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美人,奴才说的可对?”
凤倾阴沉片刻,随即面无表情地迈开脚步,缓缓地走向了他,直到在花自清面前站定脚步。她身材高挑,远在花自清之上,因此微微低了头看向他。
月光下,她一张妖艳的面容曝露在他面前,女子凑近了他,一双凤眸寒光潋滟,语调幽冷,凉彻肺腑。
“你这一张嘴,倒是挺能说?”
“凤美人过奖了!奴才唯恐。”花自清故作惶恐地低下头,口吻却不紧不慢。
凤倾蓦地一笑,嗓音却清冷至极。“慕容云歌是什么样的女人,我不管,但既是王爷认定的女人,我便也认了她的身份。不过你可要清楚,如今这后院,还是我说了算。”
花自清微微蹙眉,感情她这是在他面前立威了。然而却正如她所言,她虽有名无分,然而在后院,的确为她掌有最大权利,事无巨细,一切也都是她说了算。
虽无名分,但她却是王爷最宠爱的人,因此花自清自不敢与她强硬。
他愈发低下了头。“奴才谨记。”
凤倾微微点点头,又问道:“王爷用药了吗?”
“回凤美人,王爷倦了,早早便歇下了,也没用药。”
“行了,我知道了!”凤倾看向了远山居一眼,拧了拧眉,这才冷冷地道,“这些奴才,真不济事,撤了吧!”
“是,明日便撤下!”
女子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远山居。花自清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伫立了许久,这才紧跟着离开。
翌日一早,绝影便奉了云歌之命上了睿亲王府兑现那张字据,此刻,景慕轩还未起来,而方才待绝影表明来意,立时在睿王府闹起轩然大波!
世子竟然输了足足价值一千万两黄金的赌金!单不论这赌约的价值,这么多年来,放眼整个西凉国,天下之间,赌技也唯有容府公子才能凌驾于世子之上!王爷虽然不满自己的儿子没事儿便去赌坊混迹,然而对于儿子的赌技,却也是自信于胸!
然而绝影上门来讨要兑现,在睿王府无意是平地一声惊雷!除去公子莲,这西凉江山还有谁人能赢过世子?更何况,足足一千万两黄金的价值,足以令人大跌眼镜!更令人忿然的是,那上门要兑现赌金的小子竟张口就道:“我家主子说了,要么地契,要么黄金,不要银票!”
睿王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倘若是一千万两黄金到也就罢了,没想到张口就是要地契,想来这人口中的主子是精明的很!知晓这地契与黄金比银票实际来的要值钱许多!实际上古时的黄金比现代的黄金希贵太多,一是因为古人对黄金崇拜与太阳有关系。古人对太阳狂热地崇拜,对于他们而言,唯有太阳才能给人类带来光明,给万物带来生机。
而跟太阳一样散发着耀眼光芒的黄金便等同于太阳的化身,拥有了黄金也就拥有了太阳,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财富。
即便古时的提炼技术不比现代,黄金纯度太低,然而一千万两黄金,足以叫西凉江山坍塌一半!
睿亲王府即便有足以匹敌国库的财力,却也一时根本办不出价值一千万两的金山来!
睿亲王扫了一眼绝影,这人口中的主子相当精明,然而他的主子是何方神圣,他却只字不提!
狐狸啊!绝对是一只精明的狐狸!银票不要要黄金要地契!睿王爷一想到那么多间庄子铺子都被自己儿子败没了,十几年的生意一夜之间付诸东流,他如今简直气得肝疼,想骂人也没力气骂出口来了!
景芙蓉也听闻动静,匆匆赶来,她对那日景慕轩在赌坊输了千万黄金赌约的事毫不知情,她这个哥哥一向赌技惊人,何时见他输过人?一听这字据上的东西,景芙蓉更是惊得瞪大了双眼!
天啊!九处宅邸,承泽避暑山庄,十家丝绸铺子,五家酒楼,四家酒庄,三家钱庄,两家当铺,外加封地十亩!虽然这只是睿王府家产的一半,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更何况,连睿亲王府名下的三家钱庄都输了出去,父王不雷霆震怒才怪乎呢!
