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东欧,一四六二年
自从她的王子骑马出征后,伊丽莎白王妃每晚都被血腥恐怖的恶梦折磨。♀每一夜,王妃会尽可能保持清醒;然而等她再也撑不住而合眼睡去后,她很快便会发现自己徘徊在死尸遍野、处处断肢残臂的梦魇中。她又尽力不去看那些伤兵的脸--然而,又一次,她被迫看到其中一人。
永远是他那张伤痕累累的囚犯的脸,然后伊丽莎白便在尖叫声中醒来。
今夜,天将破晓之时,也是伊丽莎白最绝望的时刻,她在城堡最安全那一侧的顶楼房间里来回踱步。女仆们因为忙着伺候这个近乎疯狂的女主人,已经都累得睡着了。此时,伊丽莎白想着鲜红而浓稠的液体,从她丈夫的血管里源源流出;一滴接一滴紫红色的血,被那些看不清面孔的土耳其狱卒以残酷的工具压榨出来。无尽的这一夜,风无休无止地在城垛里打转,从敞向夜色的窗子灌入,发出死亡、幽灵般的□声。她受不了也逃避下了王子受苦而死的幻象。虽然她不断告诉自己,她的恐惧是毫无根据的,她根本不确知她丈夫是否已成为土耳其人的囚犯,根本没有具体的证据证明他已被囚禁或杀害,或甚至只是受伤然而,一切却都是徒然的。
这个女子唯一确知的是,这世界上充满了死亡与惊恐,而身为一个战士之妻,她唯一的命运便是悲悼。
此刻,在恐惧又疲惫的状态下,伊丽莎白对她四周的情况只是半知半觉。她踱步到一个亮着火光的房间里。在这里,小壁炉余火尚存,加上房间中央桌上燃着一根蜡烛,将黎明前的黑暗逼到窗外。壁炉和蜡烛波动的幽光,照出墙上壁毡的色彩,也照亮她成为他新娘的那张床的绸纱床幔。
在那张床上,他曾将她紧紧搂在胸前,答应她一定会回来。在这儿,她那高贵的王子以那么深刻的爱与她结合所以她明白,如果他死了,她自己的生命之光,也会如一根小小的蜡烛般熄灭。
正当王妃站在那儿颤抖地深思时,一只箭如倦鸟般轻盈颤翅,飞过顶楼的窗子,拉出一道极高的弧线,显然是出自一张好弓和一个强壮的射手。黑发的伊丽莎白没认出这不过是一只信箭,她仿佛看到一个长了羽毛的飞行恶魔般向后退去,发出一个自知心灵迷失的绝望尖叫声。
倒钩箭头柔弱地咬进那根孤立的蜡烛,把蜡悯和金烛台击倒在坚固的木桌上,那一点火光也熄灭了。
伊丽莎白依然惊恐而退缩,古典美的脸如雕像般冻结,黑眼睛凝视着她的厄运。壁炉裹的余烬加上西窗外渐沈的满月,使她看清那厄运的使者是以一只箭的外形而来的,上面有一张紧紧里着的白纸。
伊丽莎白立刻迎接那恶魔般的访客,她打开了那张小小的白纸,注视纸上的信息。少女时所学的拉丁文又回来了--然而在还没读那些带着谋杀意图的字句之前,她就已经知道,那是他的死讯--因此也是她的。
她在全然的疯狂与绝望中沈静地移动脚步,很快便再点燃了蜡烛,找到白纸,写下她必须写的话。
片刻之后,她狂乱地奔跑,在第一线曙光露出之前,跑到了城垛的最高点。渐显色彩的天幕下,清晨的风吹动她的黑发。远方,环绕着城堡的河流静静地躺在山丘上,依旧紧里在夜色里。
伊丽莎白王妃嘶喊着爱人的名字,迅速狂奔,渴望投入下方的黑暗去陪伴他。城垛的墙在她脚下飞逝之后,她的脚便踏到空中。
同一天,过了几个钟头,王子本人在成功地抵御了土耳其人的侵略之后,率领一部份的军队,朝着自己的城堡返回。
跟随着他的是一小群疲惫而饱尝艰辛的步兵。这一群人迈步前进,不怕路途苜多遥远,将过去几个月的战斗抛在脑后。他们的脚程飞快,因为在忍受了那么多的血腥与惊恐,在遭受了无数的伤亡之后,这些人终于要回家了。他们把恐惧、把双方的杀戮、把死尸满布的战场,统统留在后头。
这条路远离人迹,只是一条上山的小径,从东方蜿蜒延伸,负载着这一行人。现在他们瞇眼注视午后斜阳,朝着高耸的卡帕昔安山而上。正如每一个春天一般,这个国度,他们的家乡,苹果、李子、梨,和樱桃果花处处盛开.散放迷人气息。山路两侧是翠绿的山坡,满布着大大小小的森林。陡峭的山丘上,间或矗立着一丛丛的树及农舍。
这一群饱经战斗的士兵多半打着长矛,有的配着长剑或其它武器。只有几个人骑着马,而其中最显眼的便是他们的统领。他,王子,与他的士兵们一样饱经战争,但是他的红色甲胄使他十分出众,一度明亮的新衣已因战斗而破旧脏污,马鞍后挂着一顶特殊的头盔,除了腰际的长剑外,他还带了一根标鎗。盾牌则挂在另一侧,上面有神龙骑士团的纹章。
这天下午,数月来的思念、疑虑和危险终于过去,因为他已经快到家了。他鼓励他的黑色战马,催促牠爬上一条崎岖难行的山路,朝向背衬天空遥遥在望的灰色城堡而行。
距城堡约四分之一哩路时,王子停驻了一下,脸部的肌肉放松了;仿佛几个月来生命与希望首次胆敢展现出来。
