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窑二君暗中勾结,结党营私,已被废除,窑君由木使走马上任,而叶莳,在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顶着锅盖,上任秋君。
其余五君以及秋白在溪山郊外的府宅里休息,等候明日晚宴,叶钧一行三人则趁着天黑前返回钧王府。
二月二龙抬头,佳节团聚之日,叶莳与叶钧在饭厅用过饭,又赏了红包给府中下人,而后各自回房休息。
有些话不便在人前说,书房里的公务堆积,又不得不将公务处理好,再寻闲时与叶钧长叙。
直至丑时末,叶莳才撂下笔,揉着眉心,眼睛得到片刻休息,颜月轻微的呼声引得她又侧目去看,只见她翻了个身,吧嗒了下嘴,嘴角挂着十分满足的笑。
她望着颜月,想起画柒的妹妹画桥。
在古墓里,她也是这样地睡着。
想到画桥,难免会想到画家的遗传病,既然水鬼草能克制遗传病的发生,为什么叶钧不肯给予画家呢?
想到此处,她站起身,屋里留着一盏小灯,披上大氅,往叶钧的院子走去。
叶钧的院落是有值夜的侍女的,侍女去禀报郡主来访,屋内不消片刻亮起了一盏昏暗的小灯,叶莳被请了过去。
进去时,叶钧正拿着一件厚实的睡袍往身上披,叶莳见状,连忙过去帮他披好,扶他坐下。
叶钧指着旁边的圆凳,柔声道:“阿莳你也坐。”
叶莳依言坐下,叶钧早已预料到叶莳会来,眉目间隐含笑意,一副知女莫若父的模样:“乖女儿,你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吧,为父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莳点了点头,仍旧有些迟疑。
这些疑问已经盘旋在脑中多时,等到真开口问时,竟有些结巴了,叶钧扯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安慰道:“为父知道你不如从前,但你是我的女儿,这一点毋庸置疑,你对为父不必有半点防备之心,这一点你要明白,你有疑问,说便是了。”
叶莳唇瓣动了动,心中一片暖意。
从前,叶莳认为,父亲只是一个代名词,家中亲缘寡淡,为了隐藏身份而扮作‘一事无成’的模样,非常辛苦,压力也很大。
来到这里,叶钧成为她的父亲,这个极宠爱女儿的父亲将她保护的极好,甚至不曾让她参与过多勾心斗角之事,叶莳早已亲自接管剑意阁许久,只是叶钧有意隐瞒,她自己也未曾料想,天权军,就是剑意阁的一部分。
处理天权军的事物让她打下基础,日后真正接任剑意阁,甚至崇沅城主这个位置,也可得心应手,手到擒来。
叶钧为她铺了路,叶莳也一步步向这条路走去,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在祁国叫他父君,在叶国和外人面前叫他父王,只有私下里,或是撒娇时才叫他爹爹,这几个代名词都是用来称呼叶钧的,而此时此刻,她对这个为她苦心经营多年的亲人,最想叫一声爹爹。
“爹爹……”叶莳一言难尽,眉目间的疲倦浮现出来,那些谜团只有在叶钧这可以得到解释。她说:“我彻底变了一个人,你为何还对我这么好?”
叶钧笑了出来,道:“因为你再怎么变,都是我叶钧的女儿啊,亲女儿,为父将来还等着你送终呢!”
叶莳笑了出来,摇摇头:“是我固执的认为,我不是持国公主叶莳,我那么想做一个**的人,想月兑离开她的影子,想将这具身体占为己有,这都是我的想法。而你们,始终认为我是持国公主,是芙阳郡主,是你的女儿,是他们信赖的少将军。不管我性情如何变化,甚至换了一个灵魂,你们都会如此认为,是吗?”
“那么这位姑娘,你告诉我,你是谁?”叶钧正色问道。
叶莳揉着眼尾的穴位,苦恼无比:“我是谁呢?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了。”迷惘的神色在她面庞升现。
“记忆太深就会让人固执,记忆太浅则让人迷惘。不管你记得什么,忘记了什么,你若改变不了‘命’那就顺命而从,你会发现,自此身心会轻松愉悦很多,快乐很多。”
叶莳苦涩地笑着,点了点头:“天权军隶属剑意阁,剑意阁隶属崇沅城主,那么崇沅七君都有谁呢?”
