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面的寒气,冻住了杨青禾的手,僵在他面上一寸,指尖虚空的抚着他的鼻尖。♀
静静无声,觉得整个世界都没有声音一样,她想起了,那个午后,她在花树下卧眠,一睁开眼,迎面却见到一双乌黑的瞳仁,如墨玉般,含着轻轻浅浅的笑,那一瞬间,在那双瞳仁里发现了自己的脸孔。
在别人的眼睛里看见自己,那种感觉很……微妙,她觉得心有点麻麻的,而后开始顿顿的疼。
“皇上……”痴迷而含情的回望他的眼,抬手就直接模上了凑的近的鼻子,笑的有些傻,“皇上的鼻子好看。”停了下顺势往上模,却被捉了手,淳于慎声音有些低哑,“爱妃睡迷糊的样子真诱人。”
杨青禾嚅嗫道:“还是眼睛最好看……”
回忆如在眼前,那双好看的眼紧紧的闭着,她如受了蛊惑般,俯身贴上那冰冷触感的唇瓣……杨青禾闭上了眼,胸膛贴上他冰冷的心口,感觉不到心跳。一滴泪猝不及防的滴落,一滴又一滴……
不知过了多久,杨青禾就想这样睡过去,泪水糊了她的眼睫,幽暗的光晕下一闪一闪,而与她咫尺的那黝黑的长睫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慢慢地,唇面上有了软热的触感,鼻尖相碰的另一方挺直的鼻梁,忽如而来的温热气息,身下贴紧的不再是一片寂静胸膛,有什么正隔着她贴放的手心缓缓地、不紧不慢地搏动了一下,又一下……杨青禾一时竟像被施了定身术般不得动弹,愣愣的感受着,猝尔,她惊得抬头,与此同时,他的眼皮动了动,霍然睁开双目。
一双狭长的眼睛黑如沉墨,深不见底……
杨青禾脑袋一懵,他……躺在冰床上,一点气息都没有,他诈尸了?
还是,他……没死……
悲痛到极致就是哭而无声,乍然惊喜就是惊慌失措……杨青禾飞快的爬起来,失力的往后跌倒,连滚带爬的往回走,那副模样像是见鬼了。♀
直到目之所及转角处一阵衣摆摩挲的声音都没了,淳于慎才无声的阖上眼,微微启唇,那被她亲过的地方,那扑面良久的幽香,灼烧一样疼,长睫时而轻颤,再无开始的平静。
……
第二日,杨青禾坐在床边揉脚踝,脚心四周留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而脚心本来愈合的创口又在渗出血水,红肿的不堪入目。杨青禾看着这些伤痕有些愁苦,一夜间严重了这么多。
东宫是禁出很严,进去却很容易,所以昨夜她跟着宫女太监很容易混回了主殿,现在脚上这些伤,咬咬牙忍忍便过去了,只要别被夏侯栩发现。杨青禾正做如此打算时,却冷不防看见眼角衣摆明光一闪。
“青禾。”沉甸甸一声呼唤,杨青禾一惊,慌乱地扯了丝被一角胡乱盖住自己的脚面。
“你这脚伤好了么?”夏侯栩拂袖入坐在床畔的木凳上,声音不高不低,温和又问“你昨夜去哪里了?”
杨青禾头皮一麻,心虚不已,“没有去哪里,哪里都没去……”
他捏了捏皱紧的眉心,不言不语地掀开那欲盖弥彰的丝被,她一双斑驳的脚便完全暴露在他的眼下。杨青禾缩了缩脚尖,听得他道:“青禾,你知道的,不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不怪你,你无须对我隐瞒。但是,我唯独不能容许你伤害自己,昨夜,你是不是溜出东宫了?”
杨青禾不答言,做贼心虚般紧绷的心弦却一时松了一些。♀夏侯栩叹了一口气,自怀中取出伤药,亲手给她敷上,不知为何,杨青禾突然极是不自在,缩了缩脚尖,“还是我自己来涂吧。”
他却不松手,眉也不抬,平静地道:“你我之间还须介怀这些吗?”杨青禾一时不响,他握着她的脚踝紧了紧,“青禾,我们何时成婚好呢?”
