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下午秦柯与黎红颜出门时,连勋匆匆赶往了禹王府,下人来报,禹王病情加重,生命垂危。
刚踏进后院,连勋就被小厮引了进去了一处厢房。
床边坐着一位满脸倦容的女子,一边抹泪,一边还盯着床上的男子。
见连勋进来,急忙起身俯礼,连勋随意挥了挥手,几步走到床边,先是一番仔细查看,床上的男子,脸色苍白,面容憔悴,已是一副垂垂危及之象。
连勋眼中闪过几分郁色,随手搭上已经醒过来的男子的脉搏。
那妇人一直站立在一旁,满目揪心的边看边抹泪。
许久,连勋才回头看着床边的妇人,神情淡淡。
“王妃,可否让子卿与王爷说上几句话。”
妇人听完,泪水顿时滚了下来,含泪的看了床上的禹王,欲言又止,终是默默的退了下去,临出门前,瞥了一眼房内的两人,眼神瑟缩。
连勋见梅玉娘将门关好,听着渐远的脚步声,才缓缓起身坐到了桌旁。
“王爷,近日,该是没有按时服药?”
连勋一副了然的模样,指尖无意识的滑动了桌上的杯沿。
“唉,子卿,”病中的黎贤裕,嘴唇有些发白,神情萎靡沮丧,望着依旧温和如初的连勋,面露难色,带着深深的郁结,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无奈的转移了话题,有些事情,若是将那层窗户纸捅破了,呵,自己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来面对这个人了。
“你也知道近几个月,这帝都变化实在太大,当初,以为许牧不过一个利欲熏心,企图霸权的贼臣罢了,谁知,咳,咳……”
禹王一时激动引得阵阵咳嗽,连勋连忙递上了一杯水,禹王缓了缓,脸色微红,为他苍白的脸上添上了几分颜色。
“那个佞臣,先帝待他不薄,他竟然,竟然已是暗度陈仓,与那南玉的贼人……咳,咳咳……”
黎贤裕说到贼人时,眼中神色挣扎,垂着头,看着面前被子上的金丝纹路,只是锦被下的十指早已收拢在了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发现的太迟,呵呵,因为自己的愚昧,竟是伤害了眼前这个人,竟只为了自己……
黎贤裕伏在床边的头久久才缓缓抬了起来,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自嘲,悲悯。
连勋一直垂烟看着床上不出声的黎贤裕,什么话也没说。
见他情绪渐渐稳定之后,才抬手轻轻的搭上了他的手腕,眯眼替他把了一会儿脉,眼中颇有点无奈,却仿佛没有看见,听见刚刚的一切,另起了话题。
“王爷自知,自己的毒病是从胎中带出,又在早年受过摔伤,身子根底太差,就该好好的服药,调养。如今这般糟蹋自己,那早些年的努力,岂不是功归一亏?不管什么事情,子卿还在这。”
明明还是一样的语气,却让他无端觉得生疏了,冷清怅然。
是啊,他还在这。
可是,他也不在这了。曾经的少年,对自己百般信赖的少年,在自己知晓真相的那一刻,便什么都没有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知道了,还这样对自己,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毁掉的,利用了一个少年。
连勋说到此处,抬眸看了一眼床上的男子,男子病容依然,透着几分无力的苍白,只是他眼中透着一丝松懈,已然少了几分痛苦之色。
转眸之间,对上那人的眼神,不若以往的幽深,却有着几分无力,悔恨,懊恼。
他静的看着床上的他,床上的他也静静的看着他,房中已是一片静谧,诡异。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这个人,连勋晦涩不明的看着床上瘦弱的男子,情绪黯然。
这个人,从小便身带胎毒,病体羸弱,他所经历的一切,仿若自己那些年的颠簸流离,他们是如此的相似,如此的可悲。
呵呵,不过都是利欲相争之下的无辜受牵连之人。
渐渐的,他眼中带着几分漠然,仿佛又想起兰姨临死前的样子。
呵呵,他记得她是如何眼神悲切的抓着他,紧紧的,却是无力的,告诉他一切,关于那个女人,自己的母亲,的一切。
母亲?呵呵,自己还有一位母亲呢!那个女人,呵,还真是令人……意外!
一个连亲生儿子都肯抛弃,转身另投他人怀抱,这样的女人,竟是这样的女人,兰姨,因她而死,他亦因她,生不如死!!!
她却活的好好的,荣登高位,她凭什么……呵呵……
呵,兰姨,这个可怜的女人,一生都给了她自私的姐姐,最后落得却是客死异乡,当真是可悲,可悲啊!
但,更可悲的不该是自己吗?
