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漏水夜何长,漫云清濛罩月华。♀秋深时节多寂寥,单衣难抵寒霜露。
凌晨时起了薄薄的雾,淡蒙蒙的日光,有种虚浮缭乱的苍白。杨青禾觉得身子有些沉,听见外头有动静,便又醒了。
“娘娘,皇后娘娘一大早就派人来说,中午在御花园办了赏菊品蟹宴,要您去参宴。”允耳小意的打开帷帐,扶着杨青禾起来,“知月姐姐和扶岫姐姐,刚都出去了。奴婢伺候你梳洗吧。”
杨青禾精神不好,脸色阴郁,允耳闭口不谈其他,动作比平常要轻细,却不防杨青禾忽而冷言:“你觉得这件桃红襦裙适合我现在穿么?”
允耳脸色一白,无措的拿着衣服顿在当地,这衣服是早上知月配好放在屏风上,嘱咐了她要是杨青禾起来了,就伺候她穿上的。心气不顺的时候,任你是无辜还是可怜,落在对方眼里都成了别的意思,杨青禾冷言冷语,“出去吧,什么时候该去御花园了,再进来。”
允耳眼眶一热,差点没当场哭出来,放下衣服退出去了。
在衣柜里随意的翻找了一下,选了一件黛绿色罗裙,她第一次穿这种深色偏重墨的衣衫,气质大变,再无之前的轻灵干净,她拿起画笔,将原来的柳叶眉修为一字眉,都说柳叶眉的女子,都是善良无比、心肠特软的温柔佳人,这一字眉,就彰显果断明快心思缜密的倔强个性。杨青禾一点点细致的给自己上妆。
“娘娘,你起了?奴婢去了趟尚膳局,今儿个有蟹宴,拿了些新鲜儿的水果……”扶岫笑意吟然的进来,罩着粉布的篮子里隐约可见一些时令水果,而她献宝一样捧着几个红润润的柿子过来。
杨青禾透过铜镜看了她一眼,眉一蹙,冷然的脸乍现寒凛,看的扶岫目瞪口呆,“啊,娘娘你的眉……”
她眼里是满满的惊慌,似乎杨青禾修的不是眉,而是破相了。♀女之美,三分在眼,三分在眉,一分点绛唇,一分秀挺鼻,余者尽在脸型。杨青禾出挑的不仅是天生的柳叶眉,那小巧精致的瓜子脸,一颦一笑总是带着点怯弱而惹人怜,而今,绾着飞云鬓,光洁饱满的额头上画着一朵蓝色的五瓣小花,暗暗淡淡冷,融融冶冶蓝,扶岫不认识那是什么花,只是看着她,愣了,半响,垂头,一颗颗的眼泪滚落……
杨青禾站起来几步走到扶岫跟前,素手拿起她手中的柿子,轻轻的嗅了一下,真是新鲜。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菊园的满庭纷繁,香菊、绿菊、文菊、独本菊、五头菊、吊篮、银针、金绣球,数不来的名头更是一大堆。
杨青禾来到菊园时,时间有点晚了,皇后这个正主儿端坐亭内主位,两旁按次摆着的椅座上早也坐满了,没剩几个空位。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突至,杨青禾的出场本就压后了,而她一反常态的打扮,更是突兀,本来喧声笑语的菊园,骤然就静了。
待看她们一个个,俗气者,打扮的花枝招展,如扑粉的蝶儿,别致者,静雅纤柔,如静妃,容妃,又或是娇怯秀润,如陈容华。
从容淡然的上前给皇后行礼,神色稍敛,眉眼冷然,半点无当初的气度神情,宛然换了个人,皇后虽然神色平静,眼里掩不住的惊讶,“起来吧,杨俢仪今日妆容甚为别致。”
杨青禾当做是夸奖而起身入座,随后又有几个晚到的妃嫔,万贵妃的到来才算让场面又恢复了,一袭桃红罗裙,明媚妖娆,那些个年龄小的妃嫔都不及她一份娇艳,按理说这入宫时日长了,在如何这容颜也该循着自然规律逐渐暗淡吧,反而她却几年如一日般,绚烂如火。♀
“嫔妾来晚了,皇后娘娘请恕罪。”万贵妃在明面上的优雅,总给人一种她就是犯错也是该被原谅的感觉,好似她这般无限美好的女子,别人万不可怠慢一二。
“万贵妃今儿气色倒是比前几日要好。晚来一会儿罢了,”皇后笑着让她起身,转而对站在身后的袭雯道,“万贵妃来了,便开席吧。”
如此,这半天不开席,原来是等着万贵妃?众人接到如此暗示,落在万贵妃身上的视线就更浓烈了点。
杨青禾看着她,这个女人,容貌倾城、妖娆恣意、出身高贵,有头脑有手腕,如她这般入宫五年之久,有了现今的地位,享了这么多年圣宠,当真如众人艳羡般的圆满么?这群芳中争出一席之地不难,占据头筹也不难,杨青禾唇角微翘,似笑非笑,她非但觉得不难,如今更是不屑之。
因为她,与这所有的女人,包括万贵妃一样,有了共同的一根扎在心里的刺儿,那值得瑀宣帝幽禁十年而不杀不放的女人。
