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凛冬将至。三人合抱的老树在寒风中颤抖,落下一地枯黄的树叶,引得洒扫的丫鬟婆子低声咒骂。
呆坐在亭中的婧瑶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张充斥着不满和焦急的脸庞,这张脸上的嘴一张一闭,细小的眼睛努力瞠大,似乎还闪着怒火,可婧瑶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脑中莫名的嗡嗡声在轰鸣,眼前的一切就如一张平面画,只能看得到画上的缤纷色彩,却无法置身其中。
婧瑶想伸手捅破这层画纸,于是她便这么做了,当手指戳上妍芝的脸蛋时,世界仿佛又恢复了原样,声音和知觉都涌回了婧瑶的世界,柔软温润的触感从指间传来,她忍不住又戳了戳。
“婧瑶!”妍芝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她用力拍下在自己脸上肆虐的手,似乎头发都因愤怒而竖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婧瑶茫然地与她对视,片刻后,才无辜地眨眨眼,漆黑如墨的眸子如婴儿般纯净,“你刚刚在说什么?”
妍芝见到那双不谙世事的墨眸,怒火顷刻间就消失了一般,她努力平下另一半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重复了一遍:“御医大人来了,王爷正四处寻你,你怎么又跑到这来了?”
“妍艾你别生气,我也不知怎么就迷路了。”婧瑶轻轻扯了扯妍芝的衣角,软软的说道。
“我不是妍艾,我是妍芝!你怎么每次都分不清!而且这个地方你已经来过三次了!”妍芝瞬间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婧瑶也不知道是王爷从哪带来的,不仅呆傻不说,连人都分辨不清,还时常在府中迷路,每次寻她都要花费半天功夫。
婧瑶无辜地眨了眨眼,这不能怪她分不清,不论是妍艾还是妍芝还是那什么妍芕,长得差不多不说,还都是植物军团。至于自己为什么知道那些名字是植物,婧瑶迷茫地想了想,依旧无果。
她只知道她叫婧瑶,是靖王爷的贴身丫鬟,其他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于是她聪明的扯开这个话题,期期艾艾道:“妍芝你不是说王爷在找我?”
妍芝被婧瑶这一气,差点连正事都耽搁了,她跺了跺脚,抓着婧瑶的手腕就往外走,“都怪你,浪费时间,快跟我过去。”
婧瑶就这么被连拖带拽带到了一颗大白菜面前。
呃,为什么要说是大白菜呢?因为她觉得眼前这人不仅穿得像白菜,连笑得都像白菜——白菜会笑吗?显然不会,所以每次见到这颗白菜如此虚伪的笑容,婧瑶都不禁抖三抖。
她为受伤前的自己默哀,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在他身旁活下来的。私下里常听植物军团们讨论这颗白菜是如何如何水灵诱人,如何如何鲜女敕欲滴,婧瑶却只看到了一棵白皮黑心的白菜,近几日她终于知道了白菜的名字——陆归殊,虽然这名字让她有莫名的熟悉感,但婧瑶坚定的认为是因为以前他压迫自己太过了,给自己留下的心理阴影。
黑心白菜陆归殊笑得很和蔼,他轻轻招手道:“婧瑶,来这边坐,让吴御医给你把把脉。”
婧瑶老老实实坐在白菜为自己划定的坑里,伸出手让对面的吴御医为自己把脉。
吴御医约是天命之年,但他保养得极好,须发皆黑。从婧瑶这个角度看去,那张被胡须挡了大半的脸上,除了有些褶子外,还算很饱满光滑的。
只见他一手按着婧瑶的手腕,一手抚着胡子,摇头晃脑道:“脉弱,按之虚,脉体挺直而长……王爷莫急,姑娘的病还是要好好调养,脑后的淤血也还得多吃几服药才能消。”
陆归殊稍稍收敛周身的寒意,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那罂粟毒可有解?”