叶钧想到她会问这问题,解释道:“叶君叶信,窑君凤洄,苍君吴贞,祁君秋霁,崇君柳真风,海君景芝,陆君陆寻,除此之外,剑意阁主是你,崇沅城主是我。”
叶信,凤洄果然在其中,而苍君吴贞,是叶莳所没想到的:“为帝者不是不可为七君?叶信是怎么回事?”
“这就有点难解释了。”叶钧看着叶莳不解的眉目,慢慢道:“凤洄的父亲是叶国王爷,母亲是窑国巫蛊族的圣女,这你知道么?”
叶莳点头。
“叶信与凤洄互为替身,至于与你朝夕相处的是凤洄,还是叶信,更或者是哪个都有,这就需要你自己分辨了。”他又笑了笑,耸肩道:“反正为父是分不清楚。”
“窑君撤职后,他们其中一个会继任叶君,另一个,便只是叶国皇帝,之前他们两人肩负三个位置,也是因为人手不够,是为父默许了的。”
对于这个问题,叶莳已经明白了,那就是从原来的三个身份两个人担任,化为两个身份两个人担任了。
灰谷营地中,试探叶莳的凤洄是谁,皇宫兰汤泉里暧昧如斯的叶信,又是谁,而那个先后两次派人刺杀持国公主的是他们两人中的谁呢?
叶莳觉得,这个问题还是要亲自问他们的好。
“刺杀我两次的木使是谁?”叶莳觉得这件事还是要查个水落石出。
可在叶钧这,她却没得道答案:“他只是听命为之,更何况他不知持国公主就是剑意阁主,你不必太过介怀。”
最后一个问题,她问到了画家:“爹爹,画家的遗传病是否可以用水鬼草来化解?”
“确实如此。”叶钧点了点头,后又十分怅然,起身走到柜子里,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放在叶莳面前。
盒子很古朴,没有任何雕花,只有木头的原纹,叶莳将盒子拿到面前打开。♀
几株紫褐色的干枯植物放在盒子里,叶莳捏起一株在眼前,仔细地研究着它的奇特之处:“这是水鬼草吗?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有人说为父喜欢用水鬼草煲汤,殊不知,这些是为父用来吊命的药引。”叶莳抬眼看叶钧,叶钧又摇摇头:“可惜水鬼草在崇沅水底,不可生长,拔一株便少一株,眼下能采集到的水鬼草,已经都在这了,反正为父时日不多,你拿去用来拢络画家人心吧。”
叶莳将盒盖盖上,摇摇头:“我不能拿爹爹的命来收买人心。”
叶钧勾起嘴角,抚着叶莳的秀发,哀声道:“苍帝崩,为父时日不多,画家用处颇多,这水鬼草给画家,也算是给他们的一个定心丸。”
“可是……”叶莳还是犹豫。
“阿莳,我还有另一件事要跟你说。”
话题被叶钧差过去,叶莳知道他不想在画家的问题上多言语,于是等着他的话。
“是关于秋家的。”
叶莳点了点头,终于谈到秋家了。
“爹爹的意思是?”叶莳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
“秋霁之所以能做得七君,是因为秋家是制造军火的供应商,这次把他拉下位并非因为七要开战,如今崇沅七君力量不必当年,圣意再难被七君左右。
秋霁被秋白重伤,甚至动了杀心,秋霁现在崇沅城养伤,他央求为父,不能再让秋白任意妄为下去。”
叶莳站起身,大氅下的身子有些发抖,一双含了水的眸子望着叶钧,抖声问道:“您的意思是,要帮秋霁推秋白下位?”
叶钧摇摇头:“秋家肆意妄为,若真就默允了秋家的这种行为,那崇沅城主、剑意阁主、崇沅七君,还有何威严可立?你此行,将秋家的军火模透之后,就要除掉他们二人。”
叶莳指尖微微颤抖,有些不可思议:“您竟然让我去执行这样任务?让我动手杀秋白?”
叶钧长叹一声:“剑意阁主或许可以手软,但崇沅城主掌管崇沅大陆诸多事宜,凌驾于皇权之上,怎能心存善念?秋白的行为无疑是挑战崇沅城主,你若不杀他,把军火制造掌控在自己手中,恐怕日后难以立威。为父将逝,你又如何证明自己实力,以得崇沅城主之位?”
