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来往的御林军像是在搜寻什么人,凌室内陷入了沉寂,直到禁军统领来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淳于慎似乎不意外这个结果,让他们都退下,分了一批人守在凌室外,这阵仗,杨青禾有些茫然,有点懵,看押她?
“皇上,微臣可以进来么?”
柳煜之在门外请示,得到应允后,举步入内,早已有人点亮了室内壁烛,铁色刑具在泛着暗光,却都冷不过淳于慎一身凛气。
嘎吱一声带上门,柳煜之冲淳于慎行了礼,方几步来到杨青禾跟前,后者已然坐起,后退着背靠墙壁,看那样子分明是抗拒他看诊了。
淳于慎看在眼里,嘴角下抿,转过身就往外走,那一向低醇的声音,再无怒气,“我们已经失去过一个了……这个不能再没了。”
杨青禾惊讶的睁大眼睛望着他,望着他推门出去,动了动唇,垂下的眼帘上睫毛幽长浓密,如同一层纱幔,蒙了水雾般轻轻颤动,浑身冰冷僵硬中,突然感觉一股酸涩涌过心房……一颗心似堵又涨,各种难受。
她宁愿他生气,他怒骂,甚至是凌虐,也受不了他妥协。一个高高在上的,习惯俯瞰,受尽瞻仰,无人忤逆的人,他越是反常的退让,妥协……就越可怕,杨青禾不是个胆小的人,可是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恐惧过。
她似乎看见了自己的未来,被这个男人捧着,直到云端,然后会有那么一天,他收回手,任由她跌落……
手腕被人捏住,些微的暖意从对方的指尖传来,杨青禾木然的坐着,再没有抗拒。
“你可知,你这幅样子有多难看?”柳煜之一边探脉,屈身下膝的动作让他浑身不爽,“我已经告诉过皇上了,以你现在身子,孩子是难保的,可他一定要留。♀”
收回手,在自己袖摆上擦了擦,颇为嫌弃的模样,“这三日还算恢复的不错,既然皇上下了死命令,我就是留不住也须得尽力而为。”
“就算到时候一尸两命,也一定要留着是吧。”杨青禾屈起膝盖,找了个舒服的方式坐着,她如此平静,倒叫柳煜之刮目,随即又想,能让皇上头疼的人,真是不容小觑。
“真不知道就你这……奇了怪了。”柳煜之自言自语了句,从身上掏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瓷瓶,分别倒出一黑一白两粒药丸,“一颗保胎,一颗保命。自今天起三个月不能断,否则,一尸两命。”
杨青禾侧脸去看他,再淡淡的移开,复又看着门口,柳煜之好脾气的笑了笑,把两个瓷瓶并排放在她脚边,一点不在意的起身,现在的杨青禾既不能大补,更不能施针,讲究一个字,顺,顺着她的身体状况,慢慢来,好比一正在枯谢的树,先扶着,再注入生机。
“若是有了力气,就随我出去,你应该明白一点,这个皇宫里能动你的人很多,也很容易,可能救的了你的,从来就只有一个。”
柳煜之当先出门,外头候着几个奴才,备着肩舆,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杨青禾是被进来的两个宫女搀扶出来的,她仰头看着天,很多星星,有没有一颗叫做北极星的,给她指引一下方向呢。
乾擎宫,淳于慎匆匆梳洗换了一身衣服,唤了黄贵忠进来,“去准备一下,朕今晚就离宫。”
第二日,百官在等待上朝时,典领百官的相爷不曾出现,随后就有瑀宣帝发的两道诏令传来。♀
一是将政务移交内阁暂理,由亲戌王主事,二是相国随行南巡,同行的还有婉安郡主。众人愕然,瑀宣帝果然是雷厉风行,昨日早朝说的南巡,今日就要出发了?
诏令中的出发日期,是午时,正逢天气晴朗,宫门口聚集了相送的大臣,龙旗高悬,御林军们整军待发,他们伸长了脖子看,随行的马车有七八辆,据闻瑀宣帝只带了四位妃嫔随驾。
御驾上厚厚的帷帐遮着,随侍在侧的黄贵忠拉长声音喊了起驾,队伍缓缓的出发,按着南陵国历来的帝王南巡之道,从宽敞的官道取道,一板一眼的行进,沿途因着御林军开路,又有敲锣高唱回避的侍卫,单就这声势,谓之浩大不为过。
圣驾所行第一站便是盐都之称的建盐城。
八匹高头大马拉着的奢贵大气的马车,行驶在队伍中间,时而晃荡的帷帐下……空空如也。
跟在后头的第一辆马车里是红裳艳丽的万贵妃,她躺在榻上浑身不舒坦,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都走了半天了什么动静都没有。
队伍最后一辆马车上的荆浒左手同右手在下棋。隔了一会儿,一人跃上马车掀开车帘进来,神色不大好,“相爷,空的。”
荆浒停了下手,再缓缓下了一子,问道:“哪个空的?”
