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回到离尘阁的时候已经是酉时,夕颜正对着油灯发呆,见她手里拿着云作忧给的图样,冷哼道:“真忙呢,一天一天的。”
珊瑚不知她又别扭什么,将图样放在桌上,问道:“又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夕颜接过图样看了看,一张是梅花,另一张是金鱼,将梅花那副撂给珊瑚,道:“你绣这个。没什么,爷让你到他屋里去呢,赶紧去吧,有什么回来再说。”
珊瑚知道她有话要说,嬉笑道:“那你别睡,等我回来再说。”说罢,她便端着笑容向云作祥房里去了。
珊瑚和夕颜都不是陪房丫鬟,住的地方离云作忧房里也远,一来一去需要耗费不少时间。现下时值六月,天气燥热,就算是倒了晚上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气息,珊瑚掏出手绢抹去额上的汗珠,喃喃道:“看这天儿是要下雨的样子,如此闷得慌。”
“呦,这不是珊瑚姐吗?”忽然从一旁的假山后凑过来一个模样俊秀的小厮,珊瑚认出他是云作祥身旁的金元,上前打招呼道:“这么晚了,你躲在假山后面做什么,还好是我经过,若是夕颜,又要数落你一番了。”
“不是珊瑚姐我也不会出来了。”金元笑嘻嘻道,“我本就是来找你的。”
“你找我做什么?”
金元忽然左顾右盼一番,作势要将珊瑚拉到假山之后,珊瑚拍开他的手微怒道:“要死了,动手动脚的,让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金元赶忙将手抽回去不好意思起来:“珊瑚姐说得是,是小的没规矩了。不过,这事情不好在明面儿上说,还劳请姑娘跟我借一步说话。”
珊瑚跟着他来到假山之后,压低声音道:“行了,究竟什么事儿,弄得神神秘秘的。”
金元凑上她的耳朵道:“前儿西屋的紫葵偷偷告诉我说,二爷他……去过二太太房里了。♀”
“什么!”珊瑚失声叫出来,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低声道,“他们……说什么了?”
“这我怎么会知道,紫葵也没敢多听,不过看七宝那样子,八成差不离,就是……那点事。”金元脸色十分难看,战战兢兢道,“怎么办,若是这事儿传到四爷耳朵里,不知道要动多大火气呢……”
“现在不是还不知道呢吗,能瞒一时是一时,二太太也真是的,明知道四爷和五爷最讨厌阿谀奉承的事情,居然还巴结到二爷那里去了。”珊瑚愤愤道,“对了,这事儿除了紫葵和七宝,还有谁知道?”
“估计没了……”金元思索半晌,忽然惊道,“等等……那天儿好像恰巧有个姑娘入府,说是要给大少爷房里冲喜的童养媳,叫什么来着?”
“锦绣!”
“唉,就是这名字。”金元接着道,“好像当日她在二太太那儿受罚来着,不知道见着二爷没有。”
珊瑚叹了口气,向身后淡淡一瞥,道:“那不,你说的那姑娘,现下就在离尘阁呢。前段时间你不在,四爷也不知是什么兴致来了,叫人往那姑娘身上泼凉水,没几天就病得下不了床,汤药都是我送的。”
“四爷那脾气你还不知道,还不是兴起了什么都能拿来当借口。不过正好,你明儿去问问,没见着我们也能放心不是。”
“嗯,知道了,四爷那儿你兜着点,有什么风吹草动记得来通知我。”锦绣绕出假山,对金元道,“那就这样吧,四爷还找我有事儿呢,我先走了。”
金元目送珊瑚离去的背影,揉了揉脑袋,喃喃道:“虽说是这样,可是四爷这会的确是有些反常。♀”
***
珊瑚来到云作祥房中,见他正在读书不好上前打扰,便坐在一旁耐心等待。云作祥的注意力全在书本上,甚至连珊瑚进来了也没发现。
半晌,珊瑚忽然将茶水放在檀木桌上发出“叮”一声响,云作祥应声抬头,意外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刚来一会儿。见四爷忙着呢,不便打扰。”
“也就是你有这份儿心,换作夕颜,早该耐不住了。”云作祥摇头道。
珊瑚知道云作祥对夕颜有偏见,因为她对他抱有不一样的感情,可是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要为夕颜抱不平的。不过就是有着一份对主子的赤胆忠心,如何就该受到云作祥这般对待呢?
云作祥见她露出落寞之色,叹息道:“我知你跟她素来交好,这些话本不该在你面前说的。但是我希望你能旁敲侧击地让她断了这个心思,也是为了她好。不然我不保证有天会心血来潮将她赶出府去。”
“四爷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珊瑚不免也有了些许怒气。
云作祥虽然心狠手辣,可是唯有对待珊瑚与众不同。因为珊瑚曾经舍命救过他,所以无论她在云作祥面前如何放肆,他也不会说什么狠话,更不会因此责罚她。
“自然不全是。”云作祥犹豫半晌,改口道,“我听夕颜说你又被五弟叫去了?”
