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凛冽,庭中树叶被寒风撩拨开来,哗啦作响。杨青禾隐在阴暗中,一手扶着廊柱,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有股做贼的心虚和激动。
因为在荆浒推门进来的第一瞬间,立在窗前的人也隐没在夜色中,若非杨青禾一直盯着看,绝不会去想,那人足尖一点,就能飞上树,寒风、夜色,树叶作响声给了他最好的掩护。
荆浒形似大摇大摆,走动起来却一丝声响都没有,杨青禾都忍不住怀疑他弄的推门声是故意的试探,眼睁睁的看着他也来到窗前,只是探看一下就转身,朝的方向不是出去,而是往回廊那头去。
杨青禾皱眉,这是个院子是**的小院,回廊当中穿透连接着前院,后山,杨青禾便是从前院过来的,而荆浒要去的便是后山了。
一个府里的后山自然不会是连绵丘陵,不过是树多些,怪石嶙峋的假山罢了。
杨青禾没有动,眼看荆浒都要走没了影,那头树上藏得人才落下来了,然而他不是往前追人,反而脚步一拐往她这头来。
现在是什么状况?
杨青禾立马转身想往刚过来的花门后藏,这回廊里虽然暗,但是一根廊柱也不能完完全全把她挡住的,虽然她身段细瘦。
然才踮起脚尖走了两步,便有阴影罩过来,背后隐隐有暖意蔓延,杨青禾顿时一个激灵。突兀多出了一只手放在她腰间,只觉她的身体不住的颤抖,低醇的声音响起:“冷么?”
杨青禾一下子闭上了眼,既想转头,又想甩开他的手。只是这两种冲动都被压抑在这寒冷的风中,憋在心里,独自一身难受。
她的死性子,临到头就是想要逃避……以往哪怕是再怕也有敢豁出去的冲劲,这一刻,她心中突然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两侧的手死死的捏紧,刚想转身,那横在她腰间的手一紧,背后的拥抱,他只抱了一下,就放开,在杨青禾晃神的间隙,解开自己的黑麾衣将杨青禾一裹,干净利索的往背上一带,“我带你去看他做什么……”
压在他背上,杨青禾刚才那股做贼的心理又出现了,似乎比刚才多了一点激动,多了点安心。
背着杨青禾的人,自然是淳于慎。他虽然对杨府不如杨青禾熟悉,但是沿路就直走,到了后山才七拐八弯,每每差点跟丢,都能在又找到,杨青禾觉得怪异,可她留心着也没发现淳于慎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因为她看不见,在淳于慎身边还跟着四人呢。
假山里面是奇形怪状的洞,延伸到哪里也不知道,错综复杂,交叉渐次,整整绕了一个时辰,杨青禾都记晕了。
淳于慎突然停下,前面隐约传来了说话声,还有跳动的亮光,杨青禾也是精神一震,从他侧面伸头去看,不防淳于慎侧头想与她交代一两句,猝不及防的撞上她唇,淳于慎只觉得脸颊一热,一凉,杨青禾却是觉得鼻子一痛……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杨青禾无声的咽了咽口水,压下心口跳动异常的起伏,他的眼睛像那么深,那么黑,明明看不清楚,却好像闪着光……
淳于慎托着她双腿的手也是无声的收紧,他从没觉得自己自制力不好,所以……偶尔不好也是可以的吧。
脚步一挪,飞快往山壁贴去,杨青禾双手扒着他的臂膀一松一紧,背脊顿凉,还没察觉出淳于慎的意图,就被对方挤在山壁,无法动弹,随即唇上一凉,接着却是滚烫的气息扑了她一脸,脑袋嗡了一声懵了。♀
似乎,好像,上次咬伤的唇畔留了一道浅浅的印子,浅色的唇,看不出来,然而吻的人却似乎,好像察觉了,舌尖掠过一遍又一遍……
淳于慎吻过她很多次,她都没记住,这回却好像心底心尖沾满了棉絮,软软的,满满的。
一吻似梦长,但愿不复醒。
两颗心第一次那么贴近的,跳动着,她的前心,他的后背。
“唔……”
静寂中的闷哼声,随即散发出的浓郁的血腥味,还有忽而大亮了一瞬又暗淡下去的火光,将二人惊醒。
淳于慎松开她,意犹未尽的轻啄了最后一下,背着人悄悄的拐了弯,入目所见的是荆浒的背影,被壁上一油灯映射拉长的背影。
杨青禾又捂住了自己的嘴,气息波动的有点大,幸而山洞里穿来透去流动空气,声息不小。
“多说无益,你走吧。”