“女儿并不喜欢那城主之位!”叶莳大声表明自己心意。
叶钧苦笑摇头:“好,那退一步讲,其它人上位,也容不得秋白的存在,他的下场,恐怕不只是‘死’这么简单了。”
叶莳呆了呆,僵坐在了凳子上,摇着头。
叶钧见状,又添油加醋道:“现下崇沅断袖之风盛行,秋白那等璧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只有变得强大,才能保护你要保护之人,以前是,现在也是,你明白吗,阿莳?”叶钧提醒她。
叶莳泪眼婆娑地回眸看着叶钧,他的话既残忍,又现实。
“七君心思叵测,你若不强势,他们会留你命在么?”
这句话,重重敲在叶莳心头。
“爹爹,你当年,又是如何坐得崇沅城主之位的呢?”叶莳问他。
叶钧怔忡了下,动了动唇:“前任崇沅城主是苍枫,那时为父还只是剑意阁主,为父与他的一些过往,一言两语难以说尽,他人已逝去,为父不愿再提。总之,他登基之后,为父便继任了崇沅城主之位,此时想来,脚下亦是白骨垒垒成山,实为罪无可恕之徒。”
“要站到制高点,只能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吗?”叶莳喃喃道。
叶钧没回答,因为她心中,早有答案。
从叶钧房内出来,已是晓夜十分,天边鱼肚泛白,微风袭来,稍冷。
叶莳拉紧衣襟站在院子里临风而立,朦胧中仿佛看到了未来,她变成何等模样,秋白又是何境况,凤洄亦或是叶信,又如何等等,想到此处,心中难免怅然不安。
随心而行会荆棘密布,举步艰难。
或许顺从父意会一帆风顺,平平安安。
叶莳陷入两难境地,她不能保证自己每一个抉择都是对的,能做的,只能是经过深思熟虑再做决定,不枉他人情义与悉心教导。
拖着脚步往庭院深处走去,回到房间,和衣入睡。
梦境中几番迷离,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叶莳梦到了秋白,她拿下覆在他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他容颜依旧,俊朗白皙,衣饰整洁,只是神采微倦,惫色难掩。
正是这样的一个人,每次出现都带给她巨大的震撼,或在他怀中初见,或苍慕勤为难她时,他雪中送炭解救她。
除他,立威,为继任崇沅城主做打算。
放他,七君心怀不轨,她朝不保夕,难以与诸多权势抗衡。
晌午十分,叶莳被颜月叫醒。
她用被子蒙着头,想再睡会,结果柳燕又进来搅合,总算将懒床的叶莳折腾醒。
“郡主,您以后不能因为处理公事就颠倒了黑白,影响睡眠,这样可不成。”柳燕在旁说着,伺候她更衣。
叶莳捂着嘴打哈欠,难受的湿了眼角。
“郡主,宫里来了口谕,招您觐见。”颜月将她衣领的扣子系好,拍了拍衣褶,又仔细端看一番,这才确认没有失礼之处,将她拉到梳妆台前,仔细打扮。
“谁的口谕?”叶莳问。
“还能是谁的,当然是皇上的了。”柳燕忙活着给她梳头。
叶莳闻言,一个激灵,从镜子里看柳燕,急声问道:“你是说叶信?”他又要干嘛?
“郡主,那是皇上。”颜月苦口婆心劝道:“宫里不比自家,一定要注意礼节,叶国是礼仪之邦,礼数上的事可省不得,更何况您口中的人,可是当今皇上。如今时局不明,圣意难揣,您不经意的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那可就大祸临头了。”
叶莳不太在意地应了一声,对颜月道:“淡点淡点,可别上浓妆,我受不了,实在不舒服。♀”
略施粉黛,身着碧色棉袍的叶莳着几分撩人的姿色,眼尾的勾红将她的眼角划长,又平添几分成熟女子的妩媚,若她肯搔首弄姿,吟哦软语一番,则更加让男人难以抗拒。
而叶莳在镜前转了一圈,冷哼不满道:“像颗女敕葱皮似的。”
柳燕实在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颜月扶着额角,叹息道:“这是今年从窑国进购来的暖云锦,这身衣服十分贵重,怎么被您说成女敕葱皮了啊?”
