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领着柳玉她们在官府内兜兜转转,最后到达一间不大的厅堂前。♀这里竟和方才柳玉迷路的地方,仅仅相隔了一个回廊,途中遇到不少身着官服和衙役打扮的人,却都行色匆匆同他们擦肩而过。
厅堂不大,从外往里看去,厅内摆设简洁,正墙上画着松鹤图,透着平和,主位上有两个位子,左右手处各设了五张椅子,这与柳玉料想中的官府大堂截然不同。
抬头却看见匾额上刻着“申明堂”,显然不是官府的大堂,门外亦没有柳玉所想的,有百姓在外面围观的场景。
这是什么地方?带着疑惑,柳玉缓步走进去。
正中主位上,高坐着一位鹤发鸡皮,约耆老之年的老者,他面前的桌案上摞叠着几本厚厚的书籍。左手边的依次坐着赵家大嫂,然后是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还有赵二嫂。
柳玉的目光在中年男人身上略微停顿了下,中年男人应该就是未曾谋面的赵家第二子,赵勒。右手边坐着陈玢玢和王伯,彩云则侍立在陈玢玢身后。
见有人进来,他们停止了讨论。
方才粗略的扫了一眼,便把众人的神情看了个大概。
赵家等人神情激动,赵大嫂眼中还残留着没来得及隐去的凶狠,而陈玢玢则神态端庄,面带笑意,举止优雅地啜茗。
柳玉环视一圈后,在陈玢玢眼神的示意下,坐在了王伯的下座。
陈玢玢对主位上的老者歉意笑了笑:“这是我的族妹,因关心我,特地要来看看。”然后对柳玉介绍道:“这是赵家村的里正。”
虽然还不懂为什么是由里正来主持,而不是县令,但依赵家人和陈玢玢的表情来看,目前的情况对己方只好不坏。♀
柳玉端起手旁的茶盏,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茶汤微凉,呈清浅的黄色,入口苦涩,没有在张府时喝的茶好。她只抿了一口,就放了下来,静静观看。
“我们继续。”里正轻咳一声,斑驳枯黄的手颤颤巍巍拿起一张泛黄的纸,沙哑的声音像木榔敲击铜钟,威严肃穆,“张陈氏,这是你相公被卖入张家的契约?”
“是。”陈玢玢颔首。
里正又翻开一本更为老旧发黄的书册,人几乎是趴在书上,仔细翻看。
片刻后,才抬起头,“既然这是你相公卖入张家的契约,为何赵家的家谱上还记载着他的名字?”
他手指指着家谱上最后一排字,缓缓念道:“赵骥,生于延和三十三年,右颊有痣,延顺四年出商,未归。”
陈玢玢还未开口,赵大嫂却抢先说道:“这还不简单,这什么契约一定是他们伪造的,伪造证据这可是重罪!”声音依旧刺耳难听。
“没问你。”里正瞪了她一眼,然后看向陈玢玢,“张陈氏,你有什么要说的?”
虽然他心里清楚当年的真相,但这是必须要走的程序。
“奴家嫁至张家时日尚短,还不知道当年的事,只不过这纸契约确实是真的。”陈玢玢面色平静,不卑不亢的回答。
契约确实是真的,是王伯在张骥房中找到的。
柳玉静静地看着,这时没有她插口的余地,只不过,原先对这个时代的官府办案流程还不熟悉的她,渐渐想起这与明朝的制度竟然极为相似。
记忆中,在明朝时候,为了减轻县官负担,特设了一个“申明亭”,由各里里正及有关官吏,用来调解民间婚姻、田产地基、斗殴等纠纷,就相当于村里的村委会、小区的居委会一样。倘若调解不行,再由知县升堂审理、判决。
“这件事当年我也听说过,这本籍账上应该有记载。”里正颤颤悠悠又翻开另一本更厚的书册,找了许久,就在赵家人快坐不住的时候,才慢慢念道:“赵骥,右颊有痣,延顺四年入张家为仆,延顺十年,消除奴籍,改张姓。”
坐在左边中间位子,没什么存在感的赵勒哼了一声,粗噶的声音直撞人耳,“他既然月兑离了奴籍,就应该回归我赵家,这样没经过父母兄长允许就擅自改姓,是大逆不道!”