景芙蓉越是想,越是心疼,尽管她心中也清楚,睿亲王府输了这些并不代表就一夜之间一穷二白了,即便没了这些,睿亲王府到底是贵族,还是有些家底在,然而却也清楚,睿亲王府十几年来能够这般富有,完全是依附了这几家酒楼与丝绸铺子的生意,更重要的是那三家钱庄,完全是睿亲王府的命脉!如今竟要拱手让人,她如何能甘心!?
想到这里,景芙蓉指着绝影怒道:“你胡说!我哥哥怎么可能会输?你家主子是谁!?报上名来!有本事让他亲自上王府来对峙理论!”
绝影冷冷地扬眉,一抖手中字据,淡淡地道:“字据在此,每一笔都是瑾世子亲笔。若非王爷不认识瑾世子手笔,还是睿亲王府欺负我家主子势单力薄,想要反悔不成?”
睿亲王一噎,就听绝影凉凉地道:“睿亲王想要悔账,倒也情有可原!毕竟这字据上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只是京城之中,睿亲王向来言而有信!更何况身为贵族,如何能不守信用?想必睿亲王定不会让我家主子失望了!”
“哼!”睿亲王隐忍怒火,气得吐不出一个字来。
景慕轩得知,匆匆赶来,却只见绝影一人,不由得心下生疑,开口问道:“你家小姐呢?”
小姐!?
睿亲王一怔,显然没想到景慕轩输给的人竟然是个女子?景芙蓉更是没有想到哥哥竟然输给了一个女人,不由得大惊失色,眼睛瞪得更大!
绝影微微一皱眉,立即压低了声音道:“世子,我家主子不想暴露身份,多惹是非,还请世子避开些事端,别给我家主子添扰!”
“慕轩!我问你,这笔字据是不是你立下的!?”睿亲王忽然发声。
景慕轩看了绝影一眼,随即转过身对睿亲王回道:“回父王,这笔字据的确是慕轩立下的!”
“你——!”见他面色不改地承认,毫无半点儿懊悔之心,睿亲王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平日如何……本王就不管了!可你竟然输了这么一大笔家产出去!你让本王如何处置!这笔字据——不作数!”
不作数?
绝影一皱眉,然而还未开口,却听景慕轩淡淡地道:“不作数?父王,这不大好罢?毕竟是我立下字据在前,输给别人在后,如今人家上门来讨要,您却说这字据不作数,若是这话叫人传出去,往后王府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睿亲王语塞了住,论情论理,他也知晓这其中利害,也知晓若是他赖账,这事儿传出去,睿亲王府的名声必定落下风来!可是他心疼啊!眼睁睁地见着那么多他十几年来苦心经营的家产就这么被割让,他心痛得简直无以复加!这滋味无疑是比在他胸口猛戳一剑还要难受!
都是这混小子!一想到他当初是如何眼也不眨的立下这字据,他就恨不得举着扫帚将这混小子扫地出门!然而真要他这么做,只怕他也不舍得!
奈何整个王府里,他最疼爱这个嫡子!因此即便他在外头输了一大笔家产,睿亲王也着实拿他无可奈何!
谁让景慕轩这一身骄纵,是他养出来的呢!?子不教,父之过!况且睿亲王最在乎贵族颜面,因此即便是忍痛割爱将这笔家产让出去,也不可能悔账败坏了王府名声!
睿亲王缓缓地点了点头,却也气得不看景慕轩一眼,无力地招了招手。“来人啊,将账库的地契都拿过来!”
景芙蓉见此急道:“父王!您不能这么做啊!这笔字据根本不能作数!哥哥赌技那么厉害,除了容卿公子从不服任何人,怎么会输呢?分明是那人耍了什么龌龊的手段……”
“你给本王闭嘴!这儿没你开口的余地!”一看到景芙蓉,睿亲王心中就来气,一听她口中又是提起了容卿,他便快气炸了肺!昨日景芙蓉入宫的事,他全都知道,也知道她不惜降低身份,向太后请求她与容府的婚事!
她堂堂玉莲郡主,出身高贵的睿亲王府,如何能下嫁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甲?即便容府如何富有,富可敌国,人又生得何其俊美,一表人才,却也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商人,如何能高攀睿亲王府?!
而她竟然这般自降身份,睿亲王如何不动怒!?