她捻了布料,手感确实很不错,只是她对衣料之类的东西不了解,转而起身道:“我先去请辞父王,再入宫。”
“王爷不在,清早就出去了,说晚上才能回来。”
在这个时间出去了,估计是去城外的那栋宅子见七君了吧。
皇帝召见,叶莳不得不见,先上了马车,往溪山皇宫走去。
知道了当今皇上叶信与凤洄的那档子事后,叶莳就开始仔细地回想分辨他们二人的区别。
两人见面次数十指可数,数来数去叶莳也分不清孰真孰假。
到了宫门外,叶莳被太监引进御书房外候着。
宫殿四周空旷,没有树木遮风,小风飕飕一刮,叶莳顿时冷的缩了脖子。
在旁陪侯的小太监忙恭敬道:“郡主再等等,圣上此刻正在议事。”
叶莳瞟看一眼紧闭着的房门,心中冷哼一声:“哼,议事还折腾人!”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叶莳脚站的微麻,好在暖日当空,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宫中建筑宏伟,偶尔阅赏时间过的也还算快。
眼看晌午,御书房的门终于开了,几位穿着官服的男子走出来,奇怪的是,竟还有一名女子也同穿官服随行而出,那女子应有三十岁上下,眉尾有一颗小豆粒大小的痣,她与几位大人还在谈论着,身姿威严,颇具风范,叶莳便多瞧了一眼。
或是那她注意到了叶莳的视线,两人无意间对了一眼,那女子微愣片刻,后向叶莳点头微笑示意。
叶莳连忙同样点头示意。
叶莳总觉得,她的笑里隐藏着几分暗讽之意,那轻蔑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尊敬。心中回想这人是谁,直至她背影远去,仍旧没想起来。
身旁的小太监看出她的意思,小声解释道:“郡主多年未归,想必识不得几人了,那位镇和公主。”
镇和公主?叶莳点了点头,听到过此人的一些传闻,她正是当今圣上同父同母的胞姐,叶信上位之时根基不稳,多亏她拢络重臣,一挽狂澜,帮叶信登基,安抚朝臣,她权势滔天,霸气外露,是个很有手腕的女人。
说起她,陈年往事被叶莳打捞起来,随后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这位镇和公主,好养面首。
最重要的是,她曾有意纳秋白为面首。
那是叶信登基时,叶莳与父亲回来叶国,同行的还有秋白,机缘巧合下,秋白被镇和公主看到,镇和公主一见倾心,要与叶莳置换面首,并言,若叶莳肯换,府中面首任她挑选。
那口气犹如交换物件,丝毫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持国公主当下严词拒绝,并暗讽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而如今,叶国天下,镇和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叶莳,只是一个小小的,没有实权的,被诸般重臣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寡妇。
或许当年的持国公主还可以恃才自傲,而现在的她,有什么能力再如当年一样呢?叶莳的衣摆被寒风吹的飘动起来,旁边的小太监恭声道:“郡主请吧,别让圣上等急了。”
叶莳站在书房前,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整理好后,才进了御书房。
叶信坐在书案前,一手执笔写字,另一手把玩着一串瓷珠子,见她进来,稍稍停下,看了眼她,而后又迅速垂下头,口中冷冷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御书房里伺候的侍女太监立刻退了出去,偌大的书房,眼下只有他们二人,静的出奇,仔细听来,只有叶信书写时的刷刷声。
这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叶莳已经领教了他的厉害,如此二人独处,令她十分不自在,好在书房外有侍卫,他不会那么犯二的招惹她吧?
叶莳心思百转千回,只听叶信道:“猜猜朕是谁?”
叶莳当下在心中咒骂了声,心道这厮真无耻!她心里恨不得将叶信的面皮扯下来,口上还得恭恭敬敬地回到:“臣女愚钝,不明圣意,还请圣上指点。”
她话中带气,语气节奏听起来就有那么些傲。叶信听罢,微微笑了笑,将笔放下后,双手背在身后,走了过来,对她道:“好吧,那朕说的明白点,你猜常年在你身边的‘凤洄’是谁?”
叶莳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而后哼了一声,避开他的视线。
“干嘛装的这么冷淡,小阿莳,忘了前些日子的事么?要不要朕再提醒提醒你?”
叶莳摇头不语。
“不如点破了说吧。”叶信松开手,又绕着她走了两圈,叶莳只觉头晕眼花,冷汗浸衣。叶信嗅着清馨的香气,站在她身后,在她耳边说:“在过去的日子里,大部分时间都是我陪伴在你身边,不过自从你和亲去了苍国后,我与‘他’便调换了位置,做几天皇帝。”
叶信口中的“他”应该是另一个替身,还放段,自称“我”了。
“我曾怀疑你是秋家找来的替身,毕竟在灰谷营地的那几日,都是秋白在你身边,想换人非常容易。
但是经过我的试探和观察,你像是换了一种性格,一个灵魂,我说的对吗?”