呵,生母相离,弃之如敝屣,这世间,当真是多薄情呢!
那个女人,带给自己的又何止是这样的生离之痛,呵呵,过去的十几年,那些人就像是一只只挥之不去,利欲熏心的疯犬。
即使是在梦里,也永远都是在不停的挣月兑,逃亡。
还有……
还有那些日日夜夜萎靡纠缠的画面,每日折磨着他,只要一闭眼,那个女人,令人恶心作呕的脸孔,就像是一道符咒,是自己今生都无法逃月兑的怨念,牢笼。
呐,时事乖张,有些事情,你即使是想要远离,即使你是一个无辜的受牵连的人。
在这个世上,只要你还拖着一口气,总有一些人,你若不死,他便一路尾随,千万百计的置你于死地,即便是当时十岁未满的幼童。
呵呵,还真是记忆犹新。
那夜,月下,崖边。
寒风阵阵,那些人是如何丧心病狂的追杀他们,灵沅姐姐又是如何因为自己受的重伤,呵呵,他们一身狼狈,没日没夜的逃亡躲藏,直至遇到那个女人,自己这一生的噩梦。
他恨她,却必须依附于她,取悦于她,上天当真是残忍至极!
呵,要不是她,自己也该是半个残废了。
而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就是之前的自己,当年要不是受药仙援手,自己和他现在也该是踏着红莲焰火轮回了几世。
他们均是为复仇而来,为了仇恨,不择手段。
他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羊入虎口。
可笑的是,当时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竟是就这样成功了,成功的留在了他们的身边,日日注视着他们,一步步落入圈套。
呵呵,他要一步一步的将他们每一个人都推进不可轮回的深渊,饱受生离的痛苦。
即使没有来得及手刃敌人,再问上一问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时间还真是仿若流沙,寄人篱下的生活,转眼已是十年,呵,十年啊,又是一个十年啊。
自从进了这黎国皇宫,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人,给过自己温暖,在自己迷茫的时候,用他瘦弱的肩膀为自己撑起一方小天地,肯在冰天动地的湖边,递给自己一个温暖的眼神……
虽然……呵,还真是伤人呐,都是假的,呵呵,竟然一切都是假的……
“子卿……”禹王模糊的喊了一声,锦被外的手,动了动,似是想要唤醒此刻正在沉思中的男子,“子卿……”
连勋已是意识到禹王的不对劲,指下的脉搏,很是紊乱、虚浮,赶紧给他过了几针,服下一粒药丸,扶着他睡下了。
起身时,已是一身虚汗,临出门前,望了眼床上闭目睡下的男子,终是叹了一口气,淡淡的说了句,“子卿,过几日再来看你。”
回到府中,天色尚早,门口的小厮见连勋回来,连忙低声叩首,“王爷,六公主来了,在前厅等您许久了。”
连勋淡淡的应了声,脸上的萧瑟怅然早已无影无踪,微敛心神已是提步迈进了前厅。
黎红颜一人无聊的对着庭中一盆盆景把玩,身后突然就传来清风揽月的一笑,“颜儿,不是和师弟出去玩去了,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师弟现在可是忙人啊,过几日就不能再陪你了。”
无聊中的黎红颜听到连勋的声音,高兴的一把放开了手中的枝叶,“子卿哥哥?”
末了又想起什么似的,抱怨道,“子卿哥哥,你去哪了?颜儿等你好长时间了。”
连勋听到此处,眼神淡淡,嘴角却泛起了笑意,“怎么?外面不好玩,师弟可是百忙之中,陪你出去的。”
一听到秦柯,黎红颜满脸委屈,“师父,师父他哪里是……哼,重友轻徒!”
“哦?”连勋眼眸微动。
“本来,颜儿是和师父约好出门的,刚进了凯辕门(帝都第二层城门名)不远,就碰到了一名陌生男子,师父说是故友,就只顾着与那人叙旧去了。”
故友??难道……
连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心头却涌上莫名的心绪,却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探寻不得。
再抬眸时,已是满眼打趣的看着一脸委屈的黎红颜,“原来这样啊,看来颜儿是坐了冷板凳啊!”
“子卿哥哥~,你还没说你去了哪里?”黎红颜嘟着嘴,脚下跺了一步,撒娇意味甚浓,忽而眼珠直打转故,转移了话题。
连勋也不在意,就将下午去禹王府的是简略的讲了一遍。
“什么!大皇兄病重?我怎么不知道,不行,我要回去告诉七皇弟。”黎红颜行事说风便是雨,顷刻已是出了王府大厅。
连勋望着黎红颜风风火火的背影,暗暗笑了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抚袖,进了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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