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雪灾和临莞城捷报的消息,几乎是在同一天传入京城的。
临莞城捷报的消息被传信兵一路高喊着,在第一时间便闹了个沸沸扬扬。可是这股胜利的喜悦还没在京城百姓的心中停留多久呢,那悄悄传出的北方四州的雪灾消息就让大家的心再次揪了起来。
倒不是京城的百姓有多么的忧国忧民,只是听到传说中那些北地雪灾的惨状,难免兔死狐悲之感顿生——这京城的大雪也已悉悉索索的下了一个月了,若不是京中不缺粮,只怕这京郊的农家百姓,也不知要饿死冻死多少人。
先时北地发生雪灾的消息还只是有人私下里聊聊,到得后来却是愈演愈烈。那些比瘟疫传播速度更快的流言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件事,让越来越多的人惊心于北地雪灾的惨状,也让越来越多的人人心浮动。
救灾需要钱粮,从一开始就少不了户部的事儿。只是向来忧国忧民,热衷于救灾事业的户部尚书钱大人这一次却是难得的犹豫拖延起来——他自然不是那种宁愿钱粮堆在国库里发霉,然后眼睁睁的看着百姓都饿死的贪官污吏。只是如今战事方起,为楚国计,北方军队的军粮,他却是不得不留出来的。
对此,钱尚书很忧心,很愧疚,更多的却是无奈。这样的心情并不止是他一个人有,整个户部最近几乎都陷入了这样的愁云惨淡之中。
前两日的早朝,小皇帝已经下旨要南方诸州调集粮草北上了。可是有句话叫做“远水救不了近火”,北地的雪灾已经极其严重,寻常村落间冻死饿死的百姓已近半数,而北方的军粮,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两日就该上路了。若再加上大雪天气,运送不易,国库里这批钱粮现下就送去灾区,起码还得死上两成百姓,而送去军队,大约也就勉强能够接上。
为了这批钱粮的去向,这两日朝中已是吵成了一锅粥。武将们坚持要充作军粮,而丞相和翼王一系却坚决要拿来赈灾。问户部的意思,钱尚书和江侍郎却都偏向于充作军粮。于是朝中两种意见竟成五五之数,让人更难决断。
朝堂上大臣们吵架,代价却是北地灾民或者边关将士的生命。摄政公主不在,小皇帝年龄尚小又未亲政,再加上心怀不轨的丞相和翼王在一旁和稀泥,这样的场景还真真发生在了楚国的朝堂之上。只是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三天之后,大多数人也都急了,于是决定今日的早朝必然要将此事做一个了结。
国库里的钱粮就那么点儿,如何了结?自然还是吵。当然,用那些大臣们的话来说,他们那是在争辩,只待有人能舌辩群雄让众人都心服口服了,这事儿便是有了了结了。
江玖对此的态度是连翻白眼。要她说,这粮食就该送去军队。至于雪灾灾区什么的,直接从京中派支军队过去或许更加合适。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是贫富之分,穷人在这样的天灾之下自然是饿死冻死的多,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种事,却是每朝每代都有的。只要派些军队去那些大户家,把他们多余的存粮搬出来,再让那些囤积居奇的商家上缴了粮食,便可解燃眉之急。
自然,没有人的钱是白来的,即使是皇帝也没有道理毫无缘由的抢夺别人的财产。按照江玖的想法,朝廷现在强行征用了这些人的粮食,将来危机度过,再按市价补偿给他们就是了。不过那些囤积居奇的商家,也是别想再赚这天灾钱便是了。
心里打着这样是算盘,可江玖却不敢轻易把话说出来。原因无他,公主殿下出征在外,朝中无人做主,便是那些世家的天下。而那“朱门酒肉臭”的朱门,可不就是那些豪门世家吗?她此举若是开了先例,便是损了这些世家的利益,又怎么会有人支持?
吵吵嚷嚷的又过了一早上,眼看着快中午了还没个结论。这早朝迟迟散不了,国库中的钱粮却还是放在那里,既救不了灾民,也供应不了军队,平白的浪费了如今这宝贵的时间。
江玖心里有些着急,终于还是忍不住站出来说道:“启禀陛下,臣江玖有话要说。”
小皇帝又听了一早上的嘴仗,虽然心里一样很着急,可这会儿却是无聊得差点儿打哈欠了。终于见着小江大人站了出来,他也挺高兴,顿时就来了精神,一挥手道:“准。江爱卿有话尽可直言。”
江玖躬身应是,随即挺直了脊背目光灼灼的盯着小皇帝道:“臣以为,国库中的粮草,应先供给出征大军所用。”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武将们自然看江玖顺眼了许多,但也有文臣立刻就跳了出来,叫嚷道:“竖子无知!孟子曾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荀子又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你岂可因公主身份贵重,而视万民于不顾?!”