如果说之前他还能镇定地面对叶信,那么现在,她已经按捺不住了。
她转过身,抬头看向叶信。
这个男人的容貌并不比秋白差,总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是那种常年身居高位之人,特有的威慑力,他冷冷地瞧瞥你一眼,你便觉得压力倍增。
“你说的对。”叶莳如实坦白:“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隐瞒下去就没意义了,我确实换了一个灵魂,我不是曾经的持国公主了。”
叶信挑眉,点点头。
“现在的你,很好。”叶信卸下腰间的玉佩,拉起她的手,将玉佩放于她的掌心,温笑道:“做我的女人,可好?”
她愣了半晌,仿佛春夏秋冬那么久,最后她轻蔑地笑了出来,这是叶莳第一次在叶信面前,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闪耀着柔光的玉佩并不能牢牢吸引她的视线,她将玉佩随手塞回他的腰带上,暗暗嘲讽道:“偌大后宫,圣上至我于何位?”
叶信没想到她会如此问。
他以为她会拒绝的!
他甚至有些失望。
若她嗤之以鼻地表态“你非我良人,更或是我的良人是秋白等等。”这类说法会更正常。
叶信转过身,摇摇头,缓缓道:“左昭仪,位分仅次于皇后和右昭仪。”叶信说完,等着叶莳的回复。
叶莳先是抿着嘴笑,后来已经笑出声,最后捧月复大笑,叶信蹙了眉,回头看她为何笑,只听她侃侃笑道:“我不喜欢与其它男人分享自己的男人,你还是留着你的左昭仪封给其它女人吧,说不定人家能感恩戴德你一辈子呢!”
叶莳无奈地摇头,不顾眼前之人是帝王,礼数之事已经被她抛之脑后,她转身边走边笑,往御书房外走去,心中暗想:“我连崇沅城主的位置都不稀罕,区区一个左昭仪就能让我屈尊?还仅次于皇后和右昭仪?”
叶信看着她的背影,不怒反笑。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对他道:“忘记告诉圣上,臣女即将远行游玩,所以圣上就不用召见臣女进宫了。”
叶信眯起眼看着她的背影,眸中闪出不易被人察觉的寒光。
“果然顽劣!”叶信评价。
进宫和出宫很繁琐,经过重重检查,叶莳终于出宫,马车在外等了她很久,乘上马车踏上归途。
无论叶莳如何回想她与叶信的事,只能想到一些他登基时的画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叶钧说他们日后不会再玩‘替身’之事,而叶莳即将远行去秋国,若一切顺利,恐怕叶莳以后与叶信,再难相见。
想到这里,叶莳不禁抿嘴偷笑,心情愉悦起来。
这一日的七君晚宴叶莳没有出席,叶钧也早早地归来了,亲自督人帮她安排好了行李,对府内和叶国声称,郡主外出为叶钧寻医问药,府内侍人赞她孝顺有加。
这次出行,叶莳带了会武的柳燕,颜月则被留在王府里伺候叶钧。
临行的前一晚,叶钧把叶莳叫到了屋里,父女俩长谈了许久。
都是些督促她注意安全的话,另外还有让她把握时机,除掉秋国那些绊脚石,其中包括秋白。
叶莳只一味地点头,不知应是不应,临出门前,叶钧把叶莳叫住,看向房梁:“咳,你南思爹爹有话跟你讲。”
叶莳同样抬头看向房梁,那里十分暗,只笼统地看到一个轮廓,叶莳走上前道:“南思爹爹,你有什么话,下来说吧!”
黑影动了动,随后传来微冷的声音:“注意安全。”
叶莳心里顿觉温暖,而半晌后,竟没有后话了,叶莳挠了挠头,问道:“南思爹爹,没了吗?”
叶钧扶着额角,推着叶莳:“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明早你就启程,早点睡。”
叶莳出门,无奈地叹息着。
回到自己的庭院时,远远地便看见她的房间亮着盏灯,叶莳以为是贴心的颜月给她留的,她信手推开门,惊了一下,小厅内的梨木椅上,正坐着一个男人。
见到她归来,他抬起了头,面容尽是疲惫。
他依旧穿着黑色衣袍,黑色布巾将头虚掩住,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神秘感总是围绕在他身上,见她归来,他忙站起身抱拳:“郡主,画柒有事相求,请郡主务必答应!”
