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建盐城,遂宁三州略显小气,弯弯绕绕的小弄,房屋建造都是小户庭院,鲜少有阔气恢弘的大宅,而江南行宫就独树一帜。
淳于慎只用了一副药,逼了一身汗,当天晚上就从咸魏家回了行宫,让那些干等了一天的人算是终于得见圣颜了。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待众人行完大礼,淳于慎掩唇轻咳一声,面色不好看,例行讲了几句话,便让黄贵忠把他们都打发走了。
“皇上,你好些了么?”万贵妃端了杯热茶递过来,满脸含忧,语气轻柔,今日穿的是浅黛色襦裙,外罩了绒毛坎肩,那细白纤绒衬的人美艳无比,那魅人双瞳似乎凝了情,淳于慎接过茶,不再看她,“你也清减了不少。”
万贵妃不自然的模了模脸,这趟出宫,她的确食欲不好,这几日更是……寝食皆不安。这会儿淳于慎不搭不理,她更觉有些紧张,试探道,“皇上,你身子不适,要不嫔妾伺候你歇了?”
良久,淳于慎都没有抬头,也没出声,似乎出神,黄贵忠进来的时候,带了好些大补的药膳,都是遂宁三州的官员们送来的,像之前在建盐城一样,皇上一来,他们都巴着上来献殷勤,又说接风宴,又送伺候的美婢……就差没高声宣扬一句,皇上你要啥,都给你弄来。
“你下去吧。”淳于慎起身,转身往内室走。
黄贵忠站着愣了下,又听淳于慎开口,“黄贵忠,去把顾贤嫔召来。”
万贵妃身子一颤,瞳孔欲裂般瞪大,然后迅速低头,掩面飞快的离开。
这晚,是随驾妃嫔第一次被淳于慎召见,把主动贴上去的万贵妃斥退,召了顾贤嫔,这举动着实给万贵妃难堪。♀
而一向安然不问多事的吴修容却看出些端倪了,那日从建盐城出发,才行了大半日,御驾突然停了,听见有人喊着说下雪了,然后就是一阵骚乱,她掀开车帘恰好看见,几个身着暗红色侍卫服侍的人将静妃从车架里拖走了。
没过多久,御驾重新行走起来,她时而听见骏马嘶鸣声,来来往往,显然是好几批人来了又去……
哐当,门开的声音很大,在黑幽的暗道里回荡,这是一间暗无天日的地牢。
过道的墙壁上都点着油灯,随着人影晃动而忽暗忽亮,映射在墙面上的影子幽魅般让人悚然。
在铁石架上挂着一个人,从身形看,便知是个女人。
“听说,你要见朕。”淳于慎罩着一件黑麾,走过去,说道,“宁死不说,倒是硬骨。”
他蹲下去解开叶怡静手上的束缚,然后毫无征兆的,狠狠的一个大耳光将人打翻在地上。他不屑,也从未打过女人,可真如那老大夫说的,适当的发泄是有必要的。
身下是冷硬的地,冰冷,可是脸上的痛如火烧。叶怡静捂着脸在地上抬起头,直问道,“你终于要见我了。”
淳于慎眯了眯眼,“朕对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回报的?”
叶怡静道,“我是为了你……皇上,杨青禾会毁了你,杀她是……太后的意思。”
淳于慎一声冷哼,起身站直,“你以为朕会信,早在十天前,朕便传了密旨回京,太后不可能再动她。”
叶怡静闻言冷笑,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迎视着他的眼,淳于慎的眸子如墨玉深潭般暗冷地蕴着光,她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每个人心中都有可供利用的弱点和死穴,皇上,叶家若因我而被灭满门,上下几百人的人命,我岂能背的起?有时候纵然明知是陷阱杀招,却只有将身献祭一条路可走,你知道那种绝望么?”
