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鬼……不,是俊美无俦的桃花公子从剧痛中醒了过来,锐利的眸子一睁开,他对入眼的锦红床铺、软烟罗帐帘,以及绣了百子千孙石榴纹被褥有片刻的怔忡。
他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
还有,这里是怎么地方?
他被人救了吗?
看看身上被换过的月白衣衫,已上过药、包扎好的伤口,身上的血污也被清洗过,还有干净的棉被和淡淡的木莲香……
木莲香?他多久没闻到的香气,自从母妃仙逝后……
“啊,公子,你醒了呀!大夫说你最少要睡上三天三夜呢。”太好了,人终于醒了,大夫说了,醒了就代表月兑离险境了。
“这里是哪儿,是你救了本皇……在下?”他比女人还美的一张脸绽开一抹笑,顿时满室如百花开放,光采缤纷。
哇,好美……呃!不行,口水收一收,不能“意yin”美男,少女乃女乃说过的。
“这是我们沐府的别庄,不是奴婢救你的。”
“不是你救的?”他猜错了,救他的另有其人?
“是我家少女乃女乃说不救你,她会良心不安,所以就把你救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应该是这么说没错吧?
“原来少女乃女乃的仁慈心肠,次等大恩,来日必报……”不过,京城里那些人……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俊鲍子俊魅的眼中闪过一抹冷芒。
“不是。”
“不是?”他一噎。
“是李全大哥救了你,当时喝水暴涨,十几个会水的大哥下河找你,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夹在石头缝中的你,李全大哥把你背上岸,那时你已经没气了,脸色惨白惨白的……”
“你说我没气了?”那他这会儿是死是活,还是说他已经是一缕亡魂,才会遇到一个说话颠三倒四的丫头?
“是呀!不过我们少女乃女乃真的很聪明哦,她教李全大哥用渡气的法子救活了你。”这法子真是太神奇了,比神仙还厉害。
“渡气的法子?”他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对呀!李全大哥先压你的肚子,让你把水吐光,再压你的胸口十下,然后趴下来扳开你的嘴,他吸了一口气吐进你嘴巴……”
回想当时的情景,她有脸红了,其实她不记得得按几下,只看见两个大男人嘴对嘴,然后她就臊得不敢看下去,捂住脸跑开了。
“……姑娘贵姓?”他跟一个男人碰了嘴……他该杀几个人灭口?救命之恩不报也罢。
“我没有姓。”她摇头。
俊鲍子深吸口气,再度灿笑如花,“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翠花。”翠花好不欢喜地自报名字。
“翠玉香云鬓、花蝶舞春风,好名……”俊鲍子发觉自己的招牌笑容失效了,他很不解自己说错了什么,这姑娘居然板起脸来。
翠花怒气冲冲地瞪人,两手叉腰,“明明是奴婢服侍你的,为什么你只提翠玉?你太无礼了!”
他无礼?!他是将她的名字嵌入诗里……他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不认识翠玉,只是觉得你和玉一样洁美。”
“真的吗?”嘻嘻,夸她是玉哪,待会向姐妹们炫耀。
俊鲍子笑得很桃花,在不扯痛伤口的情况下一颔首,“可否请你家主子一见,好让我当面致谢。”
“好呀!奴婢去请大少爷和少女乃女乃,顺便跟大少爷要赌赢的银子。”哈,她的小钱袋又进账了。
“赌什么?”一开口,他又有些后悔问了。
翠花很兴奋地笑出声,“赌你什么时候清醒。大少爷说最好一辈子不醒,少女乃女乃瞪了他一眼,他才改口再三天,少女乃女乃说最迟明天,她是昨儿个说的,结果你今天就醒过来。”
俊鲍子干笑几声,“你家大少爷好像对在下有成见,翠花姑娘可知是何缘故?”
“因为我们大少爷吃味嘛!本来是少女乃女乃要帮你渡气,大少爷脸很臭地把少女乃女乃拉开,叫李全大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天,若你不幸断了气,他还会送口薄弊给你……”
原来如此……俊鲍子阴恻恻地笑了,眼露兴味。
“想和山脚下被土埋了的灾民葬在一起吗?本少爷成全你。”沐昊然推门而入,一瞪这把不住嘴巴的长舌丫头。
“大……大少爷,奴婢什么也没说,真的,奴婢的口风很紧。”翠花摇头摇得飞快。
走了七天的路,昨儿个又赶了一夜的路,沐昊然等人终于在天亮时分赶至苍山茶园附近的庄子,稍作梳洗和用过早膳后,给自安置先睡上一觉再说。
养足了精神,沐昊然到山上茶叶去勘察灾情,原本杜云锦也想跟去一看,但下过雨的山路崎岖不平、土石松软不易行走,于是她被留下了,以主母的身分整顿因受灾破损的庄子,安顿受伤的庄户。
茶园的情形还好,大约毁损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待放晴后稍作整理,虽然会晚上一个月,但几百斤秋茶的收成不成问题。
不过比较惨的是住在山下靠采茶为生的茶农,连连大雨逼得他们无处可逃,一阵泥沙洪流冲刷而下,比邻而居的十几户人家一个晚上没了大半,连屋顶都找不到。
逃过一劫的十几人因为大雨截断路,躲在山上的工寮避雨,天一亮回家后,竟只看见一片把什么都淹没的泥地。
杜云锦知道土石流的可怕,也明白天灾造成多少家庭的破碎、多少人无家可归,因此她组了一队壮丁,帮着居民整理家园、重建房舍,又让丫头、婆子负责煮食和照顾受伤的人,分工合作做些善后工作。
“翠花,你这句“口风很紧”是拿来欺骗大少爷还是你自己?我看你什么都说了,那口薄弊就赏了你吧!反正该躺的那个人又被阎王爷打了回来,嫌他祸害地府。”
暗指某人活得太长的沐昊然神色鄙夷,男人长得太祸水都该少一截————入宫当太监。
“不要呀!大少爷,奴婢以后不敢再多话了,棺材给你躺好了,奴婢会记得早晚三炷香,再多烧点纸钱给你……”
咦?谁在笑?为什么好像……很多人在笑?
