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锦绣?倒是个好名字。”冯姨娘捏起青瓷碗碟里的葡萄,一颗颗递入口中,盯着跪在不远处瑟瑟发抖的祝锦绣道,“抖什么抖?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祝锦绣打了个哆嗦,不敢回话。
日前祝锦绣听说自己被亲爹卖到云府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卷铺盖彻夜跑路,没想到云府的家丁早就埋伏在她家附近,一见她背着包袱作势要逃,二话没说上来就是一通揍,那巴掌掴在脸上的疼痛至今记忆犹新。
冯姨娘笑嘻嘻来到她面前,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祝锦绣缓缓抬头,稚女敕的脸上写满恐惧和愤怒,冯姨娘看了心烦,啐道:“这么个丧气样儿,谁欠了你二五八万吗?摆脸色给谁看呢!左右不过就是个卖身为奴的贱民,还想跑呢?跑哪儿去,不知道云府是什么地方吗?天南地北,只要云老爷想找,就没有他找不到的人。你倒好,白白赏你的恩惠不肯要,非得耳掴子伺候才明事理。”
祝锦绣听冯姨娘动怒,咬牙切齿道:“奴婢……不敢。”
冯姨娘冷哼一声,转身回到伞盖下,使了个眼色命身旁的丫鬟过来扇扇子,也不理会跪在地上的祝锦绣。
青天白日,六月数伏,正午日头正热,**辣的日光直射在祝锦绣身上,不出半个时辰,她就有些撑不住了,眼皮打架,面色发白,汗浸透背后的衣衫,甚至有些头晕眼花的前兆。
“怎么,这就支不住了?”冯姨娘冷嘲热讽道,“刚才不是挺硬气的,我当你有多少骨气呢。”
“奴婢只是个贱民……哪来的……骨气?”祝锦绣虚弱道,她是有骨气不错,但那在痛苦面前根本一文不值,此时此刻她只希望冯姨娘高抬贵手,放过她这个贱民。
冯姨娘显然还不愿轻易放过她,又抬了抬手招来个丫鬟作势要掌祝锦绣的嘴,祝锦绣慌忙求饶:“二太太,二太太,奴婢错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求二太太高抬贵手,饶过奴婢这一次吧。♀”
“二太太?”冯姨娘登时火气,拍着红木椅背腾一下就站了起来。整个云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冯姨娘的死穴就是“二太太”三个字,可是偏生祝锦绣不知道,一下就撞在枪口上,活该她死得快。
冯姨娘让丫鬟退下,准备亲自动手,可怜的祝锦绣还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哪儿了,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百般求饶,左一句“二太太”,右一句“二太太”,听得冯姨娘怒火中烧,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不轻,响声震天,连路过的二少爷都惊动了。
云作悦携小厮路过冯姨娘处,本想照例来请安,行至游廊石窗时,忽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响,笑道:“七宝,听,姨娘又在教训下人了,走,咱们凑热闹去。”
七宝皱眉道:“二爷,您就别添乱了。上回您在大太太房里看到一串翡翠玉镯,觉着好玩就随意拿去,害得大太太以为是锁坠儿顺走的,逼得她差点上吊自缢。这次您又觉着好玩要去凑热闹,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乱子呢。”
七宝心直口快,嘴上没个把门的,一开口什么都敢往外说,也不顾云作悦脸色如何,一股脑儿把他数落个狗血淋头。
云作悦也不恼怒,调笑道:“越发没大没小的,不知天高地厚,当你自己是爷呢?”
七宝哼了一声,嘟囔道:“您是爷,您是爷还不成吗?”
云作悦瞄了一眼七宝嘟起的红嘴唇儿,啐道:“晚上回去再收拾你。”
二人转过游廊,踏入圆拱石门,假山之后,赫然可见一顶高悬的红流苏伞盖。云作悦堆上笑容,绕过假山招呼道:“姨娘也不顾及身子了,教训个下人用得着这么大动肝火,亲自操刀吗?”
冯姨娘抬眼一瞧,只见云作悦一身玄色长衫,腰间一条云纹腰带,头顶缨络宝瓒,脚踩蛇纹长靴,好不阔气。♀
冯姨娘立刻敛了怒气,漫不经心地整了整头饰衣衫,娇笑道:“呦,这不是悦儿吗?赶明儿我可得好好查查,今儿刮得什么风,居然能请动您的大驾。半个月也没见你上我这儿来瞧一眼,看我把给想得。”
一声“悦儿”叫得酥人心扉,锦绣再没眼色,也猜到这冯姨娘跟云作悦的关系不一般。
名门望族,世家大业,基业厚,宅邸大,七进七出都算小的。俗话说得好,一如侯门深似海,侯门水太深,入门需谨慎。东家西家的关系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暧昧不清,姨娘和二少爷之间私通,不足为奇。
只是这对于一个接受新式教育的21世纪少女来说,多少还是有些吃不消的。
当是时,祝锦绣便下意识蹙起眉头,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被身旁的冯姨娘看了个一清二楚,她当下揪起祝锦绣的耳朵,骂道:“好你个小蹄子,要死不死的狗东西,方才跟我摆脸色,现在又跟我皱眉头。要不是看在你长得还入目的份儿上,我早让老爷扒了你的皮,丢出去喂狗了,还轮得到你在这儿放肆?”