“伊丽莎白,”他低喃了一声,犹如一个饥渴万分的人发出“水”这个字。王子再度催促疲累的座骑,越过那一小队蹒跚前行的步兵每个人的面容都洛在午后的阳光中,显得无比平和。然而在王子又走过剩余的一半路程时,他再度勒马停住。城堡的墙垣上飘着陌生的黑旗,随着日暮的微风,飘来了僧侣在送葬的祷念声。有好半晌,就如有时在战争中一样,王子觉得他的心跳蓦地停止了。
但是他又一次鼓动他的马--这回是十分蛮横的,他闪电般驰过外侧大门,穿越古老巨石筑成的阴暗隧道,在内侧中庭里停下马,随即跳下了马鞍。他的脸色已是苍白。
中庭里聚集了许多人:仆人、亲戚、邻居、老友、战友--只是刚刚返回的堡主现在无暇与他们寒喧。
在王子疾速驰返之前,他们每一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礼拜堂的黑暗入口,以及礼拜堂内的行动。
悲悼的念诵声便是由那阴暗的门口传出的。
王子高大、精瘦的身形立刻迈进那黑暗的入口。室内燃着上百根蜡烛,大半都放在小教堂尽头高高的祭坛周围,因此似乎更加深了另一头的黑暗。这里也和中庭内一样,挤了许多人。可是王子的眼睛只盯着一张脸、一个人。他的全付心神都集中在一个年轻女子轻盈、苍白、毫无生命的形体上。
她躺在小教堂尽头的阶梯下方,上方是巨大的龙形石拱,正对着祭坛,祭坛上挂着大型木十字架,燃放许多蜡烛。她的头发乌黑,脸庞犹如生前一般美丽。
王子发出一声如野兽般、恐惧而伤痛的吼声,跟跪地冲上前去,他在尸体面前停下,无助地伸出了双臂。
躺在他眼前那死去的女子,仍穿着生前的华服;奇怪的是,她的衣服竟被水浸湿了,因之层层绉折,紧紧贴着那没有生命的躯体。
但是渗透了衣物,染湿尸体所躺的梯阶和石板地的,并不仅仅是水而已。被衣服掩饰而看不出破裂、碎开的尸体,仍源源地冒出血来。
在那声可怕的吶喊之后所持续的静默中,穿着仪式长袍的僧侣长向前踏了一步。
他清清喉咙,恭敬却坚定地开口道:“德古拉王子--”
可是这个战士根本无暇旁顾。他跪下来,向前一倒,匍匐在那具女尸上,一边□,一边亲吻并抚模那尸体,徒然地希望它能再回复生命。
过了好半晌,王子的肩膀渐渐停止了啜泣的颤动,变得与死尸一样静止。
一片沈寂笼罩着小教堂;僧侣的诵念早在不知何时便已停止了。最后,王子痛苦地站起身来,锐利的蓝色眼眸扫过站在石阶下的那半圈人。
“她怎么死的?”他的声音低沈空洞。
依然是静默。没有人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或许是没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
王子的脸色开始变化,哀恸中现出第一丝不很确定的猜疑,预示着可怖的忿怒。他注视先前开口的僧侣长。
“屈萨,她是怎么死的?”
穿着隆重礼袍的僧侣长,再次清清喉咙。
“她……摔下来,殿下。自城垛上摔到岩石上……又掉进河里。”
“摔下?摔下?那怎么可能?我的妻子怎么可能掉下来?”
又一次的静默。没有人想出任何解释--也许是没有人敢贸然开口。
最后,又是僧侣长婉转说出这不幸的事实。“孩子--你一出征,伊丽莎白王妃便日日为你的性命担忧。她知道土耳其人重金悬赏你的头颅。今天清晨只是几个小时之前--一只箭飞进了她的窗子,箭上紧了张纸条。现在我们知道那一定是土耳其人的诡计--信条上说你已经被杀了。我们无法阻止她……她的临终遗言……”屈萨神父似乎说不下去了。
“她的临终遗言。”德古拉矗立不动,发出可怕的低语声:“告诉我!”
“她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的王子已经死了。没有了他,一切都已罔然。愿上帝让我们在天堂里重逢。’”
“上帝?上帝!”那是一声怒吼的挑战,抛向小教堂的天花板。那些围成半圈的人本已慢慢向王子靠近,这时立刻退缩,仿佛是怕突然会天降闪电将他击倒。
可是德吉拉好像一时又将上帝给忘了。他痛苦的目光再一次落向已死的伊丽莎白,注意到她怪异的外表。
“她为什么这样?全身*的,都是血……为什么她的侍女们没有为她洗净更衣?”
礼拜堂又一次笼上可伯的沈寂,且有一种紧张的气氛。
屈萨无可避免地又担负起解释的重担。
“孩子,她的待女们很忠心,都希望快点让她安息,在这小教堂里。以前--”屈萨停住口,似乎是害怕,又像不知如何接续。“以前怎样?”
没有回答。屈萨脸色苍白。
“去你的,神父,快告欣我!”
作者有话要说:防盗章,稍后更新。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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