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莲花,愈是含苞待放,愈是香远益清。♀
有一种哭泣,花自飘零水自流,抽刀断水水流长。
有一种遗忘,一眼万年,何事秋风悲画扇。
可我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千年万年?
如果,我只有今生;如果,忘川河也会沧海桑田,我该是爱你,还是恨你?
仙气缭绕的天宫,鳞次栉比,从天河望去,人世间残垣断壁,哀愁与孤寂清晰于目。
但那些,永远敌不过此际咫尺之间的肃杀之气。
休整了十万年的天兵天将们,再次挥舞起手中的刀兵利器。只是,真正的战斗还未开始,他们已然琢磨着退却。
因为,这场战争针对的不是恶贯满盈罪大恶极的妖兽,不是颠倒乾坤偷天换日的魔尊,也不是背叛天条理应剥皮抽筋的堕仙。
她,只是个女子,一个比这三十三重天还要尊崇的女子,一个与天同寿的女子。
他们都在疑惑着,为什么这样的女子,会带着满腔的仇恨,试图要毁灭她曾引以为傲的世界。
他们看着她踱步而来,从瑶池仙境,从飘渺的天桥,一直走向三十三重天的尽头,绛红色的曳地长裙,妖艳凄厉。
□□的脚踝上,殷红的铃铛叮当作响,明明是清灵之音,在他们听来,却如丧钟般沉重。
那乌黑长发,在风中摇曳,直直地拂过天桥边的龙凤呈祥玉雕。血迹,从她清冷的柳叶眉,渗到耳畔,一直渗到她手中的一根凤羽。
那根凤羽被她紧紧地执在手中,那么紧,那么紧,紧到已经完全看不出它曾经的模样。曾经的五彩斑斓,光芒万丈,现今华光褪去,只余血色残阳。
铃铛过处,不知名的血色小花从她足下,绽放摇摆,妖异,触目惊心。万里天桥,万里红妆,红了天际,红了人心。
三十三重天的七十一殿轰然洞开,当先走出一鹤发童颜的仙者,他凝视着漫天的红颜,踉踉跄跄地滚到天桥边:“这这这分明是忘川的彼岸花,怎么怎么会开到天上?”
女子听罢,只是一笑,很随意地迈开步子,踱到他面前,浅浅道:“没什么,因为我,很欢喜。”
她这一笑,原来冷峻的面庞,顿时如同山际的融雪,暖了人心,惊了天地,颤了谁的冰刃。
她又不忍地看了仙者一眼,随手变幻出一根墨色的枝桠,摩挲着:“带着这样的面容死去,你甘心吗?”
仙者瘦骨嶙峋的手,剧烈颤抖。
最后,凌霄殿洞开,女子起初水汽朦胧的双眸,清澈无澜。她捏起一个诀,脚边的铃铛顿时如瀑布湍流般转动,绛红色的曳地长裙裂成数不尽的红丝带,一端被她紧紧地执着,另一端则稳稳地系在凌霄殿的广宇华表。
小小的铃铛载着她,妖艳的丝带牵引着她,转瞬之间,她就已经立于华表之下。而那正中宝座上,一垂暮老人,只冷冷地盯着她。
她轻轻地拍拍手,铃铛顿时静静地贴住她的脚踝。
此时的她,一身白衣,傲然立于红丝带铺就的路上。
她遥遥指着宝座上的男人,朗朗说道:“快让伏羲女娲来见本座,别拿羽化的蹩脚理由搪塞本座。本座不详,干大荒的十万生灵何事?今天要不讨回公道,本座就毁了这三十三重天。”
“放肆,宵小之辈,立于堂下,也敢叫嚣着父神母神,真当我天界无人?”
她起初静静听着,随即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嘴角梨涡浅浅,明明是调笑的面容,声音却是冷冷的:“宵小之辈?陛下不是老糊涂了吧,您好好想想,本座与您,到底谁才是宵小之辈?”
座上之人,倒也真如她所说的一般,思索,白须随着抽搐的嘴角,剧烈地抖动着:“你你你你是”
老人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颤抖着,似乎在挣扎,良久,终于顿住,声音苍老有劲。
“去西天,请——”
“不用了。”冷漠淡然的声音在空旷的云霄响起。
天将们赫然发现,一红袍男子淡淡立于女子身后,骨节分明的手上,一根千瘿万螺的树枝,从绿色迅速地变成红色。
树枝的另一端,正直直地插在女子的心口。
那里,殷红一片。
她怔怔地转过头,对着男子荡起了一个倾城的笑,因是绝色的面容,那笑也是妖艳的。
男子冷冷地看着她的心口,皱着眉,擦了擦衣角溅到的血。
似月兑线的风筝,若折翼的雏鹰,像将倾的大厦,女子颓然跌落。
她落得那样无声,就像没有人知道,原来她如此羸弱,不堪一击;就像没有人知道,那绛红的丝带全是她额间的血珠染红的。
那血,全是她自己的。
她,就那样躺着,声音空灵:“哥哥……一直.…一直费尽心力地让我……我活着,可……可是今次……今次还是让他失望了。死……死了也也好也干净,像我们这样,没……没有六道轮回之艰,真……真真好……夕阿夕……你说是……是吧?”
话毕,她长叹一声,望着虚空,轻轻地旋转着手中的凤羽,哼着古怪的曲调,仿佛是要尽快释放掉身体里的全部神识。
还没等男子回答,她又说了句:“阿夕,好好照顾七七宝,好是不好?”
等到天将们回过神时,她的嘴角已然紧闭,再也溢不出一丝声响,凤羽沿着她的手腕,无声旋转,寂寞落下。
他们这才想起,那曲调是上古时代的采莲曲,取“欣然慰之”为意境。
他们想,那样悲凉绝望地死去,到底有什么值得欣慰的。
宝座上的老人怔怔地望着,然后,指着鲜红的女子,森然地,比了个手势。
“送诛神台,凌迟。”
红袍男子仍静静立着,袍角在风中颤颤,鲜活如生,露出似繁花胜雪的凤鸾靴。
他低下头,腰间的绿丝绦暗沉不明。
良久,他衣袂飘飘,大红色的袍委了一地。他跪在女子身后,拾起那根鲜红的凤羽,身躯挺得笔直,嘴角淡然。
“好”
喃喃细语,如经年的酒酿,悠长醇厚;如漫天的红雨,妖艳蛊惑。
三十三重天外,天钟自鸣,哀音缠绵。天将们默默数着,直待七十二下,他们面面相觑,随之兵甲尽卸,相继跪下。
那是上古神裔的哀曲,本就天地同泣。何况,开元两万五千年,女娲伏羲羽化,天钟也不过自鸣四十八下。
帷幔深处,珠帘轻启,白衣胜雪的男子,长发委地,额间一点朱砂。檀香款款,他皓白手腕着一根红线,乌黑的念珠散了一地。他神情淡然,幽幽长叹。
“造化育你,是为哪般?”
天史记载,庆垣十三万三千年,上古神女梓若叛君伏诛,未刑即逝。同日,庆垣天君羽化,次子朱旭继承大统,统筹天宫,辖管三界,开德璋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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