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赵家人的聒噪，茶棚也已搬走,张府门前迎来了许久不曾有的清静。♀
秋雨绵绵，淅淅沥沥打在梧桐叶上，发出“沙沙”的叹息。
六乐居内，房门半敞。
屋内氤氲着淡淡的香气，柳玉半倚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话本，神情安闲自得，脚上套着黄梨花木制成的帛屐，一踏一踏敲击着地面，发出清脆而圆润的声音。陈玢玢端坐在窗前，借着透过窗棂的光线，心无旁骛地对着账本，一手翻着账页，一手“噼啪”打着算盘。
秋雨的“沙沙”声，帛屐敲击地面的“啪嗒”声，和算盘发出的“噼啪”声，构成一曲高山流水般空灵安详的交响曲。
许久，算盘把最后一个音符演奏完，陈玢玢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像突然没了骨头似的陷入宽大的太师椅中，秀丽的容颜上浮现慵懒的笑容。她侧过头，见柳玉半阖着眼，一副睡意蒙眬的样子，不由笑道：“你的懒症又犯了吗？”
这几日恰逢雨期，柳玉嫌出门麻烦，就整日窝在屋内，经常书看着看着就打起盹来。她抬了抬眼，懒洋洋开口道：“春困、夏懒、秋乏、冬眠，只要无烦心事，每天都是睡觉的好日子。”
“你倒是有理了。”陈玢玢扑哧一笑，又道：“你给的那包药粉效果不错，这几日那三人连走出客栈的力气都没有，什么时候你再配几包给我吧。”
“唔，一会我把配方写给你。”柳玉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准备继续梦周公。
陈玢玢还不打算放过柳玉，她“噼啪”又拨动几个算珠，笑道：“再过两日就是中秋，到时候街上热闹得很，还有放河灯，你可有兴趣？”
“嗯……”
两日时间很快就过去。八月十五这日，天公作美，连绵多日的阴雨天终于放晴，张府的厨房一早就开始忙活起来，要赶在入夜前做完足够的月饼。
天一放晴，陈玢玢就又不见了人影，据说去视察店铺去了。
柳玉嘴馋，中午的时候便让彩灵偷偷去厨房讨了几块刚出炉的月饼。
下午的时候柳玉也没闲着。她溜到厨房，见各个丫鬟婆子们都忙得应接不暇，便觍着脸，凑到掌管厨房大小事务的孙妈身旁，扯了扯她的袖子，“孙妈……”
“见过小姐。”孙妈急急行了个礼，以为柳玉只是过来拿几块月饼，便叫来一个小丫鬟：“去，包几块刚出炉的……”
“孙妈，我不是来拿月饼的，我待在院子里闲得慌，这里有没有什么活我能做的？”柳玉打断孙妈的话，笑眯眯说道，她真的是闲得慌，但是她还有点小小的心思。
听柳玉这话，孙妈愣住了，她上下打量柳玉一眼，这姑娘没什么毛病吧，放着好好的小姐不做，跑来这腌臜的地方要干活？
直到柳玉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孙妈才讷讷地开口：“小姐千金之躯，还是回去吧，奴婢这里人手已经足够了。”
柳玉眼珠子转了转，笑眼眯眯，“其实我是想吃别的馅的月饼，却不知道能不能制成，便过来看看。”
她在长乐村时便已经受够了甜腻的五仁馅和豆沙馅的月饼，但又不会自己做，现在有条件能让她如愿以偿，不好好利用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原来她不是真要来干活的，孙妈松了一口气，待听到柳玉的要求后又迟疑不决，片刻后才嗫嚅道：“不知小姐想吃什么馅的？”
但愿她不要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孙妈心里忐忑不安。
柳玉想了想，决定先试试简单的蛋黄馅月饼和梅菜扣肉馅的月饼，她把大概的做法告诉了孙妈