说完,他还用力一拍椅子的扶手。
这话让柳玉对他稍稍侧目,不着痕迹的打量他,臃肿的身体深陷入椅子中,像是一摊没有骨头的肥肉,脸上的肉把眼睛堆挤成一条小缝,直直的盯着陈玢玢的眼神中,闪烁着贪婪□□的目光,令人作呕。
她又收回目光,赵家这三人,一个是粗俗不堪的乡村野妇,一个是的肥猪,还有一个稍微有些头脑,却也不足为虑。
“根据律法规定,凡是签订卖身契后,入了奴籍的人,皆视同月兑离本家。”里正面无表情的说道,当然,以他那满脸白须的样子,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虽然我们三弟当年是入了奴籍,但这不是他后来消了奴籍了嘛,既然消了奴籍,就是自由人了,尽管三弟他改了张姓,但我们可是他的亲兄嫂,看在他的份上,这张府的家业我们也不全要了,和弟妹对半分吧。”这次说话的是赵二嫂,她提溜转着眼睛,射出精明而贪婪的目光。
“张府是我们老爷挣下来的,你们没有出过一分钱一分力,况且老爷也早已月兑离了你们赵家,凭什么你们让来分一杯羹?”王伯面有愠色,气愤地用力拍了下桌案。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下人也敢在主人家面前插嘴,三弟妹啊,你这管教的可真松啊。”赵二嫂轻蔑地斜睨了陈玢玢一眼,端起茶盏,想学陈玢玢优雅的喝茶姿势,却是东施效颦,啜茶的时候发出响亮的“啵啵”声。
陈玢玢温和的笑了笑,“让你们见笑了,不过王伯说的确也没错。”
她倏然敛起笑容,严肃的表情中隐隐透着掌权者的威严,“我相公姓张不姓赵,张府亦是姓张,跟你们姓赵的没有半点关系!看在你们曾是相公兄嫂的份上,我可以大方施舍给你们一百两银子,多一分你们都不要想得到。”
这番话盛气凌人,让柳玉直想拍手叫好。
“一百两?你打发叫花子呢你,张府必须一人一半!”赵大嫂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脸上的横肉颤颤地抖动。
被冷落了许久的里正重重咳了一声,做了结案陈词:“张骥确是早已不能算作赵家的人,赵勒,那一百两拿回去你们好好过日子吧。”
这下赵家三人都不干了,赵大嫂尖声叫起来:“枉我们还尊称你一声里正,你不帮自己人,一个劲地吃里扒外,这贱人给了你什么好处?我要去县令那状告你!”
这把里正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他哆哆嗦嗦站起来,怒不可遏道:“赵周氏,你简直是目无遵法,你去告、去告!我这就和县令大人说去。”
说着,他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往外面走。
王伯连忙趋步上前,扶住里正。
没走几步,里正看着挡在他面前的赵家三人,厉声呵斥:“你们还想干什么,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里正没有?”
这赵家两个妇人,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赵勒更是整日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平日没少给他惹麻烦,这次借着这个机会,正好把郁积在心头的火好好发一发。
赵家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暗道不能让里正就这么走了,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就那么挡在他面前。
戏看够了,柳玉站起身,朝陈玢玢安抚的笑了笑,扫了赵家三人一眼,沉声道:“里正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你们这样气他,万一气出毛病来你们负得了责吗?”
里正人虽老,却是老成了人精,他立刻手抚上胸口,哎哟哎哟的叫起来:“胸口好闷,好闷啊——”
他身体作势就要往后倒,陈玢玢和王伯连忙扶住他,急声道:“里正,里正你没事吧?”
“你们还呆愣在那干嘛?还不快去请大夫!”陈玢玢扶着里正,瞪了呆若木鸡的赵家三人一眼。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晦气!赵家三人心头郁闷,急冲冲就往外走,至于是不是去请大夫就不得而知了。
见赵家三人已经走远,里正又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哪有半分心疾发作的样子,他有些担忧地问陈玢玢:“他们不会真的去请大夫来吧?”
“不会,他们跑都来不及。”陈玢玢笑意盈盈,柔声道谢,“今日多劳烦里正了。”
里正驼着背,慢悠悠道:“没事,没事,一会我就去找县令大人,明天你们尽管放心吧。”
不出意料,赵家的人早已跑得不见人影。倒是守门的衙役大叔拦住了柳玉她们:“进出官府需要登记,这里印个手印吧。”
王伯和彩灵、彩云步行回去,柳玉和陈玢玢则登上了门口的马车。
“姐姐,你给里正许了什么好处?刚刚他演的可真像那么一回事。”柳玉嘴角挂着轻松的笑容,那个里正可真是有趣。
陈玢玢神秘一笑,摇头晃脑道:“不可说,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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