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蜕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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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地下室,虽然从地下室里走到外面的路程很短,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步履艰辛。我只感觉整个人都变得很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我的胸口,或是我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掐住一般,我无法呼吸。
我从口袋里模出半截香烟叼在嘴里,却半天找不到火,我叹了一口气,把烟头弹走。
我正在经历一种常人所无法体会的情景,所有的人在我的面前都变得如此陌生,甚至,包括那个养育我多年的我的父亲,或者,我现在只能称呼他为范继云。
但我知道我必须做出抉择,在感性与理性之中做出选择。我发现,在这个大局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善恶、正义与邪恶之分,所有的人都在按照着自己一方的行为准则在行事,所有人都在趋利避害。
我并非冷血,但我也必须为自己考虑,因为我不愿再如同棋子一样任人摆布。
我走出地下室,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蓝天白云,鸟语花香,历经一整个寒冬的洗礼以后,万物重现生机,这不也是万物的轮回么。我闻到了空气中的芳香,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但是,我却担心了,害怕了,畏缩了。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那天空变得灰暗,如同一块巨大的裹尸布罩在我的世界的头顶。鸟语变得刺耳,阳光显得毒辣,我产生了退却的心理,有那么一刹那,我想要退回地下室去,并且永远呆在那里。但是我知道,逃避永远都不是办法。
我走到别墅的花园,发现张贺方正站在草坪上面来回地踱步,表情从容淡定。见我走了出来,露出了平易近人的微笑,说道:“谈完了?”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现在又有什么打算呢?”张贺方问道。
“我想跟你谈谈。”我走到张贺方的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啊,我随时恭候着呢。”张贺方依旧彬彬有礼地说道:“不如我们进屋子里说,一边喝点茶水,抽支烟,也不错,你说呢?”
我冷冷地说道:“走吧。”
别墅里的房间很大,家具摆设很有传统的风格,我和张贺方分别坐在两张藤椅上面。张贺方递给我一盒雪茄,说那是古巴产的。我说自己抽不惯,于是他就换成了香烟。
我们俩一开始谁都没有先说话,而是都自顾自地在抽烟。不一会儿,家里的佣人端上了两碗凉茶。我深深地享受着香烟带给我的麻醉感,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我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以便在一会儿的对话中显得更加有条理。
最后,我掐灭了香烟,压了一口凉茶,开口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我的?”
“在你父亲去往阿姝娜的苗寨之后。”张贺方道。
“你也认识阿姝娜?”我问道。
“都是南巫的人,多少也会有些耳闻、”张贺方答道。
我有些惊讶,说道:“阿姝娜也是南巫的人?”
“那是自然。”张贺方解释道:“你也应该知道,南巫集团的人,虽然不全是由巫师组成,但巫师在其中还是占据着绝大部分的、”
“那么,你听命于她?”
张贺方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听命于任何人,我是我这一支的首脑。你要知道,南巫集团并不像是组织那样,是一个完整的,具有整体性的组织模式,我们南巫是分散的一群人,只不过,我们有着相同的目的,所以,被组织的人称呼为南巫集团。”
“你们所谓的共同的目的即是唤醒那个人,对吧。”
张贺方点了点头。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是你们的使命?还是其他的原因。”这是我最大的疑问之一。
张贺方摇了摇头,喝了一口凉茶,说道:“这并不是什么使命的问题,我们只是觉得现在是轮回重启的最好的时机。”
我无奈地笑了,说道:“你们一直在说什么轮回的重启,你们所谓的轮回到底是指什么呀?”
“我说了也许你不会相信。”张贺方说道:“这个轮回的重启,并不是针对于某一个人而言的,而是针对于整个世界的文明体系。”
我听后身体一怔,“什么意思?”