孙妈思忖了片刻，觉得这要求也不难办到，便点头应了下来，然后她吞吞吐吐道：“小姐，这里乌烟瘴气的，你看……”
见要求已经达成，柳玉爽快笑了笑，“我这便回去，倒是麻烦孙妈了。”
月饼的成品很快就制作出来，送到了柳玉的手上，她尝了尝，虽然和前世吃过的相比差强人意，但她已经很满足了。柳玉又根据记忆，指出了月饼几处不足的地方，让厨房再加以改进，准备晚上给陈玢玢一个惊喜。
深蓝色的苍穹似碗，倒扣在大地之上，群星璀璨，宛若一粒粒完美的钻石镶嵌其中。圆月，从东山之上缓缓升起，昭示着中秋这个不眠之夜的开始。
中秋的夜晚已经开始泛起丝丝的凉意，金桂十里飘香，就算六乐居内没有种植桂花树，也依稀能嗅到那芬芳馥郁。
陈玢玢和柳玉简单的用完晚膳，便让丫鬟婆子们在庭院中摆上香案贡品。
每逢中秋，古人都要在自家庭院中焚香拜月，说出自己一年的心愿，以求保佑。
陈玢玢携柳玉，双手执香，在案台前盈盈下跪，而后起身，把香插入香炉中。
“你许的是什么愿？”柳玉轻轻掸去膝上的尘土，莞尔看着陈玢玢。
陈玢玢从彩云手上接过素帕，轻轻拭去指尖上的香灰，不答反问：“你许的又是什么愿望？”
柳玉歪头眨了眨眼，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容，“大概是想像姐姐这样貌似嫦娥，面如皓月吧。”
陈玢玢会心一笑，伸出芊芊玉指点了点柳玉的额头，笑叹道：“你呀……”
“我的愿望说出来了，你的呢？”柳玉手指绕着一缕头发，问道。
陈玢玢双手合十，面色虔诚，“我只愿宝哥儿能平安快乐的长大。”
拜完月，陈玢玢和柳玉携手来到湖边亭里，让丫鬟们摆上月饼，再沏一壶香茗，对坐与亭中，品茗赏月。
柳玉挽袖为陈玢玢添茶，而后指了指盘中精美玲珑的月饼，微微一笑道：“来尝尝这月饼，保证是你没吃过的。”
“我府中的月饼，我还有没吃过的？”陈玢玢笑嗔着睨了柳玉一眼，拈起一块不过半个茶盏大小的月饼，轻轻咬了一口，只觉得一种从未尝过的咸鲜在口中化开来，让她眼前一亮，惊讶道：“这是什么馅的，以前倒是未曾尝过。”
皓月千里，昏黄的月光倾泻而下，让周围的景色都蒙上了一层轻纱。
柳玉看不清陈玢玢脸上的表情，只能从她的语气判断应该是不讨厌这新式月饼的，便用手指着盘中的月饼，道：“中间是蛋黄馅儿的，这边是甜馅儿，这边是梅菜馅儿的，不知道姐姐尝了如何？”
陈玢玢又拈起另一边的月饼尝了尝，莞尔一笑，眸中闪烁生辉，“味道极好，如果让明月楼的厨子重新换个皮，做成包子或点心，定能大卖。”
明月楼是城里一家生意很好的酒楼，也是张府的产业。柳玉有些惊讶于陈玢玢敏锐的商业嗅觉，但这惊讶也只是一闪而逝，她能掌管这么大的张府，定然是有一定的本事。
柳玉和陈玢玢又赏了一会月，直到月上中天。
陈玢玢对柳玉道：“时间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外面肯定已经热闹起来了，我们出去逛逛吧。”
柳玉欣然同意。
她们乘马车到最繁华的城南区。
车如流水马如龙，百家灯火辉煌，人们摩肩接踵，熙来攘往。路边有各式临时的摊子，有卖精巧饰品的，有卖小吃的，有卖祈福用品的，有卖新奇小玩意儿的。捕快衙役们身着红黑相间的制服，在道路间走来走去，维持秩序。
陈玢玢拉着柳玉到一个卖饰品的摊子前，挑出一根素雅的发带就往柳玉头上比划，“你看这发带多雅致。”
柳玉的注意力却不在发带上，她刚刚瞥见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还没看清，那身影又隐入人群中。她急于想追上去，便漫不经心敷衍道：“姐姐看中的，自然是很好的。”
见陈玢玢的注意力都在摊子上，柳玉悄悄挪动脚步，退了几步，转身就往人群中挤进去。
她边走边左顾右盼，街上肩摩袂接，想从中找到一个相熟的人影就如大海捞针。