睿亲王转过头看向了绝影,又长叹一息道:“况且,慕轩他也认了这字据!那便是作数了!”
景芙蓉咬了咬唇,死死地瞪着绝影,即便心中不甘,却也不得不眼睁睁地望着总管从库房里取来了地契交到了绝影手上!
绝影怀揣着装了地契的锦箱,便躬身告退。景芙蓉又气又委屈,眼见着睿亲王府的家产一夜之间被分割了一半,又被父王这般训斥,伤心地直掉眼泪。
景慕轩望着绝影的背影,却蓦然勾起了唇畔。家财这等俗物在他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堂堂男子,做过的事说出的话又怎么能反悔?再者,愿赌服输,他当初在赌坊敢立下这字据,他便敢输,也输得起!况且,那一次,也当真是他输给了慕容云歌,技不如人,也输得心服口服!
清早的时分,慕容云歌难得地贪了会儿懒,睁开眼时,竟已是日晒三竿。似乎是因为换了张舒适的大床,因此这一觉睡得格外绵长,以至于醒过来都觉得浑身骨头懒散了不少,坐在床上又调息了体内的真气,这才下了床洗漱了一番。
红玉也紧跟着好好休息了一晚,因此一大早的就格外精神,尤其是搬回西苑之后,心情愈发欢喜,以至于云歌方才出了门便见她已在忙前忙活,又是浇花又是打点院落,忙得不亦说乎。
一见云歌竟已起来了,红玉连忙跑到她跟前。“小姐这就醒了?昨日怕是累坏了吧,这会儿还早?小姐怎么不再多歇着会儿?”
云歌淡笑着道:“这会儿还早呢?再睡下去,身子骨可就懒散了。”
红玉不禁笑了起来。“小姐说什么话呢?再睡一会儿也不至身子骨就懒散了呀,不打紧的!小姐若是还累着,便回屋子歇着吧!”
“不累。”
云歌说着,便走到院落一处的秋千上,抚平裙摆坐了上去,握着绳子一垫脚尖,轻轻地荡了起来。
乌黑的青丝随着清风飞扬错缕,微风拂来,轻柔地扬起裙摆,缭绕的裙裾在阳光下越衬飘娆仙气,一眼望去竟像极了人间仙境的谪仙!
红玉不由得有些开呆了眼,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云歌开心地道:“小姐,奴婢听说今日府上可闹了不少动静呢!”
云歌扬眉,难得有些兴味。“哦?什么事儿?”
“是关于处置王氏与慕容四小姐的事儿!”红玉乐地拍了拍手,脸上显得眉飞色舞,“奴婢还以为老爷会念在王氏往日的夫妻情分上偏心呢!结果没想到今日一早,老爷便狠狠地处置了她们,丝毫没留情面,奴婢听了可扬眉吐气了!”
“夫妻情分?红玉,你可要搞清楚,王氏不过是个做小的,算不上什么妻。”
“呸呸!奴婢说错了!什么夫妻,小姐指正的是!奴婢谨记!”红玉连忙纠错。
云歌勾唇一笑,就听红玉继续兴奋地道:“据说王氏一整夜都没休息好,散尽了金银首饰只为买通后院几个夫人能够在老爷面前替她求几分情面!可哪里知道那些夫人都私底下串通一气,即便是一只镯子一只簪子也不敢拿下,还反告一状,将平日里王氏作的恶都告诉了老爷,老爷听了气得脸都铁青了!一怒之下险些打断她的腿呢!哈哈!奴婢打听说,后院几位夫人都听说小姐搬回了西苑,深谙小姐得了宠,昨日又有太子与世子,还有几家公子都争相帮衬着,哪里还敢得罪小姐呀?虽然她们平日里也没少欺负咱们,但是如今王氏落了势头,有小姐杀鸡儆猴在先,如今后院人人自危,哪里还敢跟小姐对着干?”
哼!不过都是狗咬狗!如今王氏落了势,她们便落井下石,这种人比王氏更可恨!
云歌挑了挑眉,问道:“父亲怎么处置她们的?”