“都是空的!”锦鲤有些气愤,“凌室是空的,前面的御驾也是空的。”
回应他的是荆浒清浅的唔了声,以示听见了。
隔了半响,锦鲤耐不住的又想出去,荆浒才不咸不淡的开声:“抵达建盐城须得五日,倒真是会无聊的。”
“相爷,粉釉昨晚也出宫了,属下要不要追上去啊?”锦鲤颇有些纠结,看着荆浒的眼神,怎么形容怎么哀怨。
“真是有了孩子忘了娘啊。”
“咳,最多不过是见色忘主,爷你言重了。”
两人说话的当口,马车停了,外头传来些响动,似有女子呼救声,夹杂着哭声……
荆浒丢了手中的棋子,叹气:“棋差一着。”
这日午时有只小船由京城护城河开出,顺流而下,南辕北辙的绕了好一段路,才驶进外河官域,历时两日半,将将入夜才靠岸。
夜幕降临,家家闭户。
建盐城一家不起眼的客栈,跑堂的伙计正打算关门落闸,却被一双手及时拦住,他拉开门,便见门边站着笑意亲和男子,温文尔雅道:“店家,还有空房么?”
“有,有……”
伴随着他的这话落,停在门口的马车车帘被掀开,夜色下出来的两个玲珑女子,衣饰、发髻皆一致,面容却迥异,两人一左一右的掀开帘子,小心翼翼的扶着个人下来,客栈伙计使劲眨眨眼想看清楚,奈何对方面覆纱巾,然而那双眼睛却也是极漂亮的。
“店家,给我们备三间上房,我们要住一晚上。”
建盐城靠海,有南陵国最大的盐场,可谓是整个南陵的盐道老大。所以建盐城百姓比其他地方要富足的多。
有钱自然能吸引人,四条主街几乎日日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向南客栈是家小客栈,生意却是极好,从早上开门做生意,跑堂的伙计根本就没停过。
“向南兄,你家这客栈生意真是越做越红火。”
迎门进来一个斯文书生,客栈掌柜是一本正经的打着算盘,听见声音,凉凉的掀了眼皮道:“你怎么又来了,借钱没有。”
书生闻言而笑,斯斯文文的秀气的脸,他刚想开口,忽而目光顿住了,瞪大了眼。
从楼梯口缓缓走下了一女子,纵使白沙覆面,隐约可见她姣好的轮廓,身姿曼妙,一袭素浅的裘绒袍,还不等她走下来。身后就响起了一道声音:“夫人,你怎么出来了……”
一前一后下来两个秀致的女婢,赶紧扶着她下了过道楼梯。
也是瞬间,大堂静了静,直到楼上又下来一男子,他径直的走到那女子身前,蹙眉道:“怎么了?”
“我饿了……”
柳煜之扶额,掩唇轻咳起来,脚步一转,冲傻站着的跑腿伙计道:“给我们上一桌清淡的饭菜……”
杨青禾转眸四下了看了一眼,选中了靠窗的一座,待她才几步,本来都座上吃饭的人齐齐都弃了碗筷,像是空出地方一样,往四下蹿走。
柳煜之微觉不对,他入宫年份也久,与外边的人打交道一点不老道,所以秉着少惹事的态度,也不以为意,跟着杨青禾入座。等待饭菜上来的间隙,那在原地看着杨青禾发怔的书生蹭了过来,言语间稍显局促:“你……你们是第一次来建盐城么?”
杨青禾明眸提溜转,将他看的面皮微涨红,复想开口,肩膀却被人一拍,客栈掌柜沉着脸上前,“别给建盐城丢脸了,人家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冷冷的丢下一壶茶,这样待客的老板还是第一次见,本来凝固的气氛,也渐渐似乎恢复了。没被搭理的书生杵了一会儿就选了邻座坐下了。
一阵马蹄声,嘶鸣声随即响起,打从马上下来的男子,俊秀卓尔,通身散发着贵公子的气质,众人晃神的当口,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活泼的笑语,“小哥哥,你骑的那么快,是赶着看谁呢……”
又是一声骏马嘶鸣,但见飞奔而来的少女,轻盈跳跃,几乎是连滚带跌地扑到站在门口男子的怀里,亲昵得如同乳燕归巢,一把将对方抱住,贴着他的胸口道,“哈哈,抓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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