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晨曦而闹出来的插曲,淳于慎提前上了岸,司农官员见机请示农耕示范结束,让农民们自个儿开始栽秧了。♀
淳于慎点头应允,让皇后及妃嫔都上了田埂,太监们很快送来小凳与清水,几人这会儿也不要人伺候了,皆草草的在铜盆中把腿上的泥水洗干净,便与皇上一起去参观老百姓的秧田。
今年雨水好,阳光充足,秧苗长势极好,农民把秧苗一把把的捆好,然后挑到施好肥的稻田中,动作可是极熟练,整个一连片的水田没一会儿就被农民们占据了。
看着一排排插得整整齐齐的秧苗,淳于慎满意道,“希望今年的收成比去年要好。”
“皇上仁爱,天下在您的治理下,风调雨顺,百姓的生活越越来越好的,天下的百姓也是爱戴您的。”皇后站在他身旁,轻缓而道。
“但求内心无愧。”淳于慎对皇后的恭维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直到淳于慎上了回宫的御驾,也没有谁提一句晨曦,仿佛这个人自始自终都没有出现一般。
晨曦半个身子都沉入水中,坐在池中的白玉石阶上,将沉钝的头后仰倒在池壁,盯着屋顶精工细琢的梁木发怔,无意识的想此处该是什么地方?
在温柔的水里泡着,晨曦的神思渐渐发散,淳于慎把她抱进马车后,她羞愧不已的道歉,然后就听见淳于慎吩咐了句什么,马车就先行回宫了,她以为是回宫。
哪知靠在马车上睡着了,一醒来就在这个如此精致宽大的温泉水池里。
良久,脑海突然想起什么,后脑勺钝痛裂开一般,晨曦手脚瘫软的往岸上爬,取了旁边放着的干净衣服,换好后,晨曦忙不迭的开门出去,外头有模样乖巧的婢女向她迎来,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起来后张着圆而清澈的眼睛,比划着手势示意晨曦随着她走。♀并将一个小瓷瓶给她,原来是哑巴。
晨曦唇角微抿,接过她的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丸解药放入口中。浓重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她想,自己是该要清醒。
哑巴婢女看着小,小步子走的很快,带着她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走入一个幽静的小花园。晨曦一路上已基本判定这里是个很私密的宅邸,遍植绿树。
绿树是四季常青的,此时依旧郁郁葱葱。房间里透出来的灯光朦朦胧胧铺在叶端,叶影在北风下东摇西晃碎了一地,晨曦微楞,已经天黑了,她到底是睡了多久?婢女见她脚步缓下来,便面露急切,连忙挥手示意她赶快进房间去。
晨曦还没完全走近,就听见了门里有很轻的交谈声传来,却听不真切说些什么。她看着门里那个挺直站在床侧的背影,然后就听见他清晰明了的说了三个字:“她来了。”
晨曦这才意识到,既然有交谈,房里就必然还有另一个人。刚好顺着他侧身让出的位子,她看到了床头倚着一个面色如土色的中年男子。
他年轻时应该是极为斯文俊逸的,即使现在因为过度的消瘦而变了形,脸色也憔悴至极,还依旧能辨得出多少年前的风度。
晨曦一见此人容貌便瞬时如被雷劈,呆立原处,愣愣张开嘴,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只是浑身都开始不受控制的战栗……
她不知道至亲的血缘是不是真的能带来如此奇妙的感应,与足矣撼动心肺的震撼。她愣怔怔的将他上下打量,从脸看到他盖在锦被下的脚,再回到他那双熟悉的包容却又不是锐利的眼睛……
心跳越来越快,一声响过一声,果然是……杨潇春。♀
“为什么……”她视线在杨潇春和柳煜之间快速来回横移,喃喃问出口来。
“他或许难以撑过今天。”柳煜之徐徐缓缓的出声解释。
晨曦身体晃了晃,慌忙扶住门框。一面重重喘气,一面愤然怒视柳煜之,咬着下唇,一字一句问:“那为何现在才将我带来看他?为什么不早点……”说到这里,喉头竟然不自觉一个哽咽,再说不下去。
柳煜之蹙眉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青禾,你过来。”倒是杨潇春微笑着出声,费力抬起手,招呼她过去。
晨曦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双手抓住他颤抖着的手,缓缓在床际坐下。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杨潇春。
“还能见到你,真好。”
晨曦眼圈已经红透,可她用力圆睁着眼,竟并无半滴眼泪渗出。
“青禾,你别怪我,丢下你一个人……我实在是熬不下去了。”杨潇春语气平静而坦然,却听得出满是叹息,连他看着晨曦的目光里也满溢着伤怀和歉疚。