“老爷可真是下了狠手了,若不是看在王氏为老爷抚育了一双儿女,只怕便将她们母女赶出相府了!今日一早,老爷便将王氏在后院的权利移交给了大夫人,并且将王氏与慕容涵全都家法严厉处置。王氏还算好些,至少挨了几板子,能下地走路,但是慕容涵可就罚得惨重了,不但杖责三十,还被罚去跪祠堂罚抄三百遍《女戒》,更是禁足三月,关禁闭。只怕在老爷消气前,王氏跟慕容涵都没什么好日子过了!看来这回老爷是彻底对王氏跟慕容涵失望透顶了!杖责三十下来,慕容菡不过也就剩半条命了,半个后腰都烂了,惨不忍睹,血肉模糊!如今还被关在祠堂里,谁也不准探望。即便是王氏,也不准见上一面!昨个一晚上,就听她在祠堂里哭了一夜呢,喉咙都要被她哭破了!抽抽噎噎的,都传进院子里来了,惹人心烦!”顿了顿,红玉噗嗤一声偷笑出声,贼兮兮地道,“不过昨晚,就着慕容涵的哭声,奴婢睡得特别香!”
慕容云歌闻言,心里不以为意。慕容诚如今算是气头上,可他的心肠向来软,指不定哪天就解除了慕容涵的禁足!
沉默了片刻,红玉一想到王氏让小姐受过多少委屈,不禁愤慨道:“奴婢以为,这王氏罚得还算轻的呢!这么些年来,王氏仗着受着老爷的宠爱,跟慕容涵两个人在后院积威多年,排挤小姐迫害小姐,骑在大夫人头上!如今风水轮流转,不受点皮肉之苦怎么对得起小姐?不过慕容菡却是自作孽不可活,如今还一身是伤的在祠堂跪着,受到这般惩戒,也算是罪有应得!”
“嗯!”云歌点点头,幽幽道,“王氏罚得的确算是轻了!”
红玉冷哼了一声。“许是老爷念在王氏伺候左右那么多年的情分上吧!不过慕容菡可就凄惨了,听说王氏如今还在老爷书房门口跪着,哭着求着老爷宽容,可老爷却闭门不见她,王氏便那么死赖在门口也不愿走,哭得肝肠寸断!先前慕容涵受罚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着,也哭晕过去好几回,却无一人去搀扶,生怕与她沾点关系亲故似的!这一回,她们是彻底的完了,至于慕容菡与太子的婚约,在奴婢看来也早已是名存实亡了!”
云歌漫声道:“太子府的婚约虽传进了丞相府,却还未公布于众,皇上即便是要作废,也无人敢说什么。太子心高气傲,向来自恃高贵,又怎会娶一个容貌毁去的女子?更何况,这个女人还那么工于心计?”
“活该!慕容菡有这样的下场,完全是上天的报应!这是老天在帮着小姐呢!”红玉愤愤道。
云歌莞尔。红玉又想起什么,对着她道:“小姐,您知道吗?今日早上,大夫人过来寻小姐,奴婢跟夫人说小姐还在歇着,大夫人便回去了,临走时让奴婢跟您说,晚些时候请小姐去她那儿谈心呢!”
云歌眉间轻蹙,却不应声,对于这个容婉君,她从来只当没有这个母亲。
就在这时,门扉忽然被人推开,一众仆人接连走了进来,其中几个婆子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几个锦盒走了进来,一见到云歌坐在秋千上,几个人面面相视一眼,连忙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对着她深行一礼。
“奴才们给小姐请安!”
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云歌脸上的笑意顿时褪去,面无表情地扫过一眼站在她面前的几个粗使婆子,冷冷地挑了挑眉。
“你们这是做什么?”
李婆婆抬起头来,面色微微一诧,小心地提醒:“小姐,您忘了?奴才们都是老爷派来小姐身边伺候的!”
云歌一怔,打量了她们几眼,这才猛地回想起来,这几个人便是昨日慕容诚派过来西苑伺候着的,然而她却习惯了红玉在左右侍候,习惯了两个人的清净安逸,一时间多出这么几个陌生的人脸,顿觉有些不习惯。正琢磨着怎么赶她们走,然而转念一想,红玉到底是个小丫头,尽管很勤快,可西苑毕竟不必从先那个破旧的小院子,单是前厅便有两个,真要留她一人打点想必也忙不过来,便留几个人也好。
这么想着,她一转目光,却见她们手上还捧着几个镌刻着奇妙图腾的锦盒,云歌蹙眉看着,问了句:“这些锦盒里都是什么?”