张贺方微笑着耐心向我解释道:“在现代社会,巫师几乎被当做神棍,也就是江湖骗子的存在。南巫集团一直以来都以很隐秘的形式存在着,在南巫集团中的诸多大巫中,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文明,每过一定的时期,都要完全推到,所有的数据完全清零,人类社会重新开始,周而复始,永不停滞。”
“把所有的文明全部推到重建?”我颇为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什么呢?我在云南的地宫之中,曾经看到过那些石雕壁画,你们所说的那个‘人’,正是因为有他的出现,才使得古滇国迅速获得了完备的冶炼技术,最终称雄一方。你们说想要让轮回重新启动,让世界上所有的文明推到重来。可是,唤醒那个‘人’的话,他(她)可能会帮助人类的文明进一步发展啊,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不,你错了。”张贺方毫不留情地反驳我,说道:“范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需要有太多的考虑,只凭借着你自己的判断来回答。”
“好,你问吧。”
“你是否认为,人类的文明发展历程,只要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就能够发展成今天的样子?”张贺方眼含笑意地问我道。
“难道不是这样么?”我反问道。
“呵呵,那你就是大错特错了。”张贺方说道:“人类文明历史的发展绝对不是靠时间或是由人类自身的智能不断地发展就能达到今天这样的成就的。古今中外,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人类文明历史的发展,总会有那么一两次突如其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举几个最简单的例子,中国的古庸文明、良渚文明、红山文明等等,西方的希腊文明的狂飙突进和工业革命的巨大浪潮。虽然,人类当中绝大多数的愚蠢的历史学家总会对此有这样那样的生硬的解释,但是,却仍然无法改变这种文明爆发式发展的突然性,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在进入云南地宫之前,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但是,自打看见了那些石雕壁画以后,我的确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整个人类的文明并不是由全人类共同创造的,而仅仅是为数不多的零星的几个人。”我如实说道。
“你说的没错。”张贺方说道:“在我们南巫集团的眼中,那称之为文明的‘节点’,是人类文明发展的瓶颈期。换句话来说,这个‘节点’,单凭人类个人的力量是永远也无法突破的,就算过了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仍然不会突破,人类的文明只会偏向于细化发展,但却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也就是说,无论积攒多少量,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质变也永远不会到来。而那个‘人’,他就是突破节点的关键,他就是那个契机。
“我想你一定会看到很多未解之谜累的书籍,比如,人类发现了几千年前的螺丝钉,有些古代的技术工艺,现代人无论怎样也做不出那时候的效果。人类总是在疑虑,几千年前的古人是怎样在技术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做出这些东西的,但是,他们都错了,因为古人的技术水平也许远远超过现代人,只不过,他们经历过轮回文明的洗礼后,一切又都归零,重新开始了。”
“不不不,”我打断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个‘人’疯了么?他辛辛苦苦教会了人类各种各样的技术,帮助人类的文明在遭遇‘节点’的时候迅速突破,可是,几千年之后,他又重新出现,将之前的一切全部推到重来,这不是神经病么。”
张贺方抬眼看向我,目光很深沉,他淡淡地对我说道:“轮回并非没有停止的那一天。没有人知道巫宗,也就是那个‘人’在世界上存在了多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已经让人类的文明经历过许多次的轮回重来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在尝试。”张贺方解释道:“他在尝试做出最好的文明体系。”
“听你说的那个‘人’就跟上帝一样。”我说道。
“巫宗就是上帝一般的存在。”张贺方径直说道:“但是,我并不觉得他是上帝或神明,我觉得,他更像是一只怪物,他(她)没有悲悯之心,他(她)以超月兑人类的形式存在着。”
“那么,怎么样算是最好的文明体系呢?”我问道。
“万物平等,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张贺方答道。
“哈哈。”我失声笑道:“这听起来有点像绿色公益广告。”
“可是,这的确是人类文明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张贺方说道:“我想,袁爷应该也跟你说过,巫文化的兴衰。古今中外,所有的宗教术法,都起源于各地的巫文化,看似巫文化非常的强大,但是,实际上,巫文化却是相当脆弱的。打一个比方,道家月兑胎于巫教,虽然也强调万物平等,但是,道家更愿意利用术法,和风水堪舆之术,让自然的力量为自己所用,为自己的私利。巫文化存在的基础就是万物有灵的观念,而一旦人类的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人类便会想要成为自然的主宰,想方设法让自然为己所用,万物有灵,万物平等的理念受到了冲击和破坏,巫文化的衰败也就成为了必然。
“当人类的文明将万物几乎毁灭殆尽的时候,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巫宗便会出现,迅速推到这个失败的文明,让人类文明重新开始,直到能够创造出一个完美世界。”
“这……可能么。”我不太相信。
张贺方却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好吧,”我说道:“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唤醒巫宗并不只是跟你有关,你也只是拼图的其中一块,这件事,跟六个人有关,你可以称呼他们为抬棺人,也可以称呼他们为六御或**侍者。而你,你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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