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池是辛瑶的同胞哥哥,却一直是凤族的败类。♀据说,他一年往往吃掉别的凤凰一千年的食粮。据说,羿洛这几万年为他操心的无数婚事,通通只一个结果,女方最后必被拔光了毛再顺着凤尾山山头遛上三圈。
辛池是作为凤尾山继承人的身份养育成人的,他不是拥有这个标签的第一只凤凰,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只,怪只怪羿洛活得太长了。至于辛池如此废柴,羿洛还如此心急火燎地操办他的婚事却不操心自己个的,只能说,私心忒重。
这样一来,很多问题就特别好解释了,譬如羿洛。在一次又一次对辛池展开的逼婚计划失败后,他终于将目光投向了我。这两千年来,他对我嬉笑怒骂,无非就是以长辈自居,或是以一种高姿态来亲自锻造我这颗顽石。等到顽石不再玩劣,他也终于意思意思地应承了干爹的旨意,好带着我飞回凤尾山,供他那位宝贝族孙赏玩赏玩。
只是,一想到真有那么一天,我还得唤羿洛祖宗,简直比灭了全天下的鸡更令我着恼不堪。我没想到的是,每个月的供奉,多出十倍的津贴,便让我糊里糊涂地将自己给卖了。
想通这些点后,我只能越来越佩服自己强大的逻辑推理能力,竟从那么些个盘根错节的蜘蛛网里捋出这么一根金丝线。怪只怪自己不开窍则已,一开窍,金凤**。
我这正想得出神,却不察背后有个软软的东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我的肩膀。我吓得一哆嗦,立马从墙垣上跳了下来。
十一提着个扑蝶用的网篓,歪着脑门子,疑惑地望着我:“上仙?”
我拍打着衣袖上黏着的蜘蛛网,冷笑了三声:“干嘛?”
她一愣,然后诡异地笑了:“这老远地看着,我还以为有人搁这儿晒人肉干呢。”
听罢,我一肚子恼火,真就胯一扭直栽进了正殿。我这一栽,十一朗朗的笑声随之而来。我胡乱找了个地儿,一坐了上去。
其余的十人也在,就只穆青不在,我估模着,他也只能是在北院倒腾着。经由昨天事宜,如今殿内的气氛莫名其妙诡异了起来。我不敢大声喘气,只稍稍地抬起头仰视了一下众人。老二还是以前的唯唯诺诺模样,执茶杯饮下时,那湿漉漉的睫毛都在轻颤。老三再没看我,捧着一本书孜孜不倦地读着。
而十一,自随我入殿后,就一直坐在门槛边,拿着一只狼毫笔和一沓宣纸,默默低着头,不知在画些什么。我忍了好久,还是鼓着腮帮子,道:“你省着点用,最近尚务司物价真挺高。你要是画得舒心也可以,可你总得将我那三吊半纹银还我啊——”
我正探头去瞧瞧,她一下子扑在宣纸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我觉得好没意思,只得拿着老二的茶杯胡乱抿了几口,老二愣愣地看了我半晌,歪着脖子,问道:“上仙?”
我没再理她,扔了茶杯就去了北院。穆青倒还真在,捏着个布扣,敲击着针线盒,不知发什么呆。
“穆青。”我叫他。
他缓过神,放下布扣,眼冒着金光:“主上,过来啊,给你看样好东西。”
他这样神神叨叨的,我倒是不敢过去了。♀他也没给我喘息的时间,一把就将我拽了过去,愣塞给我一大坨物什。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手里蓦然多出了两个牛皮包袱。我慢条斯理地解开包袱,穆青只立在一边,眼眶里盈满了笑意。
“这些是什么?”我抽出一片细条条长满荆棘的叶子,在他跟前晃悠着。
他仍乐着,嘴都差不多咧开了:“据说凡间都拿这个催产的,没准还能催催葵水。”
我暗自克制住想要掐死他的冲动,又取出一个软趴趴的小棉布,问道:“这又是什么?”
他示范性地撕烂了它,一边挑起里面的棉絮,一边口若悬河着:“凡间都挺时兴这玩意的,我先给你备着,你要是真到流血那一天,也好拿出来用。至于用法,你琢磨琢磨也就会了,真要到量大的时候,保不齐要多穿点衣物,少贪凉,辣的要忌口,记得多喝红糖水。”
我完全抓狂了,拖着包袱,遂准备灭了了事。他却好像还没完,又拿出一件衣物,直往我手里塞。一瞬间,我的想法是,他这不会是连寿衣都给我准备好了吧?