李婆婆立即答道:“回小姐,这可是老爷赏赐给小姐的好东西呢!有东铺赶制的新衣裳,还有云疆进贡来的上等西瓷绸缎,以及好多漂亮的首饰呢!恕老奴直言,奴才在相府伺候那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老爷这么宠着人呢!”
说着,她又转过头吩咐道:“还不快打开来让小姐看看!”
那捧着锦盒的婢女点点头,然而却听云歌冷漠地道:“行了,都送进屋子里去吧。”
李嬷嬷一怔,心中不禁惊诧万分!这些可是上等的首饰、丝绸锦缎与衣裳呀,府里头多少小姐都嫉妒不来,她还以为老爷赏赐了那么多,她会欣喜若狂呢!哪知道她的反应如此冷淡,甚至一眼都不看,难道这些锦衣玉华的衣裳与美丽的首饰,都不得她欢心?
见她愣着,云歌声音微寒:“杵这儿做什么?听不懂我说话?”
李嬷嬷无意撞上那锋芒毕露的眼神,连忙脖根一缩,毕恭毕敬地答:“回、回小姐,奴才听见了!”
“嗯!”见她们都退了下去,云歌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了李嬷嬷,“你留下!”
李嬷嬷一听,连忙站了住,倘若从前,她对这个不受恩宠,受尽世人凌辱嘲笑的七小姐从未正眼看过,然而如今对于慕容云歌,她唯有恭敬。不提别的,单是从第一面起,她身上的那股威圧感十足的气场,便非常人所能比。仅凭这一点,对于这个小主子她便再不敢怠慢,往后里事无巨细,但凡全都好生伺候,生怕出丝毫差池。
云歌打量了她一眼,在下人中,唯数这个李嬷嬷上了年纪,向来在相府也该有个几十年了,有些老资辈,看起来也是最懂看人脸色,于是便问道:“李嬷嬷,你在相府有多久了?”
李嬷嬷心中细细算了算,紧跟着答:“回小姐,奴才在府上伺候已有三十余载了!”
“来我这儿之前,你是在哪儿伺候的?”
“回小姐,奴婢此前是在三夫人跟前伺候着的!昨个儿,相爷将奴婢指派给了小姐您!相爷说了,小姐是府上的唯一嫡出,如今只有一个小丫鬟在身边服侍,自然是不大体面的,传出去也不好听,一个嫡出小姐只有一个小奴婢前后跟着,到底是不像话的!更怕有心人多舌是非,没准会说这堂堂慕容相府,一个嫡女身边连个像样的婢女都没有,总归太难听。”
说来说去,慕容诚不过也是想讨个相府体面罢了!既然送到她跟前来,她不受着倒是她的不是了?
云歌听着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父亲将你指派给我,那往后便听我吩咐了,明白吗?”
“回小姐,这是自然!奴才自然跟了您,便忠心不二伴您左右了,万事巨细听候小姐差遣!”
“不错。”云歌抬眸,微微向红玉示意了一眼,红玉立即心领神会,从袖口模出了一锭银子,走上去塞进了李嬷嬷手里。
李嬷嬷故作受宠若惊的连连感激涕零,实际心中却对这等打赏根本瞧不上眼。她在三夫人那儿伺候那么多年,什么赏赐没见过,也算是见过多少世面的。然而云歌此刻用意,她自然心下会意,连忙向云歌欠了欠身。“小姐厚爱,日后老奴定当尽心竭力服饰您!”
云歌一眼看向她,却也洞悉她心中在想什么,冷冷一笑,却道:“嗯,既然你跟在三夫人身边那么久,自然是心思剔透的人。若是以后伺候尽心了,往后赏赐自不会少你!”
李嬷嬷欣喜道:“谢过小姐!”
红玉亦对着李嬷嬷欠了欠身,李嬷嬷原本便是三夫人身侧的贴身侍女,论资历,是要比红玉高上一个位阶的,因此自然是要以示理解的。
李嬷嬷连忙扶起了她,望着她微笑着道:“你这丫头,快别与我这么生分了!往后你我一同服侍七小姐,既然如此,那都是自己人了,以后,就别在意这些小规矩。”
“嗯!谢过李嬷嬷!”红玉扬起一抹笑颜。
云歌蓦然起身,走到李嬷嬷跟前,眉间却微微一寒。“不过丑话可说前头,在我面前,若是忠心耿耿,我自不会亏待。若有二心,我也必不会手软,李嬷嬷可明白了?”