“爹爹。”晨曦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然全哑。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见,能来到你娘的故土,我是开心的……”杨潇春淡淡笑道。
晨曦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无法接受他将要离去的事实,对待死亡,他除了对自己的愧疚,根本毫无畏惧,居然还能轻松的笑。
“爹爹,你……怎么会这样,他不是放你走了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过了片刻,她抓着他的手用力的问道。
“不要追究了,青禾,一切都过去了。”为她的问题,杨潇春脸上有了代表现实的痛苦黯然的表情,眼睛却祈求的看着她,“生死有命,难免一死。”
晨曦无法拒绝,只能抿唇点头。
杨潇春眼中立马有了欣慰的光芒,那光芒简直晃痛了晨曦的眼,令她眼眶愈发的涩。
“把我和你娘葬在一起,一定要记得……”
晨曦鼻尖一酸,“我答应你……”
整整睡了大半个月才养起的一点精神终是被耗得一干二净,眼皮也不受控制的越来越沉,杨潇春耳边响起了孩童时那透着稚气朗读的童谣,那是杨青禾的读书声,他唇边浸染着满足而平静的笑意,永远阖上了眼。
晨曦呆呆将背抵在床柱,感觉着自己握着的那双温暖又粗糙的手渐渐冷去。那种无能无力的,眼睁睁看着至亲离去的感觉,心口像是突然被挖走了一大块,空落落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催泪的酸涩悄然蔓延。她静静的起身,仔细扶着杨潇春躺平下来,再将他的手放回被里,就转身,面色平静地往房门外走去。
却看见柳煜之等在门外,但想着或许他也不是在等自己,“我要回宫。”说这话时,晨曦没有看他,只直直目视前方。
“马车在正门外。”他似一点不诧异。
晨曦听了,没有问方向,也没找人带路就走出院门,在这座府邸绕了两个圈子才找到正门。迈腿出去,果然见一辆马车静静停在那里。晨曦上车,瞟了一眼马夫,不是柳煜之还能是谁。
车夫的挥鞭声中,马拉着马车向前快速驶去,晨曦坐下来,自觉闭上眼,靠在车壁上歇息。
这一闭目倒是真的又睡了过去,却又睡的极浅。浅到虽然梦境一个串一个,她却还能或喜或悲的如旁观者般感慨万千。当然,这些自自己面前窜过的发生过的场景里,依旧悲的居多,里面都是杨潇春……想到一不小心看到的锦被下他干枯如柴的身子,晨曦心头一阵剧烈的难过,轻眨着眼睛,清醒过来。
不知为何,外面突然传来一名男人的惊喝,快速朝前奔驰着的马车在柳煜之的控制下骤然停住,还失神瘫坐着的晨曦立马失去平衡,在马的长嘶中朝前撞去,电光火石中,她伸手拉住了窗口,将身形稳了下来,跌坐回原处。
同时外面已然传来男人对小孩的呵责声、拍打声以及和小孩的“哇哇”哭音。原来是一个小孩不小心冲到路上惊了马。
晨曦伸手,微微掀开窗边帘子,看着那一对已经走到街旁的平常父子,父亲虽然刚刚惊怒下打了不过三四岁多的儿子几巴掌,此时却又将男孩抱在怀里低声哄着。
男孩渐渐止了哭,一瞬不眨的又转着咕噜噜的眼睛看着拉着马车的两匹骏马,拍着脏兮兮的小手,“爹爹,马马……我要马马……”
“是啊,那是大马……”样貌平凡的青年男子看上去家境定是极为平凡,穿着只能勉强算齐整,可这不妨碍他眉梢眼角属于慈父的温柔,“现在,让爹爹来给你当大马好不好?”
话音一落,他便将男童扛坐上肩头,模仿着马蹄“嘚嘚”声,颠着肩头,往前跑去。
男孩开怀的惊笑逐渐消散在风里,原本停下来围观的稀落落的人,也继续拾起自己的步伐,往着原有的目的地而去。马车重新驶动,晨曦放下帘布,低头看着车板,车板上突然出现一小圈水渍。眼泪猝不及防地突然下坠后,任晨曦怎么努力也再收不住,眼眶的干涩终于得到满足,心底的空洞却随着眼泪的流出越发明显。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晨曦双眼已经红肿,靠着车壁鉲uo碌淖?拧V钡揭凰?辛Φ氖掷?鹚??蚝岜?穑?诺侥鞘煜さ牧?严恪??br />
“淳于……”晨曦听见自己发出了暗哑的呼唤。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像极了昨晚她梦中听到的,沉重而无奈。晨曦感受到了淳于慎胸膛因为呼吸的些微起伏,眯起眼来,迷迷糊糊,晨曦开始觉得累,空荡荡的脑子里清晰回响他有力与温暖的心跳……她的手指无意识的紧紧扣紧他的衣襟,汲取着温暖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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