,林夕示意放心,林云清这才拿着车钥匙出门去。
就剩林夕和林同修了,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显然,中间逾越着十几年的鸿沟,那些亲密感已经有点拘谨。林夕坐在床边,拿起一个苹果就低着头削,不说话,不言语,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这算是她意义上,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坐下来,陪着这个她恨了十一年,却匆匆老去,也许即将死去的父亲!
林同修贪恋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许久不见了,真的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好看,有着慕云的影子,更多还是像自己。♀林同修怕有些话如果不说,以后许是没有机会了吧,于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慢慢的说道:“囡囡,一眨眼都长那么大了,二十七了吧”
林夕听了林同修的话,微微一怔,慢慢的点了点头,继续低头削苹果。
林同修笑了笑,好似陷入自己的回忆一般说道:
“还记得,慕云分娩那晚上,夜里十点多开始阵痛,我送她去医院,在产房外面,她疼的都跪倒了我的脚上,我扶着她,却不能替她疼,那时候我是真的心疼的!”
林夕从未听母亲说起过这段,也不知道林同修为什么说这些,但也没打断,只是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林同修继续说道:
“你也是个爽快的,没让你妈妈多受罪,进了产房半小时就生出来了,刚抱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情很激动,说是热泪盈眶都不为过!”
林夕不愿打断,也不愿拆穿。只手下削苹果的力道大了起来,一个不注意,一块苹果就被狠狠的削落在光滑白洁的地砖上。
林同修并没有注意到,自顾自的说:
“你抱出来的时候,皱巴巴的,粉红色,像个小猴子一样,我抱在怀里,跟面团一样,娇娇软软的身子,我都很无措。我对自己说,这就是我的女儿,我血脉相通的女儿。那时候小小的,就这么大。”林同修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然后叹了口气说:
“一转眼,那么大了,我亏欠你太多,真希望你还在小时候,我能做个称职的父亲,也为了你,去和谁拼个命。可惜,我没那个机会,作为父亲,我是失败的,作为丈夫,我更是失败的。”这些话,林同修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苍白的脸上还泛着些红!
林夕真的很想尖利的回讽,你早干嘛去了,你早干嘛去了,我母亲没死的时候你干嘛去了?现在伤春悲秋演给谁看。但她不能,她现在也不想这么做了。那时候是恨的,少年时候,唯一的温暖与依靠,慈母的怀抱,谆谆的教诲,夏天的蒲扇,冬天的棉被,那都是母亲,那都是世界上比酒醇比茶香,浓的化不开也抹不去的母亲的爱。
但是看这林同修握紧的双手,灰白的脸色,林夕又觉得世事无常,真的是命运弄人,死人是解月兑了,只剩下活着的人继续苦痛。如果她恨着林同修,这般到最后,林同修入棺材都闭不上眼,她是不是就开心了,也许不吧,恨人的同时也是在折磨着自己!
听到林同修的话,林夕沉凝了半晌,只低沉的问了一句她平日绝不会说的话,也只想帮在地下的母亲要一个答案:
“你可否,爱过我母亲,即使片刻,不是把她当成你的前妻,单纯的只是周慕云?”
林同修没想过林夕会那么直接的问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但是林同修面对女儿的质问,没有偏激,没有遮掩,大半辈子的心结,此刻豁然开朗,于是淡淡的说:
“爱,我一直都爱,只是等她走了我才明白。”
“子娴在我穷困落魄时候嫁给我,辅助我,没能享福,就早早走了,我特别愧疚,遇到慕云,她的眉目有五成像子娴,所以我娶了她,她像子娴,但又不是子娴。”
“子娴温婉怯懦,一切都以我为主,平日说话温柔细语的。但慕云不是,她很有主见,很勇敢,要不然当初也不会离开家跟我一路奔波。她读了很多书,很有见地。也很**。有时候,她沉浸安稳不说话的样子,轮廓气质很像子娴,我常常迷惑,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死去的子娴。”林同修这样说道,林夕的心中苦涩。
“我年轻时对子娴许过誓,此生只有她一个妻子。但是我食言了,我对不起她,我更不对你母亲,每次她苦涩垂泪,我看着都很心痛,但我分不清,是愧疚还是爱,直到你母亲走了,她也走了,独留我一个人孑孑而立。我才觉得,子娴不过是年少时的一个梦,你的母亲,才是我一生的结发妻,但是,她都走了,我才悔悟,我不敢去她坟前,我害怕,她看着我,我会跟着她去,但是,我还没找到你,我没法跟她交代,即使死了,我也不敢见她。我这算苟延残喘吗?我对不起她。”
说到这里,林同修的眼角有着浊泪,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为了情爱,这般痛苦愧疚,林夕不忍,但是,她终于知道了,原来林同修,是爱着母亲的,只是这个悔悟,这个爱来的那么迟,母亲始终没有听见。
林夕无法安慰她的父亲,有些爱情好象指甲一样,剪掉可以再重新出来。有些爱情好象牙齿一样,失去了就永远没有了。母亲也就是这样。林夕只能将手里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因为削的时间过长,苹果都有些氧化了。但是林同修只默默的接过!
林夕坐在床上,眼光并没有触及林同修,淡淡的说道:
“我问出了我母亲死前哽在喉头,无法说出的话,这句话,我会带给她,你只需要好好养病就好了,别的你不要担心了。”
林同修看着他这个女儿,不能说冷情,换做谁,也不能一下就原谅,他只恳求的说:
“我的身体我知道,现在病体拖累着人,遗嘱我已经立好了,名下的财产都给你,只一样,我死后,将我的骨灰,跟你母亲葬在一起。我当时答应她,生死同穴,生时我食言了,死后,我要带着愧疚向她忏悔!”
林夕听到这些话,受到的震动真的不是一点点,她一直以为林同修是把周慕云当替身,只是没想到也是爱的,在经历了爱情以后,还有大部分生命留下,那些生命属于他自己……
林夕不想再沉浸在这悲伤的氛围中,站起身说道:“我杂志社还有点事儿,你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看你的。”
说完给林同修塞好被子,就默默的退了出来。
到门口的时候,林云清一手提着袋子,一手倚在门前,神色清明的看着林夕,不悲不喜!
林云清看着林夕说到:“要我送你吗?”
林夕摆了摆手,有些颓然无力,站在林云清的身边,抬起头说道:
“哥,你好好照顾他,我先走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说完就提着包,一步一晃的走了出去。
林云清看着林夕的样子,胸口闷闷的,其实刚才父亲与林夕的交谈,他也听到了一些。为着林夕能放开心中郁结而开心,也为父亲病体孱弱而心酸。林云清其实站在局外看的最清的人,两人这般互相折磨了十几年,突然偃旗息鼓了。可能都不习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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