李嬷嬷察觉到她话中淡淡的冷意,不禁心底打了个寒颤,连忙点头如捣蒜,哪敢二话。云歌又接着道:“不过虽然你是父亲指派给我的,可在这儿还是我说了算的。红玉年纪小,做事有些愚笨,到底束手束脚的,粗活干起来不是很利索。有你在的话,平日里也好替她分担一些活计,她有什么难处,你也替我照顾着些。”顿了顿,她又道,“你虽在我身旁伺候,可但凡记住,我的房间,除了红玉,所有人一概不准进,即便是你也不许!至于一日起居也由她伺候便好。毕竟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红玉的服侍左右,其他人我不太习惯。”
不是她身边的人,她怎么能放心?
更何况这么多日下来,她早已习惯红玉侍候在身边。虽然这个丫头做事的确是不太细心,脑袋也不够灵光聪慧,也不懂处事之道,甚至时常犯马虎眼儿,但心思倒也细致,至少凡事都是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的。
从小在勾心斗角的环境中成长,重生之后又经历了那么多事,都让云歌深深地认为尤其是跟在身边的人,也许可以不聪明,也许做事可以不够俱全,但这心定是要实打实得忠诚与自己的。
她向来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红玉虽然处事不稳当,但心却是死心眼儿得忠于她的。然而看李嬷嬷的第一眼,她便敏锐地从她的眼底捕捉到了一闪即逝的神色。
红玉的眼神通透而清澈,很符合她这样年纪的小女孩特性,天真纯朴,善良可爱。而这个李嬷嬷,稳重端庄的同时,浑身上下有一种并不符合她这个身份的深沉,且看来是个很聪明的人。
“七小姐,奴才……”李嬷嬷脸色挣扎着抬起头,欲言又止。
三夫人可是先前有关照过她一些事,如今云歌却将她尽安排些粗活,她心里自然不是滋味。表面上看来,七小姐看在相爷的面上将她留在了身边,却只是限定她在一个范围内,就连她身边她都近身不得。她与红玉不同,以前向来只服侍夫人起居出行,固然为奴为婢,却也从没沾过笨重的粗活,然而七小姐却要她替红玉分担掉所有粗重的活务?
眼下,她倒不像是来服侍七小姐的,倒有点儿像让她来伺候红玉这小丫鬟的!
“嗯?不愿意?”云歌抬眸,见李嬷嬷眼底流露出异样的神色,故作不解地道:“还是说,你做不来粗重的活?”
她的眼神,深邃而暗蕴深意。
李嬷嬷低下头,笑容僵硬地回道:“回七小姐,红玉粗苯,奴才自然是要替她分担一些的!”
“那就好,那从明日起,这后院里那些琐碎的繁事,你就替我把持着。你做的好,我也不会亏待你。”云歌笑了笑,又罗列了一些她所忌讳的条条框框。
李嬷嬷越是听,脸色越是僵硬。云歌吩咐完后,又问了句:“都听清楚了吗?”
“……回小姐,奴才都听清楚了!”
“嗯。”云歌懒懒地挥了挥手道:“那就退下吧。”
云歌回到屋子里,就见那些锦罗木箱摆满了整整一个厅落,她微微挑了挑眉,便坐回桌前,漫不经心地斟了一杯新茶,却见红玉匆匆地走了进来,对着她道:“小姐,门外六小姐想要见您!”
云歌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眉间微蹙。
慕容芸?
这会儿她来做什么?
云歌怔了片刻,随即轻轻地抿了一口茶,随即淡淡地开口:“让她进来吧。”
红玉点了点头:“是!”
说罢,红玉出门,一脸不冷不热地将慕容芸给迎了进来。显然易见,固然昨日慕容芸帮衬着她们,然而对于这个从前就一直欺负着小姐的女人,红玉一向反感至深。她可不认为慕容芸是真心实意地向着小姐的,只不过就是一株墙头草罢了!