似从嗓子眼挤出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开来,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杨青禾瞪大眼睛看着,却被荆浒完全挡住了那出声的人。
淳于慎自然也看不见,可也没法子,这个距离内,他要是再动,就会被发现了。要不是背上有个人,或许还好点。
“杨夫人,你难道真的不打算见见她?”荆浒迈进一步,蹲,露出的人被两条铁链穿了琵琶骨钉在山壁上,动弹不得,而荆浒蹲是为了将手中的伤药抹在她流血不止的伤口上。
那个人……
那个人是……
虽然假山内的光线不太好,虽然仅仅是半张侧脸,可是那在阴影之中浮现的眉眼轮廓,却与她心中烙印镂刻的模样重合起来。
看到那人的模样,杨青禾全身僵硬,如遭雷击。她留给杨青禾最后的记忆还是稚童时,可是那个人的影像,却清晰得仿佛昨天还看见一般。
那是——娘亲!这个名字在心头浮现,仿佛打破沉冬的第一声春雷,在辽阔而荒芜的原野上,以无可抵御之势,轰鸣着炸开。随后又伴随着隆隆滚声,反复地在脑海之间回响。
杨青禾情不自禁地抓紧淳于慎的手臂,那一瞬间她用力之大,超出她身体的极限,几乎要生生将淳于慎的肉拧下来了。
淳于慎眉头蹙了蹙,轻轻的侧头看她,视线不亮,却看得清楚,她的眼里有惊,有喜,忽然他就明白了。
杨青禾眨了眨眼,即使那么不敢相信,却也只是望着,任凭心中那块僵硬已久的角落骤然软塌。
“你走吧,不要再来了……咳咳……”
那不是记忆中的声音,杨青禾刚想动,淳于慎却在荆浒起身前,飞快的往后掠去,根本不给杨青禾机会,不知为何,淳于慎在看见那个女人时,突然有这种预感,如此不祥。
出来比进来要容易,在杨青禾看来是这样,其实相反,淳于慎是按照记号走的,寻常人估计是要困死在其中了。
两人赶在荆浒出来前,回了小院主屋,淳于慎本打算把人放下,忍了又忍将人带到了屋顶,“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这句话听着耳熟,杨青禾想不起,却可以肯定这人应该对她说过,心头乱绪,一时理不清,便怅然轻叹了起来。
“那是我娘,她在我五岁的时候死了。”
淳于慎仍然背着她,这回没有回头去看她,只是将人往上提了提,杨青禾双臂锁了他的脖子,刚才走的太快,本能的动作,也没觉得不妥,“我娘死了,将军府的姬妾多了去,正主死了便也死了,她死后三天,将军府的二夫人就扶正了,我这个嫡女又算什么……那日她们张灯结彩,宾客如云,笑语喧哗,我便穿着一身缟素突然闯进去……”
淳于慎听着笑了,似乎能想象到那副场景。
“那时候太小,其实再难过也不懂的,倒是挨了一顿才会记得那么清楚吧……”那顿打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对于五岁的她来说,太疼了,疼爱的父亲忽而就变了,抽在她身上的藤条浸了盐,打的皮开肉绽,半年都下不来床。
杨青禾便是从五岁开始学会忍的,那明面上一贯温柔风雅月朗风清的二娘,她便是恨之入骨,又能怎样?自古位卑者的咬牙切齿,怨气冲天,也不过是徒具观赏性罢了,人家手里捏着你的命,呼天抢地蚍蜉撼树,谁又允许你?
淳于慎不禁想,她这长年累月隐忍磨砺出来的心性,难怪在宫里,懂的收敛锋芒,必要时才稍显其才。
“死了那么久的人,突然又出现了……”
杨青禾低喃了句,轻趴在他肩头,再没有说话,淳于慎察觉到她气息有点弱,连忙将人放下,抱起,果然,这一番折腾,杨青禾脸色极是苍白。纵使知道小产后落下的病根要随她一辈子了,亲眼看见,却还是……承受不住。
柳煜之是他的人,自然暗中传了信于他,杨青禾的身体,远比他想象的糟糕。淳于慎望着她闭上眼,似乎晕睡的容颜,脑海里想起得知她有孕那日……
“她不留,朕偏要留着!”
“皇上,那会……”
“把……灵犀给她用上。”
“皇上!”柳煜之惊呼出声,灵犀是皇室秘药,非血脉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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