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贞入住承平公府以来,碍着男女大防,还不曾与孟豫章说过话儿,更不好递纸条了,至多每日请安时打个照面,比往日还不便。孟豫章是见识过林家排场的人,深知林贞必是一百个不惯,却也无法。心怀愧疚之下,只得再关照岳母多些,算是代妻进孝。林贞心下感激,暗赞自己运气好,把受皇家的闷气挥散了几分。
在房里实在闲了,寻出皇家赏的破烂玩意翻出来仔细瞧了一回,玩器不好卖也不能送人,看着款式也不新,不知道哪个陈年库里翻出来的。林贞不由月复诽:怪道寿宁伯家这么不着调儿,看皇后的水平!!你怎么就知我只能吃哑巴亏了?我还有婆家呢!就这么下死眼的瞧不起人!你好歹给个新的啊!我不说,真当大伙儿眼睛都瞎了不成?
又翻出那两匣子珍珠,更无语。林贞颇爱珍珠,但不代表她喜欢用珍珠当货币。珍珠与其它不同,此物有年限,至多六十年便黯淡无光,只好碾成珍珠粉使。可见皇后的小心思用到了极致!有这功夫,能把娘家约束好点行么?
二十来年的珍珠,已无新珠的夺目光彩,总算还能用,孝期用珍珠也相宜。只是珠子大小不一,一等的大珠统共也没几颗。林贞又给气了一回,一关匣子,对双福道:“使个小丫头,把珠子分成等装好,贴上签字,各处亲朋一一送到!”既然皇家如此不厚道,她也不必替皇后瞒着了!
两匣子珍珠,只按大小分拣,三四个小丫头两刻钟就捡完了。头等的十二颗,串手链不够,做凤簪她又没到带的年纪,单珠簪子……越大颗的越陈旧,没得丢脸吧!土豪林贞死活看不上,包了四颗一等的并二等的一小盒送太夫人,余下的八颗送了大小姑子一人两颗,自己留了两颗。妯娌们和安阳侯府的亲戚都得了,散的一干二净。她留下的两颗叫人镶了单珠簪子,做日常之物。
不出林贞所料,收到珍珠的众人都暗自撇嘴,拿旧年的珍珠糊弄人,皇后真够寒碜的,小门小户选出来的真上不得台面。只盼太子上位后别那么糊涂,再跟父祖似的选正妻只管好看。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宽心,要那么好看作甚?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多少好看的塞不下?朝拜这样一个皇后,诰命都觉得膈应了。林贞的珍珠一送,更加重了她们的不满,只是皇权在上,做不得声。对林贞的同情更上一层,只可惜林贞要同情没用,她不差钱,出气而已。
承平公府的日子确实不顺,住了几日,小姐们的先生休完病假归来,林贞也跟着小姐们上学。头一日不知进度,只带了笔墨,并无课本,想来堂堂公府不至于寻不出课本来。不料到了学里一看,霎时木了,孟家姐妹三人才学完!
林贞:……
在别人家里,最好不要做出头鸟,更不能带出鄙视来,装作没学过的样子,重来一回。然书能装做读的少,字却装不来。一落笔便压了众人一头,隐隐比那不知何处寻来的先生还强些。大小姐和德来嫡长女,面上有些不好看,干笑两声道:“林妹妹才华横溢。”
林贞每回听到“林妹妹”三字,胃都要疼上一疼。林妹妹貌美而有才,自是极好。然而安到她头上,却是提醒她林黛玉父死母丧十八岁泪尽赴黄泉!轻轻吁了一口气,笑道:“大姐姐太客气了,即是一家人,直唤我贞娘便是。”
二小姐笑道:“大姐姐唤你闺名无妨,我们唤来便失礼了。”
三小姐乃庶出,平日沉默寡言,并不说话。大小姐便接道:“唤名字显的亲香,你们叫她贞姐姐便是。”
林贞亦笑道:“如此大妙,听着就亲近。”
老先生见姐妹们凑一处聊天,直坐在上头打盹,全不拘束,原来真只有她才是武将家的奇葩!
大小姐又道:“前儿你送来的珠子,还没谢你呢。”
林贞笑道:“宫里头赏的,也算皇恩浩荡,大家一齐沾沾福气。”
“你可真大方,”二小姐抿嘴笑道,“听闻你只留了两颗珠子,可是不喜欢?”
林贞一噎,面上不经意的道:“曲从姑舅,礼让叔妹,曹大家之训,不敢有忘。”暗自撇嘴,不知深浅的挑衅,二小姐公主病的不轻!跟孟豫章又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排揎你一顿都没处诉冤去。日后嫁到别人家里,不知要怎么被人欺负呢。比起玉娘带着她自幼接触宅斗,承平公府的家教真是弱爆了!
二小姐被挡了回去,虽觉得林贞用大道理压人装的过份,却也不好驳的。只得作读书的样子,不再说话。
三小姐暗笑:四嫂好厉害的嘴!