画柒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突兀地出现在叶莳的闺房内,恐怕真的有要紧事,叶莳踱步到椅上坐下,抬头看着画柒死水般的眼睛,叶莳知道画柒所谓何来,是水鬼草吧?画柒之前要与秋白合作,秋白有求于叶钧,而叶钧拒绝了秋白,为的就是不让秋白与画柒统一战线。
叶莳此时拿出了水鬼草,那么画柒必定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叶钧果然是个好父亲,为她铺好了路的好父亲。
“你如此求我,所为何事?”叶莳眸色微转,已经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如今胜券在握,画家全族,恐怕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她的大恩大德了。
画柒咬了咬牙,刚毅的面孔仍旧没有太多表情:“求郡主牵线搭桥,让画柒见一面崇沅城主。”
叶莳惊讶地看着他,微微愣神,只听他又急急道:“正月时,属下又派人去崇沅境内寻找能人挖水鬼草,虽重金求得能人,可到头来却一无所获,不巧又被沅水守卫发现此事,抓了画家的人,我恳请郡主帮帮画家,将人救出来!”
“被抓了几人?”叶莳问。
画柒急切答道:“两男一女,画桥也在里面。”
原来他的妹妹画桥也在其中,怪不得画柒如此着急。叶莳垂眸想了想,既然是崇沅境内扣的人,放人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此时此刻,叶莳算计的厉害,利弊算过一遍后,叶莳问道:“画柒,我,是你的第二选择吧?”
画柒愣了一下,他的眉心紧蹙起来,死水般的眸子终于有了生气,不可思议道:“郡主,此话怎讲?”
“秋白没有帮你求得水鬼草,你才会来找我吧。”说罢,她手肘撑在梨花椅的扶手上,手指扶着额头,缓缓道:“你与秋白的交易内容是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有一点你要知道,你做任何事,都瞒不过天权军。”
她这句话说的有点唬人,要不是秋白在七君会面上向叶钧求水鬼草,恐怕没人知道其中奥妙,叶莳此刻如此说,也是想让他别一心侍奉二主,脚踏两只船可是会翻船的。
画柒现在惊呆了,大冷天的,叶莳分明瞧见画柒发迹边冒出的冷汗。
秋白与叶莳现在属于敌对,画柒与秋白的合作,对于叶莳来说,是明目张胆的背叛。
画柒连狡辩都忘记了,抱着拳的手微微抖动起来。
她会怎么对画家?画家因此会遭受灭顶之灾吗?画柒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与秋白合作的,然而,他没想到叶莳会发现的如此之快,如此之早。
要杀她吗?!
这样一个疑问,在画柒心里,荡起波澜,而后一发而不可收拾,藏在袖里的小型弩箭如此近距离射击,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身体穿透。
他的手已经微微发抖,食指不知不觉间,已经扣在了机关上。
就在这危急时刻,叶莳叹了口气,抬眸看着画柒,这一眼将画柒看的瑟缩了下,毕竟,他不忠心在先,东窗事发他又犯了杀心,实在理亏,所以,当她的眼眸看过来时,画柒顿觉万分愧疚。
“画柒,我可以帮你求崇沅城主放人,但自此以后,你不要再想着水鬼草了,因为能采集到的水鬼草,早已被崇沅城主取走了。”叶莳把一小部分真相告诉他。
而此刻,画柒却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他在取舍着,取舍未来的画家与被扣押在崇沅的三人。半晌后,他抬眸问她:“画家人丁稀少,画柒不能让画家绝后。”
见他如此执迷不悟,叶莳怒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低声喝到:“固执!”
画柒垂头不语。
叶莳在房间内踱起步来,似在平息自己的怒气。
叶钧明令禁止她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意在保护,所以有些话她是不能明目张胆地对画柒说的。
她对画柒有好感,似有兄长的感觉,她对画桥疼爱,有姊妹的熟念之感,这一丁点的情感来之不易,画柒如此抹杀,惹怒了叶莳。
“你不信有其它办法可以治画家人的病吗?”叶莳问。
画柒点点头:“也许可能有,但画家,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叶莳起重誓般地道:“我用天权军,帮你寻云雾谷医圣传人前来治画家的遗传病!”