柳玉看了许久，以为自己方才只是眼花，转身正要放弃时，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一个摊子前，一个熟悉的身影长身玉立，穿着深色长袍，柳玉想挤过去看看那到底是谁，肩上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柳姑娘。”
柳玉转身，是赵行明。她又扭头往那个摊前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个身影消失了，不由有些怅然若失。
“赵大哥，你在巡逻？”柳玉勾了勾嘴角，笑得勉强。
赵行明咧了咧嘴，“是啊，这几日都没见到你，可是家中有事要忙？”
赵行明没见着她，是因为她这几日都窝在房里，但也有存心躲避他的想法，柳玉有些心虚笑了笑：“赵大哥，那日在府衙……”她小心措辞，想着该怎么解释她跟陈玢玢的关系，生怕赵行明误会了。
“我知道，你和张夫人是同一个村子，那天是去陪她的吧。”赵行明爽朗地笑道。
柳玉眨眨眼，既然他都帮她想好说辞了，那就这样吧，“是，她是我的朋友，我现在搬到张府居住了，那日的事，我代她谢谢你。”
赵行明仔细看着灯火映照下柳玉平淡的脸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璀璨若晨星，让他怦然心动，张了张口，语气中带上一丝小心翼翼，“柳姑娘，不知你可曾有婚约？”
“什么？”突然间街上锣鼓喧嚣，柳玉的心思有大半还放在刚刚一闪而逝的那道身影上，并没有听清赵行明的话语。
赵行明再次鼓起勇气，声音也大了几分，“你可曾有婚约？”
“没有。”柳玉奇怪瞅了他一眼，“家父两年前亡故，我还在孝期，怎么了？”
嘴上是这么说，柳玉心中却已炸开了天，这是表白的前奏吗？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
听到柳玉还在孝期，赵行明两道浓黑似墨的眉毛瞬间皱了起来，视线对上柳玉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心底的话绕了几圈终是没有说出口，“我今日得到上头的消息，明日朝廷公布告示。”他抿了抿嘴，还是把下半句话说了出来：“宫中要开始大选宫女了。”
选秀吗？柳玉饶有兴趣。她并不担心她会被选上，以她的了解，古代选宫女只选良家子，巫、医、商贾及百工之女不得入选，她应该算得上是医女。
赵行明见柳玉没有说话，以为她被吓住了，随即安慰道：“你别担心，虽然是大选宫女，但是据说这次只收两百个人，未必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有人叫柳玉。
“赵大哥，我得过去了。”柳玉看见彩灵在朝她招手，对赵行明歉意笑了笑，就提起脚步与他擦肩而过，往彩灵那走过去。赵行明刚刚那欲语还休的表情，让她想起了前世中学时，那个满脸麻子的男生向她表白时的场景，不禁模着手臂抖了抖。
赵行明呆愣了一下，转身忧虑的看了眼柳玉的背影，轻叹了声，继续开始巡逻。
陈玢玢瞟见已隐入人群中的赵行明，她拉着柳玉的手，朝赵行明的方向努了努嘴，调笑道：“那是哪家的俊俏小哥？”
他怎么也算不上俊俏吧，柳玉翻了个白眼，“只是前几日认识的朋友，在衙门当捕快。”
“那你们站那那么久，在说什么呢？”陈玢玢揶揄道。
柳玉当然不能说她差点被一朵灿烂的桃花撞到，便道：“他说明日朝廷要开始大选宫女了。”
柳玉没有注意到，昏暗的光线下，陈玢玢脸上一闪而逝的如释重负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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