林贞想了一回形势,如今承平公府说是有两房,实则一房独大。长房袭爵不说,子孙上三子三女,还有二孙;二房只有孟豫章一根独苗。想来平日里不至于别苗头,长房全然泰山之势。如今看来,只怕是她的嫁妆扎了人眼。
常言道由衣识人,林贞看了一回姐妹三人的衣着装饰,心下了然,空架子之语必不是谣言。三小姐庶出便罢了,嫡长女孟和德的衣裳首饰的花色皆不是时兴样式,想来是旧年积下的。想到此处,林贞心放开了,都是姓孟的,谋财害命还不至于,余者不过是谁有钱谁老大。大小姑子固然要礼让,却无一个是孟豫章亲妹,面上情而已。想通此章节,便懒得再藏拙——孟家的课程也太慢了些。然课还是要上的,一则不好太孤僻,二则关在屋里着实无聊。次日,林贞寻了柳公权的帖子来临摹,不读书,练练字也是好的。
孟家小姐上学时间只有一个时辰,乃早起请安后至午间回。吃了午饭,夏天日长歇上一阵,冬天则一齐做个针线聊个天儿,只等着同太夫人一处吃晚饭,闲话一回,一日便如此过了。小姐们不管家务,真是闲的发慌。林贞跟着他们过了几日,差点没长出霉点来。一起习筝,又进度不同。三位大小姐不过嘴上说一回,心里并不愿学——哪个正经人家的女眷无事摆弄乐器?那是小老婆干的事儿!大家小姐,学会管家便行了,认字都要靠后。
林贞心里默默的道:你们真是活该日后被小老婆气死!还未嫁就黄脸婆了!她的乐器先生乃色中恶鬼的林俊精心挑选,学的可不仅仅是筝,拢男人的手段才是杨妈妈的看家本领!日常教筝的时候,没少调整她的仪态,三位大小姐竟一丝也看不出来。教坊女子还不同那样的场所,轻浮的固然有,然纵观历史,不管是跳崖的李香君,还是民国的赛金花,哪一个没有铮铮铁骨?在儒家的束缚下,妻妾皆亲人,名妓是男人唯一宣泄爱情的去处,饱月复诗书的才子们,要的从来不仅仅是□□的欢愉。
自打进了孟家,林贞吐槽的水平一日千里,无它,人生观过于颠覆而已。往日看书,知道迎春探春的日子是一回事,过起来则是另一回事。想在广宁时,一日课程满满,读书写字、弹奏算术、骑马射箭,还要打理些许家务,眼错不见天就黑了,想要抽空去逛街还得腾出时间来。如今呢?除了闲话还是闲话。跟大小姑子们上学,还可以夹带私货,自临自的贴。早晚晨昏定省,整整耗时两个时辰的闲话,只能生生浪费!便是拿来指点家务也行!教导些人生道理也行!太夫人不!认为女孩儿在家就该享福,就该甚都不做,玩就是了!于是姐几个,只好圈在西苑上房,玩一些闺阁游戏,间或跟太夫人说说首饰布料。林贞再次吐槽:在一夫多妻时代,这样无菌培养,真的好吗?老天!我何时才能出孝出门放风啊!!!!
为了不憋屈死,林贞只得自救。两个时辰的时间,实则并不长。晚间灯火昏暗做不了什么,然早上那一个时辰却是可惜。日日处在一起,祖孙再亲热,也要无话可说。比起小姐们,太夫人也更喜欢跟媳妇聊天,听听谁家怀孕生孩子的喜事也是好的。一旦到了此时,小姐们就在隔间里玩耍,倒跟当年玉娘处事,她在隔壁呆着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这是此时带孩子的法宝。
在隔间,琴棋书画休去想,动静太大。林贞便做女红,或是打络子,或是绣荷包,或是纳鞋底。总归此乃古时女人必备技能,做多了没坏处。再有,此时女人出嫁,要奉上针线与亲长。别人尚要悄悄打探一番,她却直接住在婆家,索性趁着得闲,先把该做的做了,其余的时间便无须再练。一举提醒了已定亲的大小姐,忙也使人寻了针线,姑嫂二人凑作一处用功。二小姐和三小姐婆家不知何方,鞋袜是做不得,荷包还是能做的,想着未来,也甜甜的跟着做起来。惹的太夫人道:“女孩儿们,不管多大,还是得嫂子带着才像样儿,以往都不见她们这样用功!”
大女乃女乃听到就不依:“老祖宗是嫌我没带妹妹们哩!”
太夫人笑道:“你跟你二婶都要管家,你去带妹妹,莫不是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且叫老四媳妇带二年,待她成亲了,你们妯娌再没空的。”
大女乃女乃顺坡下驴,对林贞福了一福:“多谢妹妹了。”
林贞忙避开,再行礼:“我不过是跟姐妹们一处玩,大嫂莫取笑我。”
隔房的妯娌,争财产都隔着辈分儿,何苦不好好相处呢?妯娌两个玩笑一回都丢开了。
才过了两日安生日子,又有麻烦而至。一日,二太太请安的时候,对太夫人道:“我们四哥儿也大了,依媳妇看,该添两个大丫头了,还请老祖宗掌掌眼。”
林贞一挑眉,是大丫头?还是通房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林贞很凶残的,不用担心她被欺负。从今日起到下周四,每日三更,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