“这个……”吴御医眼神飘忽,半晌后才挤出和前几日一样的台词:“以婧姑娘的毅力,再撑过几次就无碍了。”
婧瑶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小声嘟囔道:“老头,这话你已经连续说了好几日了。”
“婧瑶,不得无礼。”陆归殊淡淡扫了婧瑶一眼,随后又温和的对吴御医笑了笑,“劳烦御医了。”
婧瑶被那一眼吓得立即噤声,瘪着嘴,委屈地瞪着对面那老头。
吴太医连连摆手,“王爷这是什么话,治病救人是卑职的本分。”
“本王还有要事,就不送了。”陆归殊淡淡笑了笑,站起身,随意束起的长发随之轻轻飘动。
几根乌丝飘到婧瑶鼻端,刺痒难耐,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啊啾——”
“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吴御医拱了拱手,目光轻飘飘在婧瑶身上绕了一圈,又谄笑道:“婧姑娘似乎偶感风寒,卑职等会再写幅方子交给小童。”
陆归殊微笑颔首。
吴御医知趣的带着药童离开了。
老头,你别走的这么快啊!婧瑶哀怨的看着吴御医远去的背影,忽然感受到头顶传来一道颇为沉重的目光。
她抬起头,正对上陆归殊那双好看的凤眼,婧瑶连忙站起身,虚虚一笑:“王爷,既然御医走了,那……我……不对,奴婢就先回去了。”
说罢,她便转身就往外走。
“本王让你走了吗?”才走出没两步,身后就传来陆归殊低沉温润的笑声,但听在婧瑶耳中却是十分渗人。
婧瑶就像瞬间中了定身术一般,僵立在原地,却又不敢回头。不用看也知道,此时陆归殊的表情一定很恐怖。
当然,在她眼中,陆归殊不论是什么样的表情都堪比厉鬼。
幸好她还算没笨到家,未曾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植物军团,不然她都不知道哪天就会被活埋了。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又近了,婧瑶绷紧了神经,心里默默祈祷,别打我……
等她回过神来时,陆归殊的身影已在几丈之外,只余下一句“跟本王去书房”在风中飘散。
于是逃过一劫的婧瑶斟酌再三,还是屁颠屁颠的跟上去了。
陆归殊的书房很大,正中排着一张八仙桌,墙上还挂着把宝剑,另一侧的书桌上厚厚摞叠着一本本册子。尚未干透的狼毫毛笔挂在笔架上,摊开的宣纸之上空白无墨。
陆归殊坐下后,拿过手边的一本册子翻开,淡淡地吩咐呆立在旁的婧瑶:“磨墨。”
忘了我,忘了我,忘了我……
一直在催眠自己的婧瑶猛地一惊,手忙脚乱开始磨起墨来,由于动作过猛,溢出的墨汁滴溅在陆归殊如雪的白衣上,吓得她连连哈腰道歉:“我……奴婢不是故意的。”
完了完了,又把他的衣服弄脏了,回头妍芕还不得骂死自己,婧瑶哭丧着脸看着白衣上的点点墨迹。
陆归殊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一脸苦相的婧瑶,指了指身上的墨痕,“这衣服今日就由你来洗。”
还好没生气,婧瑶舒了一口气,但听到陆归殊的下一句话,才归回原位的心脏又蹦到嗓子眼,“方才你去哪了?”
婧瑶嗫嚅着道:“方才……奴婢去……”
她“去”说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自己刚刚去的地方叫什么名字,遂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道:“奴婢方才迷路了。”
虽然这样说很丢脸,但自己在陆归殊面前早已毫无脸面,也不差这一次了。婧瑶自暴自弃的想着。
“这是你这几日来第五次迷路了吧?”陆归殊嗤笑,毫不留情地嘲笑婧瑶,“你怎么就没长点脑子,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婧瑶当即反驳道:“我又不出王府,谁会卖我。”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立即扇自己一巴掌,眼前这可是自己顶头上司啊,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看来自己是少长了个脑子。
陆归殊狭长的凤眸中隐隐闪过一丝笑意,他重新拿起册子,轻斥道:“还不快磨墨。”
再次逃过一劫的婧瑶连忙继续手上的动作,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瞄向陆归殊手中的那本册子,虽然册子上都是蝇头小楷,但她凭借自己过人的眼力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祈元皇后仙逝多年,后位空悬,六宫无首……”
婧瑶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也不疾不徐地磨着墨。虽然上面写什么她还不是很理解,但这不妨碍她把这当话本来看,对于自己居然认字这一事,婧瑶表示很淡定。
片刻后,陆归殊合上册子,揉了揉眉,淡淡道:“好看吗?”
“嗯嗯。”婧瑶毫不自知的点点头,随即又装作茫然道:“王爷,什么好看吗?”
开玩笑!虽然不知道这些册子是什么,但依照植物军团首领,眼前这颗大白菜对它的重视程度来看,自己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
陆归殊毫不遮掩的摊开另一本册子,头也不抬,问道:“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婧瑶老实的答道:“奴婢不知。”
“这些是奏章。”白菜抬起头,仔细观察着婧瑶的表情。
告诉我这个干嘛?婧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见陆归殊正盯着自己,想了想,还是表态的“哦”了一声。
见婧瑶如此呆傻的模样,陆归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复又低头继续看着奏章,没再开口。
婧瑶乐的清静,又津津有味旁观起来。
王府的丫鬟生存条件还是不错的,特别是一等丫鬟,更是两人一间,还有下等丫鬟的服侍。
当了一整日跟屁虫的婧瑶,在得到陆归殊下班的命令后,乐癫乐颠的蹦回了属于她和妍芕的屋子。
晚归的妍芕见到百无聊赖,正在床上翻滚的婧瑶,不由嗤笑道:“这样滚来滚去好玩吗?”
她回来了!听见自己期盼已久的声音,婧瑶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睁着乌黑的眼睛,渴盼的看着妍芕。
妍芕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佯怒道:“你干嘛这样看我。”
婧瑶眨眨眼,谄笑道:“妍芕姐,我想问你个问题……”
“快说!”妍芕不耐烦地瞪了婧瑶一眼。
婧瑶看着正在更衣的妍芕,似是没注意的她的不耐烦,兴致勃勃问道:“奏章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妍芕冷哼一声,心里的妒火蹭蹭往上冒,没想到这傻子居然能给王爷侍读,要知道以往王爷可是从不让她们靠近书房半步,没想到这傻子一来,王爷不仅为她请御医,还允许她进书房。但转念一想,婧瑶傻到连奏章是什么都不懂,妍芕的心才稍稍平定,自己何必和一个傻子争风吃醋。
“哦……”见连妍芕都不知道奏章是什么,婧瑶失望地垂下头。
见到婧瑶这幅沮丧的模样,一个念头忽然从妍芕心中升起,她又道:“你这么想知道,为何不亲自问问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