杨青禾不由自主绷紧了脚面,喃喃道:“啊,成婚?我……我的身份,会不好吧……”
夏侯栩手上一顿,许久方才继续抹药,温和地低垂着眉眼,仿佛专注着手中动作,口中不经意地重复:“身份,身份哪里不好?”末了,他抬起头对她笑了笑,“你知道我不会介意的。况且,我恐怕不比你好多少。”
杨青禾愣了愣,心中一窒,不知如何回答。他不介意她过去一年是南陵皇室宫妃的身份,她又如何能介意他曾经不堪的身份,念及他的过往,心中更是添复杂,董卿青怎么办……不得不说,那日董卿青带给她的触动太大了。
夏侯栩又重新低下头轻柔地给她上药,似乎并不在意,也未等她答言,杨青禾提起的心沉沉浮浮,没个着落。两人默默相对无语,直到她的两只脚被他翻翻复复抹了好几遍伤药,他才放下她的脚站起身,抚了抚袖口,道:“我去与军机大臣论事了,青禾,我这几日都会来给你抹药,别再走动复伤了。”
杨青禾应了一声,便见他转身往门外去。门边,若画端了早膳进来,一看见她的脚,咦嘘一声,便开始絮絮叨叨,末了自是以一句“娘娘又惹皇上伤心了……奴婢又要挨罚了”结尾。
本来以为这脚伤顶多三五日便能再好回去,却不想整整半个月方才好全。这半月之中,但凡她一起身走路便觉着脚下如履荆棘般刺痛,即便心中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反复叫嚷着催着她在去废殿看看,然任凭她忍痛挣扎下地,也只能在若画的搀扶下模着墙气喘着,冷汗泅湿了背上裙衫,勉强挪到东宫大门边上。唯有躺着或坐着方才不觉得疼痛,根本无法独自行走,因此这大半月她是连东宫的大门也出不得。
虽然不能出门,但是只要一想起那个人在最近的那座殿活着,心中便生出一种莫名的慰藉,糖也吃的少了,偶尔还能好好的陪着夏侯栩吃饭。
今日在甘回城驻守了半年之久的杨潇春入宫了,恰逢杨青禾脚伤大好,便亲自沏了茶给他。之前她一直昏昏沉沉的睡了小半年,醒来又养伤,杨潇春多番遣了人来探望。
杨潇春看着她替自己斟茶,细瞧是瘦了不少,精神却尚佳,一时间宽慰不少,“青禾,你近日身体如何?”
杨青禾抿了一口茶,偏头想了想,“爹爹,我还好。”
杨潇春点了点头,“那就好,我也放心了,我与皇上说了,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你们的婚事就定那日,他也允了,如此也好……”
“嘎吱。”杯盖摩擦杯沿,发出声音有些刺耳,杨青禾僵硬的松开扣紧的茶盏,“婚……婚事……”
“嗯,青禾,过两日你便随我回将军府待嫁,这毕竟是新皇登位之后的头一件大事,自然要隆重,至于你的身份,依旧是我杨潇春的女儿,任谁也不敢轻视了你。”
“爹爹!我……我早已不是原来……”
“我知道,”杨潇春手上茶杯啪的一声放在了桌上,神色怅然的看着她,“之前送你去南陵是想……你能找到你娘,也是为了你能月兑离开他们的威胁,却不想离了狼窝进了虎口。”
“如今,那萧氏一党全被诛灭,你在南陵遭受的一切,皇上都已经跟我说了。青禾,你还小,爹爹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唯有找个可靠的爱你的男人,我们要往长远的想……”
杨青禾捏着杯子失了神,杨潇春的声音似乎从天边传来,她怎么也听不清楚,只觉得心一个劲的往下沉,往下沉。
“青禾?你怎么了,不舒服的话……”
“爹爹,我现在有些混乱,”杨青禾打断他,见他面露异色,犹豫着解释,“可能是做了一件事,瞧着是没错,可是,就是不能原谅自己,所以整日整夜的放不下……总觉得空落落的慌,以前也没觉着他多好,做过什么都记不得,可现在,每夜每夜的都梦见……他。”
杨潇春越听面色越往下沉,最后索性皱着眉满面凝重似乎陷入深思。
“我知道这样不对,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荆浒越对我好,我越是惶恐,明明我之前是喜欢他的……我现在怎会这样?爹爹,我怎么会这样……”
杨潇春面色也难看起来,看着杨青禾纠结痛苦的神色,心里莫名一抽,“青禾,你莫不是爱上那南陵皇帝了?”
杨青禾手上一松,整个杯子掀翻在地,落地清脆,“不是的,绝对不是!”
她一下豁然起身,坚定的否决了他的话,浑身剧颤,像是气极了:“怎么可能?不是的!”
“青禾,你那日……杀了他之后,你知道你做了什么?”杨潇春眼露不忍,长叹起来,冤孽啊。
“我记不大清了。”
“你先是吐了口血,然后拔刀要自杀……我差点没拦住,你自己模模你的脖子……”
下意识的抬手去模,一道浅浅的印子,她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认真梳洗打扮,也没照过镜子,若画替她梳洗也未提过……
至此,杨青禾彻底惨白了一张面孔。
父女两在甘回城大帐吃饭那晚,都存了心思,也许是最后一顿饭,杨潇春想着要是杀不成淳于慎就要搭上老命,而杨青禾……也没想过以后。
“我以为你是受了刺激,接受不了自己杀人的事实,想要一命抵一命,后来栩王将你带走,这小半年我得到的消息,你都安好无恙,才算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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