珊瑚斟酌再三,不知云作祥究竟是何用意,实话实说道:“五爷说想要两个新的手绢,叫我过去拿图样。”
云作祥皱起眉头,本来压抑的怒气登时就爆发了,怒喝道:“下回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离职。五弟想要手绢,他房里的姑娘不会绣吗?如何非得你去?如此没有规矩,是想我将你和夕颜一同赶出云府吗?”
珊瑚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以前云作忧时常叫自己前去游玩,也不见云作祥发怒,这回不过就是帮忙绣两个手绢如何就气成这样了。思来想去,唯有锦绣的存在能够解释这一切,珊瑚委屈,眼泪一紧就夺眶而出。
“四爷原是个薄情寡义的,纵使对您千百个好,您也不见得看得到,这些我们知道,所以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暗指救他一命的事情),不提也罢。可是您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我们在旁服侍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您有个表示,她不过是来了几天,您就连魂儿都丢了吗?左右没去送药是我的不是,合该我被您骂,夕颜又没做错什么,四爷何苦带着她一起责罚?不用您赶,我自己走还不成吗?回来五爷问起来,您就说我死了,那手绢也别想要了。”
“珊瑚!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不要以为我对你好那么一点就可以恃宠而骄了。我说的是你和五弟的事情,如何又扯到锦绣身上了?”其实云作祥如果服软,安慰两句事情也就过去了,偏偏他少爷架子大得惊人,不肯向一个奴婢低头,只能恼羞成怒。
珊瑚坐在木床上不停垂泪,最后哭得伤心,直接伏在桌上泣不成声。云作祥见她哭得凄惨,冷静了许多,上前想模模她的头,结果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下手,心里一阵烦躁,冷道:“哭什么,吵得人心慌。”
话一出口二人都愣住了。云作祥一直当珊瑚是救命恩人一般对待,从未对她放过狠话,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心烦意乱的,话就月兑口而出了。珊瑚听在心里,煞是悲凉,腾一下起身推开云作祥就向外跑去。
珊瑚径直一路跑回房内,“乓”一声关上房门,吓得夕颜低叫道:“什么动静?珊瑚?怎么哭成这样?四爷骂你了?你快说话啊。”
珊瑚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嘴里嘤嘤着吐不出句完整的话来,急得夕颜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珊瑚抽泣道:“四爷是……主子,咱们……是奴婢,骂就骂了,有什么……干系?
夕颜想起下午云作祥问话的时候模样就不甚开心,当即啐道:“我知道了,都是那厢房的狐媚子惹得祸根。夜里我送药那会子他们就打情骂俏来着,定是四爷有气不忍撒在她身上,就拿我们出火呢。这还了得,我找她算账去。”
珊瑚急忙拉住她,惊恐道:“夕颜你……做什么去?别犯傻。四爷正在气头上,你何苦去找这个……不痛快?”
“那我们留在这里生闷气受委屈就痛快了?”夕颜怒骂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珊瑚心里也起了波澜,想当年四爷重病在身无人肯近身服侍的时候,还不是她进进出出侍奉左右。现在自己在这里受委屈却是为了一个新来的姑娘,怎能忍得?
夕颜见她动摇了,接着怂恿道:“不瞒你说,我本来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事儿。她有本事勾引四爷,就别怕我们到处乱说,篓子给她捅出去,不仅她面儿上挂不住,大少爷也不见得有好。到时候留不留她在府里,还不是大少爷一句话的事儿。”
珊瑚犹豫再三,觉得不妥,为难道:“那四爷的声誉……”
“放心,府里的下人又不是没眼色,这事儿传出去只会说她行为不检点,跟四爷扯不上半点关系的。”
珊瑚听得心惊肉跳,还是觉得太过剑走偏锋,稍有不慎她二人定是万劫不复,遂摇头道:“夕颜,还是不要了……毕竟,我们是四爷的奴婢,四爷才是我们的天,这样陷他于不义,如何了得?”
夕颜啐道:“就知道你难成事儿,早知道不跟你说了。不过,你不参与无甚大碍,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办妥。”
珊瑚忙阻拦道:“你别胡来,四爷没你想得那么愚笨,你若是传出去,他定要知道的。只怕到时候受罚的不是她,而是你。”
“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了,我自由分寸。你去把脸敷敷,哭成这样,明天可怎么见人呢。”夕颜嘱托道。
珊瑚深吸一口气,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今日一事,一波三折,本该到此为止就作罢,偏生夕颜不愿息事宁人,不搅得人尽皆知不肯罢休。珊瑚就算有心也无力阻拦,索性由着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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