“哎哎哎~~~”他叫住我。
“最近我挺忙的,懒得托人带去灵山,今天你要是看到杜殷佛祖,就送给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摊开那件衣物,果然是二师父那件天竺亚麻做成的上衣。我苦笑:“我要是今天看不到他,那不是打水漂了。”
穆青淡淡地望着我:“他会来的。”
我“哦”了一声,准备转身离开,穆青却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瞪了他一眼,他才搓着手,声音明显比刚才小了三个调子:“池少爷其实性子并不坏,你去了凤尾山,一定要同他好好相处。你不懂的,他一定都会跟你说。”
我闲闲地嗯了一声,就真的走了。令我很沮丧的是,好像穆青也挺乐意我嫁给辛池的,否则也不会说那番话。虽然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但还是觉得他这个预谋铁定预了好久了,瞒得我挺难受的。难怪他还让我同羿洛划清界限,原来是怕我收不了心。哎,真的是,嬷嬷心,海底针啊。
而穆青所给的东西,考量他这么多年嬷嬷做得如此尽职尽责。最后,我只能祭出聚宝袋,一股脑全塞了进去,然后继续挂在脖子上,又优哉游哉地回了正殿。
只是,我这刚一踏足迈入,不得不又退后一步,以验证正殿的避邪镜是不是再次歪了。我盯到脖子僵硬了,除了发觉镜子又古朴了些,倒也没发现别的异常。
我指着始作俑者,即几大桶灿若星辰的黄金,眼冒红色星星:“凤尾山的供奉,来得未免也忒神速了吧。”
我这句话未完,十一她们齐齐摇着头望着殿外。我随着她们的目光,回过头,只见几天不见的老头子步伐生辉却又稚气未月兑地向我走来。那墨色枝桠都似沾染了稚气,整个快活生生离了发髻。
他一走入正殿,就皱着眉头,望也没望我一眼。我还想着他这次气性可真够大的,他已捏着我的肩头,锋芒毕露。
“你们上仙呢?”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不知道他这又是闹哪一出,明明人都在他跟前了,还尽整这些有的没的。
“你是?”他扑闪的睫毛,竟还真的整出深思疑惑的意味。
我怒了,一把捋开了袖子,露出里面乌漆抹黑的皮肤,弹了弹心口的聚宝袋,推搡着他:“你看好了,本人虽然现在是黑了一点,但黑的是手,不是脸!”
他愣了半晌,捏着我的脸,又一阵疑惑:“凤娃?”
我直点点头,至少从这个词来看,他已不再生我的气了。
他抓抓脑门,更衬得那双眼澄澈无邪:“可是,你这发型,我不太能懂。”
我傻了,顺着他的目光,伸出手慢慢地模向发顶。这一模,我发现问题大发了,赶忙从老头子宽大的云袖中搜罗出一面菱花镜。我知道,他一向爱揣着这类乱七八糟的物什四处晃荡。
昏黄的铜镜照不出形容,我高抬起头觑着,只看见原本平坦的发间盘踞着两坨晕黑的环状物,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我拨弄着镜边的玛瑙,镜面中的我愈发清晰,清晰到每个空隙都愈渐分明。宽阔的脸面,尽是斑斑点点,鼻梁亦是整个塌下来的,映衬着那眼睛如小绿豆般贼溜溜的。我使劲憋着劲往上瞧,高高的发髻上不再是布帛掩盖,而是留着丝丝长发垂下。野蔷薇则插在另一端,与白色的布帛交相镶嵌在耳畔两侧墨色的钗环上。
整个装束雍容大气,若是十一那样的清秀美人,倒可以算是相得益彰,但搭在我这副尊容上,真的是吓死个人。我想起来,穆青帮我弄这副装束时,正是我半神游的状态,我那浅浅的一模,根本就难以发现这一出。怪不得,刚入殿时,老三他们全是一副不搭理我的架势,穆青他,真是造孽颇深。
正殿实在呆不下去,憋得太没意思,临出门时,十一突然抓住我的手,趁着无人在意,附在我耳畔,浅浅道:“小心凤王。”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挺恣意地朝前走着,顺势解下了发髻,并摘下了那朵野蔷薇。
老头跟在我后面,只一个劲地唠叨着:“你走慢点,当心跘了。”
我咯咯笑着,走得愈发快了。我知道他这番言论完全是借口,纯粹是为了掩饰他年老体衰,早跟不上我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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