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禾被慈安宫的雅安姑姑领进慈安宫走的不是先前的正门,是个极偏的小门。♀慈安宫很大,从前面看那么巍峨庄严,可是她这会儿看见的……温和融融的阳光斜照着幽寂而巍峨的宫室,墙角生青草,宫阶生苍苔,那是一种难掩破败的荒芜与寂寞。这是个废弃的空殿,杨青禾不知这人引她来是何意,还没等她好好感受,出了前殿,入目所见,繁华如春,一树树紫薇花绚烂沐阳而开,鲜艳美丽,恍如幻觉。
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
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
花影间明明灭灭的光斑,细碎地洒落在那花树下一抹如雪的白影上。阳光如银子般的和暖明亮,风拂树影,紫薇花满院香。
杨青禾愣住了,她看着那长发飘飞的白衣女子,在秋千架上,荡得高高的,仰着头,迎斜阳。偌大的庭院,静悄悄的,只有那人荡着秋千,许是感受到异样,她缓缓停下,偏头看过来,笑语:“雅安姑姑,你来看我了呀。”
她的眸仁深黑而亮,一笑,眼波滟滟,流光四溢。杨青禾眯眼,阳光细碎暖融,可她的笑,即便在笑如枝上花的时候,却如深水静潭般清净,很淡。淡得如她的衣上颜色,那种极浅的水月白,淡的有点冷。
“青儿姑娘,我回头再来看你。”雅安声音柔而透着亲昵的宠爱,“今儿个做了一碟子玫瑰百果蜜糕,你先尝尝。”
杨青禾浑身一颤,似有些东西从心底破开,张牙舞爪的袭击她的五脏六腑,雅安手拿着食盒置于秋千架下的石桌上,名唤青儿的女子如蹁跹蝴蝶直接从秋千上跃下来。
“太好了,我最喜欢的蜜糕。”她说这话时,低着头,素手捏着粉白的蜜糕,阳光照在她薄而宽大的白衣上,那**的颈项,裙摆下luo出的一双足,莹如玉,白如雪。
“你怎么又不穿鞋……”雅安只是抱怨了一句就由着她去,回头冲杨青禾点头道,“我们先过去吧。”
杨青禾好一会儿才回神,目光还停留在那女子腕上,一串玉珠子,规则不一青碧翡绿,松垮垮地垂在手背上,杨青禾忽然就想起了,世人皆知的那句话玉中王,美人骨。
再起步而行,绕了一段长路,却是慈安宫的园子,花草树木,整齐而干净,来往的宫女太监就多了起来,时而冲雅安行礼问安。
杨青禾还没从刚才那宛若穿过一场陆离而惊心的梦境中醒过神来,脚下是清冷的青砖路,半身是温暖的阳光,那一园紫薇花影,极尽妍丽,却让她感受到了极欢哗里的极没落,极尊贵下的极悲怆,一如那个女子。
到达慈安主宫,太后的寝殿外后,雅安进去禀话,不一会儿出来个伶俐的小宫女,冲她笑:“太后这会儿正好在用晚膳,杨俢仪且随奴婢来。”
粉蓝色宫女装衬的她娇小的身子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杨青禾愕然,张口无语,对方却调皮的笑了笑,下一瞬又红了眼,飞快的低头,转身向另一扇门而行。
杨青禾提步跟上,步履略有些不稳,眨眼的功夫两人进了一间清净雅致的小房间,四壁却是特制的木架,一摞摞,一叠叠的竹卷。
“太后什么时候传唤你,奴婢也不知道,娘娘先坐着等吧。”声音有些大,显然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着,旋即回身将门关上,无声的扑到杨青禾身上,冲的杨青禾一个踉跄,连忙扶住身后的桌子,刚想开声,又闭嘴,但听怀中人紧抱着她的腰,抬头,满眼泪水。♀
杨青禾亦是满月复心酸,喉咙一涩,模了模她的头,无声道:粉釉。
屋里一时静,便仿似能听得见,光阴流转易逝的声音。一年了,相见时才道时光飞逝,别时匆朦,还以为是死离。
“采灵,你在哪?雅安姑姑找你。”
闻得外头叫唤,粉釉立马放开杨青禾,手忙脚乱的搽脸,只来得及嘱咐一句:“小姐,小心。”就飞快的打开门闪出去了。
杨青禾扶着桌子半响才恢复平静,粉釉入宫了,而且还是慈安宫里的小宫女,那人为什么不直接将人送到她身边?