“十年,还是二十年,你有把握能找到吗?”画柒问。
叶莳静默了。
画柒绝望地笑了下:“呵,你也不敢保证何时能寻到人,即便寻到了,医圣是否能帮我们医治又是两说。”
要怎么跟画柒说呢?叶莳惆怅起来,望着画柒,忽然不知该怎么说了。
“郡主只需帮画柒把人要回来就行,与秋白合作之事是画柒一人之举,与他人无关,他们回来后,属下会将族长之位传给画桥,画柒甘愿领罚。”
他这样连珠炮地说了出来,只换来叶莳的苦笑,她靠着门框看窗外的明月,环抱着双臂感受着晚冬的冷意:“人我会帮你救回来,水鬼草我也会帮你求得,但我说过,水鬼草不会再有了,人力所能采集到的,已经被崇沅城主采集完了,若你为长久做打算,还是要另寻他法,根治此病。”
画柒听之一振,单膝跪了下来,抱拳道:“画柒谢郡主大恩!”
叶莳的嘴角勾了下,摇头道:“太固执的人会吃亏的,画柒你不要太固执,换条路走,也许会明朗许多。”
画柒点了点头:“属下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固执的不肯抬头看。”
叶莳笑了下,指着寒空的高挂的月亮:“让这轮明月照亮你的心吧,你压抑的太久了。”
画柒却未回答她话,只是从靴中抽出匕首,缓缓道:“承蒙郡主当年庇护,画家一族残存之人才得以苟活于世,画柒大逆不道与秋白合作,如今,已不敢贪生,谢郡主今日成全,画柒死而无憾,只求公主日后垂顾画家一族,以慰母亲在天之亡灵。”
他说的突然,且语速极快,叶莳听到最后,才知道他的意思,急忙回头之时,只见画柒匕首高举,正刺向自己的胸口。
她下意识地用左手去拦抢匕首,那匕锋利,削铁如泥,她的手是抓向画柒手腕的,可他速度极快,那匕首就从她的掌心划过,她失声痛呼,顿时血流如注,她痛苦地用右手扶着自己的左手,大声呼喊:“还不快叫大夫来,愣什么神呢?!”
画柒手上力气一松,匕首尖向下,刺落在地,磕破了瓷砖,发出叮铛脆响。
慌乱之中,他定住心神,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大声呼救:“快来人,郡主受伤了!”
值夜的人先被喊了过来,随后钧王府里的灯全部亮了起来,灯火通明,再然后,于军医,叶钧和南思也赶了过来,
众多人围在她的床前,忙前忙后,于帘泉连忙止血,并准备好针线缝合伤口,一碗不知是什么的苦药水灌入叶莳口中,已经开始缝合。
“怎么了?怎么伤的?是刺客吗?”叶钧急声问王府侍卫。
侍卫们指着跪在外间的画柒,愤恨道:“是他,是他伤了郡主!”
叶钧蒙着眼朦胧之中只能瞧见一个人,跪在门口:“是谁?”
南思这时看完了缝合,面容清冷淡然,轻轻瞥了一眼门口跪着的人,淡声道:“画柒。”
“混账东西,先压进地牢去,阿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画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叶钧话音刚落,那些侍卫就将画柒推搡了下去,因为他伤的是他们的少主子,户主心切,难免对画柒憎恶,手上也就重了些。
叶钧忙抓住身边的南思,急声问道:“阿莳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南思把画柒的匕首拿起来,放到叶钧手里,叶钧拔出匕首,手指轻轻拨弄刀刃,只觉刃口十分锋利:“划破了手掌,伤可见骨,好在画柒收了力气,没再滑下去,否则整个手掌怕要切下来。”南思说道这里,声音冷了半分:“于帘泉已经止血处理了,伤在左手,日后怕会落病。”
“混蛋!”叶钧骂道,他骂完后,也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平了平呼吸,胸口的起伏终于小了一些。
“之前阿莳在苍国,我鞭长莫及无法护她周全,而今在眼下,竟然被画柒那禽畜伤成如此,实在是不可原谅!”叶钧气的不行,一部分是内疚自己没照顾好女儿,另一部分是恨画柒如此伤她。
于帘泉这时走了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如实禀报道:“伤口极深,伤了筋,肌理到好恢复,只是筋可不是那么好养的,完全恢复在我这是不可能的。”
叶钧眉心微蹙,俊朗的面容氤氲一层灰暗:“在谁那有可能完全恢复。”
“云雾谷医圣传人,或许有可能。”他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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