“杨俢仪这头上描的是什么花儿,我倒是不曾见过。”吴修容又是挨着她入座,趁宫女们上蟹宴,悄声问道,自从上次两人在御宴上攀谈过一回,倒是也算聊得上话了。
“一朵无名小花,随手描的罢了。”杨青禾低头饮茶,没有谈话的兴致。吃蟹肉的程序虽说繁杂,但是在座诸人哪里又用得着自己动手。
万贵妃眼神这会儿也落在了杨青禾身上,消去惊诧之后,带上了戏谑的诡笑。杨青禾盯着眼前的水晶蟹黄包,淡淡的喝着茶,视线一扫就落在旁边的一株菊花上,出神。
“皇上驾到。”
杨青禾低头起身,行礼完毕后,就见到帝后两人相携坐下,她不自觉看了眼另一边的万贵妃,发现她噙着笑凝望着帝后两人,那一瞬,杨青禾倏尔疑惑,万贵妃如此妖艳,哪里有像那个女人的地方呢?就在她沉思探究的时候,万贵妃忽而侧头冲她一笑,姿态优雅中带着一股随性傲然。杨青禾顿时了悟。
“众位爱妃不必多礼,今日这赏菊蟹宴,朕本不欲前来,然皇后辛苦一场,朕若不来,岂不是白白浪费皇后一番心意。”淳于慎含笑说完,便亲手夹起一个蟹黄包放到皇后的碗碟中。
众位妃嫔见此,立刻都说皇后辛苦,宴席非常丰盛云云。
“修仪妹妹不喜这水晶蟹黄包,不若尝尝这蟹肉蒸蒜泥,”坐于杨青禾上首的容妃盈笑开声,“螯封女敕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当属一绝美味,妹妹不尝岂不可惜。”
杨青禾握杯的手一紧,抬眼去看她,平静道:“容妃姐姐美意,妹妹却不得不辜负了。”
容妃闻言并无难堪之色,反而轻柔安抚:“是姐姐疏忽,忘了妹妹先前儿身子不适。”
“杨俢仪?”淳于慎听见这边动静,侧目看过来,满脸惊愕,他刚才一进来就扫了一圈,没发现熟悉的身影,还以为杨青禾没有来。
众人都被皇上突然冒出口的唤声吸引,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所为何故。
杨青禾见大家都看自己,而皇上更是眼都不带眨的,她起身向他福了福身。
“抬起头来。”
杨青禾唇边勾笑,非温柔,而是冷笑,直对上他,淳于慎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拧,定眸瞧着,深湛的眼底有幽芒微露,有点较真,也有点旁人看不明白的复杂。
皇后眼见两人对视半响,心生不悦,便笑道:“杨俢仪这额上描的花儿,别有一番韵味,却不知是什么花?”
“回皇后,嫔妾随手描的,名唤星辰花。”
杨青禾垂下眼帘时,交握的双手,十指微微颤动着,淳于慎闻言,目光渐至缓和,渐渐深厚,仿似内心有股壮阔的潮汐,带着湿润汹涌的声息,由远而至,暗合晕染。他不动声色拿过身侧的茶,浅浅呷了一口。
星辰花,俗名:勿忘我,乃花中情种。
“我怎么记得杨修仪最爱琼花呢,这星辰花,还是头回听说。”静妃搁下玉筷,浅笑一声,“莫不是我记岔了?”
“静妃娘娘没有记错,我前儿个还想去未央宫的琼花楼看看,却未料皇上许了杨修仪一人独上琼花楼。”陈容华略似委屈的接过话头,而后看着杨青禾笑了,“不过,说到底这个时节琼花是没什么看头了,最好看却也不是这菊花。”
话未说完,又止了,似乎这话是说给听得懂的人听的。
杨青禾身形一颤,似站立不稳,整个人忽而脆弱不堪,面色惨然,像是受了重击,“陈容华说的没错,这时节最好看的当属紫薇花。”
满庭静寂,呼吸皆不可闻。
再次仰头看向淳于慎,杨青禾目光染伤,几欲落泪,偏唇边的笑,冷而讽刺:“嫔妾也是才知道,满树庭花紫薇艳,最是情花不堪折。”
“咳咳……”淳于慎骤然呛了一下,放下杯子,突然觉得心陡然软,又骤然疼了一下,一时恍惚,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近。
“爱妃说的什么傻话?”执起她垂在腰侧的手,轻轻握住。温暖的感觉自他掌心丝丝围拢至杨青禾冰凉的指尖,他低声笑了笑,开口,看似问得随意:“是不是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爱妃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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