低头看见桌上铺开的竹卷,竟是梵文佛经。
御书房,淳于慎坐于御案前,将手里的折子往前一推,笑道:“朕还以为他们能耐的了一个月,你们都看过了吧。”
内阁五人,除了相国荆浒,新晋入内阁的方学士,还有两朝元老齐老太尉,也就是当今皇后的父亲,原三公之首亲戌王,即皇上叔父,最后一员是御史大夫万廷泊,万贵妃的长兄。
内阁首辅相国没开口,余者都没吱声。
淳于慎目光溜了一圈,落在方学士头上,后者略显惶恐道:“皇上,微臣尚未看过。”
这人能进来,全是皇上一手提拔的,前不久沈家被皇上打压,沈家家主从内阁里剔除,如今的沈家就只有个旁系的沈尚书在朝,备受牵制,皇上对其分外严苛,沈家可谓是一朝落第,再无东山之日。
“既然你没看过,这折子是谁递上来的?朕以为你们是商量好的才给朕摆上来呢。”淳于慎面露不愉,方学士身为内阁一员没看到这折子,那就是有人存心没给他看,看来他是受了排挤了。
“回皇上,是微臣。”齐老太尉知命之年,头发半白,精神矍铄,太尉是武官之首,他手握兵权,自然腰板直,底气足。
淳于慎没说话,御书房静了一静,齐老太尉遂再开口,“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皇上,这无论出兵与否,都该事先准备,微臣以为当聚全西北将士前往西境边关。”
闻言,淳于慎指尖点了点桌面,沉吟道:“齐老太尉之言,你们可是附议?”
“臣附议。”万御史点头,想来也是看过折子,心里有了决断的。
但也只有他是附议,方学士看着皇上不敢轻易出声,而亲戌王似在打瞌睡,半闭着眼,全然没想法的样子。
一直以来他都不管事,说是内阁资历最老的大臣,却像是挂着名头,然而这人一旦说话,也是没人敢不听的。
百官敬重的亲戌王拥太祖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又有先帝特赐免死金牌,这人在朝中地位绝对是无人能撼动的存在,偏他除了内阁议事会进宫,其他时间都在家里养养花草,溜溜鸟……
“相国呢,你也认为朕应该发兵西境?”
荆浒轻咳了声,微哑沉嗓:“臣本无异意。然,”接着又是一阵轻咳,双颊染红,眼神微倦,瞧着像是病了,“无出兵之名,而行出兵之实,不妥。”
“助盟国御敌戎,行天道顺人意,难道这个名,还不够?”齐老太尉反驳,甚至觉得奇怪,之前他们几个可是都上门去商讨过的,怎么临了又变卦了。
荆浒未答,御书房里只有他时而轻咳的声音。
“相国这是病了么?”淳于慎突然惊讶道,“朕可是从未见你生过病。”
有言是,常病者无大碍,少病者需卧养。
“臣正想与皇上告假,休养一段时间。”
闻得此言,几人齐齐变色,连闭目养神的亲戌王都睁开眼看他,“相国终于病倒了么?”
荆浒回之苦笑,这人是盼着他病倒呢。
淳于慎皱眉,顿觉一股无力感袭来,这人是要反将他了。先是在市井制造传言,满城风言皆是他天煞克妻,更有说当今相国是‘谪仙降世,容不得凡人亵渎’,真是一群被表象迷惑的愚昧之徒。如今又以生病告假作挟,就真的那么不想娶妻?
“相国身体要紧,朕就允你几日假,至于出兵之事,”淳于慎转眸看向齐老太尉,声音是低了不止一点儿,“齐老太尉戎马半生,曾随先帝出征,对北戎人是极为厌恨,朕倒是可以理解你欲出兵讨伐之心。”
“皇上,微臣……”
“但是,你却知不知朕之心!好一句行天道顺人意,你且去问问街上百姓,他们愿不愿意南陵国安顿数十年的日子就此打破,边关戍卫的将士愿不愿意为一句助盟国御敌戎抛头颅洒热血!”
语毕,将桌上折子狠狠甩到对方脸上,伴随着哗啦撕裂声的还有淳于慎沉斥怒喝声在御书房回荡。
未央宫,知月、扶岫几人在大门口等了一下午,这会儿天都黑了,才见一抹倩影从宫道上缓步走近。
“娘娘,你可回来了……”
几人长舒一口气,心也算落下去了,但见杨青禾面色煞白,欣喜之色化为乌有。
“娘娘,热水备好了,奴婢伺候你洗……”
扶岫话没完,杨青禾就摇头了,问道:“顾贤嫔是不是来过了?”
“回娘娘,下午等了好一会儿就先回去了。”
“去请她来一趟,还有,今天皇上翻牌子了没?”
杨青禾问完忽而站立不稳,被旁边的知月托了一把,“娘娘,你累了,先躺一会吧,皇上今晚应该不会来未央宫。”
闭了闭眼,全身无力的躺在榻上,她抬手覆眼,声音轻倦难掩:“那就好,知月留下,其他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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