她的声音中有些微的恐惧颤抖,淳于慎凝眉,唇角下抿,语音更冷,“他们说,这几天你是受刑也不肯说真话,朕没时间浪费。”
说完,淳于慎侧首吩咐,“让他们进来。”
叶怡静的脸煞白,唤道,“皇上,我说的是真话,你相信我……”
上来拖人的是这几天伺候她的刑手,不同于前几次的鞭笞杖责,这回他们端了个盖着黑布的铁盒上来,
“万蛇蚀骨这道酷刑,是朕登基之后,特地让吏部剔除的一道刑罚。”淳于慎往后退了几步,掩唇咳了几声。
叶怡静惊惶道,“不要,皇上……”女人没有不怕蛇的,尤其还是毒蛇,吐着芯子朝你扑上来,那种恐惧,足以击溃任何坚强的防线。
叶怡静绝望地闭上眼,咬唇,眼角落下泪来。
行宫主殿内,一盏灯点到天将亮,才熄灭,顾贤嫔在外室干坐了一晚,才被黄贵忠歉意的一句皇上喝完药睡着了忘了召她一事打发了。
顾贤嫔笑了笑,并无不悦,反而松了一口气,拖着疲累的身子往外走。黄贵忠对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迅速转身往内室去。
“走了?”淳于慎自己动手换了身衣服,黄贵忠点头,知晓皇上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言,倒是淳于慎临出门,忽而说了句,“回京后,年后大封妃嫔,顾贤嫔就晋升为昭媛,这事你记着吧。”
黄贵忠弯腰道了句嗻,淳于慎大步而去,一身略显清贫的墨色袍子,打扮的跟落魄少年无二。黄贵忠揣不出皇上这是偷偷出去,又让他顶着干嘛,只能摇头叹息,左右不过是有人要倒霉了吧。
城外小径弯弯曲曲,雪水融泥,幸而踏马扬鞭,一日行走百里无尽。
从遂宁主城到知州半日时间,淳于慎带着几个随侍,只花了两个时辰便到了知州城。显然当地州长得了消息,一城内鲜少乞儿,也无饥荒褴褛的百姓。
这厢淳于慎微服简行。远在天外的建盐城,也有一支队伍飞快的出发,向着这片方向前行,马车上的矮榻垫了四五层软被,杨青禾半躺着,拾了书卷,又因马车速度快,晃得厉害,大半天下来,实在是看不进去。
“哎呀,小嫂嫂,你是不是很无聊?来来,我陪你说说话……”萧九儿咋呼撒娇的扑过来,又顾忌着杨青禾身子不适,不敢真压到她,杨青禾勉强挤了一丝笑。
“她这是自己憋不住,不说话难受……咳咳,”柳煜之没说完就连咳不止,引得萧九儿大笑,乐不可支,“小嫂嫂,看他,竟然病了,还说是神医,我看真是庸到家了……”
柳煜之只能翻白眼,他这是冻病的,那日若不是锦鲤来的早把两人捡进门,估计病的就不止是他了。
萧九儿挑着眉,眼睛亮亮的幸灾乐祸道,“让你跟我顶嘴,哼,遭报应了吧。”
这厢荆浒掀帘进来了,见了萧九儿腻着杨青禾,皱眉道:“别压着她,坐好。”
萧九儿缩肩对杨青禾吐了下舌头,一溜遁跑到自个儿的小座儿上道,“未婚夫君大人,到知州要多久啊?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小哥哥?”
“三五日就到了。”荆浒走近,径直于杨青禾跟前坐下。
萧九儿“哦”了一声,一双眼牢牢的盯着他们,想说什么又憋住,柳煜之见她那吃瘪样,略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开心,遂道,“相国大人,郡主淘气,夫人却是喜欢的是吧?”
这话中意味,似乎不浅,杨青禾侧目看他,柳煜之冲她虚虚一笑,似乎也不指望她回答。
马车轱辘转的欢快,车内静了片刻,杨青禾才道,“的确,我看九儿妩媚可爱。”
柳煜之笑,不作回答,萧九儿乐的差点没跳起来,像是得了糖的小孩,有了特赦一样飞扑到榻前,一把将荆浒挤开,“啊啊,小嫂嫂,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前天我该把小哥哥留住的……”
“啪嗒”一声,手里的书卷似乎禁不住萧九儿的激动欢呼,遽尔月兑落坠地,萧九儿吓了一吓,连忙捡起来,“小嫂嫂,你身子还虚着啊,拿本书都拿不住,呜呜……”
干呜了几声,到底没哭出来,萧九儿捂着脸扑在榻沿,拿被子蒙脸,杨青禾怔楞中回神,下意识去看荆浒,后者正看着她。
“怎么了?”他噙着浅笑,语声平静。
“没事,”杨青禾也淡淡笑了。
这日融雪天晴,冬阳温煦,知州府衙二堂内倒是阴冷无光。
一个四十来岁模样的男人跪在厅中,俯首道:“皇上突临知州,臣未有先察,实是大罪,还望皇上息怒。”
“杨大人。”
上座上的淳于慎低唤了一声。
杨易又伏了半天才抬起头,“还望皇上恕罪。”
淳于慎面无表情,声音凉漠:“杨大人不曾先察,又有何罪?倒是朕未先行禀过大人便来了知州,才是给大人添麻烦了。”
杨易慌忙又低头,颤声道:“臣不敢!”停了停,又道:“皇上,臣确实不知……”
淳于慎端了新沏的茶,允了一口,“这普陀佛茶,真是茶中极品,这稚童都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朕今日却想来一句,一茶值千金,万骨没黄土。”
“砰!”
一盏茶直直的朝杨易砸过来,他闭着眼额汗骤落,混着被砸出的血一起流了一脸,却是不敢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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