江玖淡淡的扫了那人一眼,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他不是丞相的人就是翼王的人,否则怎么就能把楼歪成这样?明明是给军队打仗还是给灾民救灾的问题,怎么就牵扯上了“公主身份贵重”了?这显然是有意曲解江玖的话,借此转移众人注意力。
果然,听那人把话说完之后,不少人眼中都露出了不赞同。
江玖倒是不急,她只是不紧不慢的冲着那个说话的老大人拱手行了一礼,道:“那以这位大人的意思是,粮食都运去救济灾民,让边关与燕军对阵的将士们饿肚子了?”说完又补了一句:“将士也是人,也会饿死的。就算饿不死,也会战败的。”
那老大人闻言嘴角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江玖也不理他,转身复又对着小皇帝行了一礼,随即朗声道:“康和元年,燕国犯境,夺我大楚边关三城,劫掠后下令屠城,百姓死伤近二十万。承泰十一年,燕国犯境,夺我大楚边关云溪、锁阳两城,劫掠后下令屠城,百姓死伤十万有余。昭平四年,燕国犯境,夺我大楚边关七城,劫掠后下令屠城,百姓死伤四十万。昭平三十六年,燕国再度犯境,夺我大楚边关信阳城,劫掠后下令屠城,百姓死伤十万……”
这几日来,宣政殿里第一次这么安静。除了那清朗的声音缓缓道出当年的血腥之外,竟是少见的没有一人开口置喙。
江玖此刻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带着淋漓的鲜血,提醒着这满殿里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在他们之前侃侃而谈时,似乎忘记了什么。是楚国的历史?还是燕国的残忍?
一口气说出了十来个屠城,江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上诸人。文臣低头,武将愤愤,便是连那心怀鬼胎的翼王楚贤,都不由自主的阴沉了脸色,满朝之中最为淡定的却是李丞相了。
没去纠结这些,江玖再次向着高坐殿上的小皇帝行了一礼,道:“陛下,燕军残忍,每夺我城池,杀孽必重!四州百姓遭灾虽苦,然边关战败,事关楚国国之大业不说,那燕国铁骑过处,哪里还有我大楚百姓的活路?”说完顿了顿,又沉声重复道:“臣江玖,再次恳请陛下下旨,将国库中的粮草尽早送去边关大军之中。”
这一次,朝中反对的声音小了许多,或者也可以说是很多人尚未从那一个个的“屠城”二字中恢复过来。不过朝中局势复杂,开口为难的人总是少不了的。
李丞相只一个眼神看过来,江玖身后便又有人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江侍郎所言甚是。可下官乃是北地寒门出身,也亲眼见过雪灾惨况。我虽赞同侍郎之前所言,却仍要替北地遭灾的百姓问一句,难道他们就该死,朝廷就该这样轻易的放弃他们了吗?”
这话说得有些重,江玖的脸色也是几经变化。好半晌,她才缓缓道:“我也是寒门出身,虽身处南方未经历过雪灾之事,但仍记得当年易州蝗灾,百姓饿殍遍野。没有人该死,军人的命是命,百姓的命也是命,只是时局所迫,无奈之举而已。”
又有人咄咄逼人的问了几句,江玖答得有些无奈。如今的她和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一样,一句话就可能决定千万人的生死,这副担子太重了,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正当此时,江玖的顶头上司钱无庸钱尚书终于站出来说话了。
他看了看脸色有些发白的江玖,又看了看对面咄咄逼人的某大臣,冲着小皇帝拱手道:“陛下,这批粮食用作救灾或者军需,这本就是两难之事,无论如何选择,总有不尽人意之处。诸位大人也不必争了,争也争不出个结果来的。”
小皇帝听了,稚女敕的小脸差点儿皱成一团。他想了想,问道:“那钱尚书的意思是?”
钱无庸看着小皇帝,一本正经的道:“一半一半吧。国库中的钱粮,救灾一半,军需一半。”
江玖有些错愕的看着钱无庸,旁边吏部尚书也是嗤笑了一声:“钱尚书怕是老糊涂了吧?就国库里那点儿钱粮,别说一半一半了,就算全用来救灾或者军需,也不一定够的。这一半一半,你是想把灾民和军队都饿死?”
今天的钱无庸倒是挺光棍儿的样子,他闻言只是一别头,道:“陛下已下旨从南方调集粮草,想必过些时日便可到了。国库里的钱粮虽不足,但暂且应急应该还是可以的。至于之后等不等得及,那就生死各安天命了,也免得你们在此争论不休。”
吏部尚书脸上一僵,“呵呵”冷笑了两声,却一甩袍袖不再说话。他倒是要看看,钱无庸这般儿戏的做法,最后会造成何等难以收拾的局面。
江玖低着头站在钱无庸身后想了想,眼前却是突的一亮。她抬头去看小皇帝,却见这小人儿还拧着眉头纠结着,不过显然,他有些意动了。
抬腿一步再次迈出队伍,江玖手持玉笏躬身拜下:“陛下,臣复议钱尚书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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