“你诅咒少爷我去死?”脸黑了一半的沐昊然声冷如霜,冻得人手脚都要发凉了。
“我……”呃,她有吗?
翠花实在不晓得她哪一句说岔了,想了又想,一颗圆瓜脑袋快抓破了,还一头雾水。
“够了够了,翠花,你已经非常努力了,六个灵窍通了,只剩一窍不通无所谓,当丫头不需要太聪慧,只要忠心。”
杜云锦憋笑道,用冷面笑匠来形容这丫头当之无愧,更好笑的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很好笑。
“少女乃女乃……”一看到杜云锦来了,翠花就安心了。
“好,你先下去吧,大少爷输你的赌金找赵春取,就说我吩咐的。”光她干脆那番让她笑了老半天的话,就值得赌金翻倍。
“好,谢少女乃女乃赏赐。”拿银子、拿银子了……
咧开嘴的翠花笑得欢喜,一心要去领赌金,她在门口和仰月、衔云等人错身而过,很高兴地想和她们分享又赚到银子的喜悦,谁知道她们一看到她,竟然是撇开头,然后肩头一抖一抖地上下抖动,还捂住嘴巴发出呜呜声。
难道真有人死了?
那口薄弊里到底躺的人是谁呀?她是不是该去偷瞄一眼,若是熟人顺便祭拜一下,免得人家说她不够交情。
一直到多日以后,翠花还在想着薄弊置于何处,为什么她找了好多天都找不到,是谁偷用了?
“听说是你们夫妻俩救了在下?”一想到被救的“方式”,天仙般姿容的俊鲍子眼角一抽。
“贵姓?”沐昊然单刀直入,不跟他客套。
他一怔,笑意敛起,“东方。”
东方?皇族大姓。“不介意把名字也透露吧!”
“浩云。”他满脸笑如芙蓉,开得妖艳。
“妖九子?”沐昊然黑眸骤地转为锐利,他一派淡定,其余几个丫鬟则是暗惊在心,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待着。
至于杜云锦,她毕竟不是“本朝人”,生于现代的她对于皇家只觉得尊贵高不可及,却不如古代人对于皇族的敬畏,此时只是神色泰然地听着他们的对答。
“本公子在家排行老九没错。”这是个聪明人。
“不知九公子到江南有何贵干,为何被追杀?”他话里多了讽刺,但也少了先前的狂傲。
“探访灾情,顺便陪人练剑。”看了看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十多处,他撇嘴自嘲,苦中作乐。
“没把小命送掉是万幸。”他这条命很值钱。
“托你的福。”好在他命大。
见鬼的托福,若是那些黑衣人回过头来寻人,他沐府一大家子赔上都不够本。
想到自己的“多管闲事”,沐昊然脸色微黑。“这次洪灾,朝廷该赈灾吧?”
“看情形。”朝廷是发了赈银下来,但是还没到。
“什么叫看情形?我们一路行来至少遇上十波离乡远走的灾民,再不管就成了民匪。”到时烧杀掳掠、占山为王,又是生灵涂炭的祸事。
东方浩云很洒月兑的两手一摆,“朝廷缺一样重要物资。”
他眉一挑,“银子?”
“和聪明人谈话真是天下乐事……”东方浩云爽朗一笑。
“要我凑点钱?”捐银不是问题。
“阁下是?”他眯起妖魅桃花眼。
“沐昊然。”
姓沐……“江南首富之子?”
“不敢自称首富,小有盈余而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富谁富得过国库,一旨抄家,金尽财空。
“客气客气。”他真是客气了,谁不知沐家富可敌国。
“哪里哪里。”哪里客气了,他分明想要沐府多掏点银子。
两人暗藏玄机的话语让人猜不透,高来高去地像在玩高空掷球,你拍过来,我拍过去,杜云锦却是听得一头雾水,这不相识的两个人怎会如此“相谈甚欢”?
她开口道:“容我插一下嘴,你们在客气、哪里什么?我想你们是第一次见面吧!请问你们哪来的好交情?”
“好交情?”
“跟他?”
一俊美逸朗、一风流倜傥,一妖异、一轻狂,两个彼此鄙视的男人互视一眼,心中皆生起“他看起来真堵心,可是偶尔顶两下针应该很痛快”的惺惺相惜感。
“我刚听到赈灾和银子,东方公子是朝廷派出来的钦差大臣吗?”他通体鬼气,绝非寻常小辟。
“是也不是。”东方浩云卖着关子,并不说明。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她最讨厌绕圈圈了,直截了当不行吗?真是不讨喜的家伙。
“问他不如问你夫君,他能做主,却没有银子。”身分尊贵却是穷光蛋,两手空空。
“啊!那不是空心大老官,中看不中用,虚有其表。”没钱来干么,存心消遣人呀!
杜云锦的“无心”之语把两个大男人都给雷呆了,两人面色一黑地瞪向她,瞪得她一脸迷惑的回以一笑。
蓦地,东方浩云目光一讶,“你……你看起来很眼熟,本皇子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本皇子……咦,你……你是皇帝老儿的……”
“九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