祝锦绣被她揪得生疼,含泪哀求道:“太太,太太,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傅作悦趁机偷看了祝锦绣一眼,成熟不足,稚女敕有余,皮肤吹弹可破,五官玲珑端正,活月兑月兑一个美人胚子。傅作悦心头一热,忽生一计。
“姨娘,前儿你差人问我那事儿……有眉目了。”云作悦意味深长的话含义不明,祝锦绣不知他们事前有过什么约定,无法妄下论断,但据此情况来看,他似乎有心为自己开月兑,遂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也正端着一脸坏笑看着自己。
冯姨娘喜出望外,作势将云作悦引入房中细谈,瞥见仍旧跪在地上的祝锦绣,一阵心烦,冷道:“还不快滚?招人烦的东西。”
祝锦绣磕头谢恩,起身拍拍膝间的土,逃也似的离去。云作悦的小厮七宝跟来,叫住欲走的祝锦绣。七宝长得格外讨喜,白白净净,粉雕玉琢,明眸皓齿,粉面桃花。谈笑间,表情生动非常,似龙飞凤舞一般,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些许魅惑之气,令祝锦绣自叹不如。
“你就是祝锦绣?”七宝问道。
祝锦绣“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七宝见她无礼有些生气,但他本意不在此,也不发作,自顾自奉劝道:“你要是还没活腻,就离二爷远点。今儿他肯出手救你,名儿他就会出手害你。别看他平时一副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样子,发起狠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云府里觊觎二少女乃女乃位子的人不少,无一例外没有好下场。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大少爷房里的人,别再动什么花花肠子,懂了吗?”
七宝说得头头是道,不由祝锦绣不信,只不过她觉得奇怪,七宝明明是云作悦的人,为什么话里处处透着对他的不满?而且他肯告诉自己这些,就不怕她转身翻脸不认人,添油加醋的抖搂出去吗?
但祝锦绣不敢细问,只随口应了一句“哦”,便不再开口了。
祝锦绣辞了冯姨娘,又往大太太庞夫人房里去。本来按照辈分尊卑,理应先是大太太,再是二太太,可是奉命捉拿祝锦绣的一干家丁都是冯姨娘的人,抓住目标之后便径直带至冯姨娘处,由着她训斥一番。
这会子好不容易侥幸逃月兑,祝锦绣要往大太太处请安,却不知这弯弯绕似的路究竟该怎么走。走了半晌,目之所及皆是琼楼玉宇,碧宇飞檐,珠光宝气,奢华斐然。假山,景观,盆栽,花草,应有尽有;池荷,红鲤,怪石,灯笼,美不胜收。
祝锦绣自十岁时穿越到寒门之后,还是第一次有幸得见如此珠宫贝阙的宅邸,不禁发出似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赞美感叹。
正巧这时,锁坠儿奉大太太之命到冯姨娘处请祝锦绣走一遭,走到凉亭时就见祝锦绣正盯着一株垂丝海棠瞧,笑着迎上去:“我还寻思到冯姨娘那儿找你去呢,没想到你在这儿。快跟我走,大太太等着见你呢。”
祝锦绣忙提步跟上,顺带感慨一番,连陪房丫头都这么标志,真真富贵人家。
“我叫锁坠儿,是大太太房里的,和你一样,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卖身为奴就没想过有好,得亏大太太宅心仁厚,给了我这条明路,我才能有今天。”
祝锦绣规矩道:“谢过锁坠儿姐提点。”
锁坠儿笑道:“我说这些话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别那么悲观,被卖了也没个准儿,说不定是福不是祸,柳暗花明飞上枝头变凤凰呢。那冯姨娘不也是顶了愿二太太的位子才敢这么吆五喝六的吗,大太太心里有数,懒得搭理她罢了,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呢,好不要脸。”
这一番话说得祝锦绣心里七上八下的,云府不小,事儿也不少,想来从今往后的日子,没她想的那么好过了。祝锦绣犹豫半晌,不知该不该问关于二爷的事儿,眼见绕过回廊四下无人,斗胆试探道:“锁坠儿姐,二爷他……”
“二爷?”锁坠儿一听云作悦的名字就止不住哆嗦,明里暗里他对锁坠儿的示好不下百十回,上回居然还用翡翠玉镯的事情当作要挟,到最后逼得锁坠儿上吊未遂,这才作罢。
锁坠儿蹙起蛾眉,没好气道:“他又惹什么祸端了?就知道他一天到晚的闲不住,八成是听说府里来了个丫鬟,就坐不住了。德行!”
锦绣见锁坠儿也没给好脸色,心里对云作悦的人品模了个七分八分,忙改口道:“没什么,就是今儿在冯姨娘那儿碰上了,随口问问。”
“二爷是云府出了名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活月兑月兑一个纨绔子弟,公子。但凡府里有长得入眼的姑娘,他总是千方百计,连哄带骗的拖到床上。宠得时候恨不得宠上天去,扔得时候也毫不留情。”锁坠儿说到这,忽然左顾右盼一阵,压低了声音,“偷偷告诉你,府里曾经有个叫翠羽的丫鬟,不明不白就有了种,大太太差人偷偷给喂了藏红花,没两天就投井自尽了。事后府里都传祸根原在二爷那儿,倒让翠羽死得冤枉。后来二爷收敛不少,但终归是恶习难改,见着漂亮姑娘就心猿意马,蠢蠢欲动。”
眼见二人跨入大太太院中,锁坠儿忙停了话头,最后嘱咐一句:“无论如何,你得离他远点。”祝锦绣尴尬一笑,点头答应。
初入云府,见识了冯姨娘发狠的模样,之后又经七宝和锁坠儿提点,获悉了二爷是个不好惹的角儿,这层层递进,困难重重的云府,究竟还有多少尚未知晓的规矩,祝锦绣扶额,生于寒门,果然是要死于贫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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