狗改不了吃屎,这句俗话用来形容慕容芸,一点儿也不会差!
云歌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冰冷的视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见她穿了一件素雅的衣裳,态度倒是不复从前那般孤傲,毕恭毕敬的,仪态谦谦,笑容完美得简直无懈可击。
只肖一眼,云歌便洞悉她来找自己的目的了。
说来说去,不过还是因为一个太子,她看这群相府里的女人简直是得了失心疯,好似天底下好男人都死绝了,不是慕容涵就是慕容芸跟慕容槿,一个个都跟一群臭苍蝇一样哄着太子辰,她怎么就看不出这个太子究竟哪儿好了?
虚伪,假善,做作,两面三刀,想来想去,只有这么些个形容词,莫说是本人,就是提一提他的名字,她都觉得满心反胃!若不是他是一国之储,只怕昨日当着众人的面,她就对着那张嘴脸一个耳刮子扇过去了!
当真是离不了那句俗语,越是发臭的鸡蛋,越是招苍蝇招得厉害,而显而易见纳兰辰便是那块臭鸡蛋!
时隔两日慕容芸再见到她,却见云歌好整以暇地倚坐在桌前,一手支颚,姿态散漫而慵懒,却尽显出尊贵与倨傲来。她固然在笑,一双冰冷的视线却凝注在她的身上,盯得她心下却仍旧有些打鼓的厉害。
云歌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怎么姐姐怎么光站着,不坐么?”
慕容芸一怔,愣了好半晌,这才莲步走到了桌前,缓缓地在她面前坐下。云歌又吩咐道:“红玉,还不快替六姐倒茶?”
“是!”红玉走上前,动作利索地为她斟茶,眼睛却时不时往慕容芸身上瞟,慕容芸察觉到她轻蔑而微含敌意的眼神,心里也是不舒服之极,然而碍于慕容云歌,她却只能当作视而不见了。
慕容芸转过脸望向了云歌,有些拘谨地笑了笑,寒暄道:“七妹!如今外头阳光正好,怎么也不出门走动走动呢?”
“寒暄就免了吧,开门见山就好。”云歌微微勾唇,笑意却并未达眼底,甚至眼帘也不曾掀起,只是淡淡地问:“六姐突然造访,不知有什么事?”
慕容芸见她态度很是淡漠,尴尬地抿了唇,低眉敛睫,很是落寞地缓缓逸出:“七妹,我知晓你如今心里头在怪姐姐,姐姐也知道你一直以来受委屈了,心中也觉得对妹妹感到亏欠。其实以前对你那样也不是我意,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场误会,以前那样对你,都是二姐与四姐她们的挑拨离间,如今姐姐心里算是明白过来了,大彻大悟,只希望七妹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呀!”
云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嘴角蓦然掀起一丝诡谲的弧度来。
又是一场误会?好一个“一场误会”。难道什么事但凡是借着所谓“一场误会”的名义,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都不了了之,万事俱安?
真是有意思!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小毛丫头,也敢来和她这个从小就在勾心斗角环境里生存下来的人比心眼儿?比算计?比阴谋?也太过异想天开了。她说这样的话,无非是有什么有求于她!
慕容芸谨慎得不敢妄开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却见她亦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那冰冷冷漠的视线宛若锐利的刀锋一般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割据,顿时便有些坐立不安了,心中亦对她那讥诮的眼神痛恨到了几点。
“七妹……莫非?你还在怪责姐姐,不肯原谅姐姐的过错吗?”慕容芸微微凝眉,说着又是顿了一顿,楚楚可怜地垂落了眼帘,无不委屈地道,“姐姐那时也是听信了二姐与四姐信口妄言,一时糊涂这才听信了她们与几个奴才的挑拨,一念之错!眼下,姐姐已是好生处置了那挑拨离间的奴才,还望七妹不要再记恨在心上!”
“若真是心志坚定,但凡有点脑子,又何必会因为几个奴才的挑拨,而被人愚弄是非?六姐说的这话,不觉得太过敷衍了?好歹也要编点像样的理由吧!”云歌冷冷地打断了她。
“……七妹,你这般说,当真是错怪我了!也罔顾了我们的姐妹情谊……”
云歌倒觉得有趣了。“我跟六姐哪儿来的姐妹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