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狐疑的看了看牌子,又看了看老者,十分干脆的把牌子丢到树下落叶堆中,而后犹疑不决道:“那这果子……?”
老者连连挥手,“一些果子而已,你想吃多少便吃多少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疾步走到落叶堆旁,弯腰捡起黑牌,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每看一遍,神情就愈复杂一分,到最后,他的手竟然都有些颤抖!
柳玉却没注意到这些,她听到老者那句“想吃多少便吃多少”的话后,黑白分明的眸子立即亮了亮,心中雀跃地欢呼一声,便立即手脚并用地把一个个红彤彤的果子往半空中的网里丢去。
半晌后,柳玉还在往网兜里丢着果子,老者却已经把黑牌收了起来,他面上也恢复了弥勒佛般慈祥的笑容。
抬头看着树上那个还在忙碌的姑娘,老者不紧不慢问道:“姑娘,不知家居何处?怎么会来这个偏僻的地方?”
柳玉的耳尖颤了颤,不易觉察地爬上一丝红晕,她头一次对于迷路感到羞愧,便讷讷道:“我是靖王府的丫鬟,和……和朋友出来游玩,就迷路了。”
这个说辞虽然半真半假,却依旧漏洞百出,老者也不戳破。听到“靖王府”这三个字时,瞳孔却缩了缩,笑眯眯又问道:“那块铁牌是你从哪得到的?”
这可把柳玉问住了,其实这块铁牌子自她醒来后便一直挂在脖子上,曾经问过妍芕它从何而来,她也说不知晓。
老者见柳玉一时愣忪,便循循诱导道:“可是从小便带在身上的?”
柳玉蹙着眉,迟疑的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的吧?不然怎么解释这块牌子会一直在自己身上。
老者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却仍是慢吞吞道:“姑娘再帮老朽多摘点果子吧。”
柳玉念及还在熟睡的陆止宇,手中的动作便更快了,嘴也没停下,把自己的疑惑抛了出来:“老人家,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怎么把树种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老者悠悠一笑,抚了抚长须,忽然原地盘腿坐下,一副就地开讲的模样,“你可知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柳玉自顾自忙着,下意识问道,她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又后知后觉想起来:“可是指凤陨之乱?”
其实凤陨之乱是民间的说法,柳玉也是闲暇时从植物军团口中听闻的,官府早已明令禁止百姓们谈论二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政变!
二十年前,也就是延顺十七年,宁国存世的最后一年。
当时的当朝首相举兵逼宫,彼时年仅双十的曦昭女帝正在福宁殿内待产。殿内烛火昏暗不明,年轻的曦昭女帝躺在宽大的龙床上,殿外喊杀声震天,掩去了女帝微弱的□□。
当首相陆楠廷缓步从乱军中走到血流成河的福宁殿外,正要推开殿门时,倏地一道火光从殿内蹿起。那时狂风呼啸,仿佛在哀叹一代帝皇的消逝,猛烈的风势助长了火舌的漫延,却吹不散漫天血气。
那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无人知晓,却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冲天的火光染红了京城的半片天空。当火势熄灭时,昔日宏伟绝伦的福宁殿荡为寒烟,宫人只在残余的瓦砾中找出几具面目全非,已无法辨认身份的尸首。
至于福宁殿内那个不知道出没出世的婴儿,已经无人想起。
至此,承平五百余年的宁国灭亡。
次年元月,新帝陆楠廷改国号为锦,年号启元。
想起那段极有名的历史,柳玉忍不住唏嘘,多好的一个美人啊,就这么葬身火海了。
自古以来,皇帝无疑是享有最好的待遇,不论是吃穿还是住行,甚至是伴侣,都可以说近乎随心所欲。再加上世人皆爱貌美之人,于是几百年来,在优秀基因的不断改良下,造就宁国最后几任皇帝无一不是俊男美女。曦昭女帝的美貌更是享誉全国,甚至还有外邦小国的王子愿意奉上边境几座小城的地图,只为当女帝的入幕之宾。
可惜女帝一向洁身自好,皇夫更是只有一个,这导致了皇嗣凋零,所以那时的当朝首相才能轻而易举就逼宫成功。
坐在树下的老者,提及这段历史,面上似是隐有怒色,原本饱满的脸庞硬生生多了两道褶子,他语气愤愤道:“哼!那竖子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这是在骂谁?柳玉一时模不着头脑,她手里摘果子的动作也顿了顿,讷讷道:“老人家,你……”
老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重新挂上了和蔼的笑容,凝视着柳玉看了一会,突然问道:“姑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老者一会一个问题,思维跳跃得比自己还厉害,柳玉暗自嘟囔了声,还是答道:“婧瑶。”
“好名字,姑娘看起来面善得很,不知道家中可还有亲人?”老者又慢吞吞问道,浑浊的双目中一道精光转瞬即逝。
“就只有我一人。”柳玉依旧老实的答道,但心里却嘀咕,这老者不是要说二十年前的事吗?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
这么想着,柳玉忍不住问道:“老人家,二十年前的凤陨之乱和这棵树到底有什么关系?”
老者沉吟片刻,似是在整理思路,而后缓缓开口道:“二十年前我本居住在京城之中,凤陨之乱后我就在此处种下这棵树,因为曾有卦者断言,当这棵树果熟之时,便是皇嗣回归之日。”
这话柳玉听得更迷糊了,她期期艾艾道:“皇嗣不就是当朝的三个王爷吗?”
老者忿忿哼了一声,不屑道:“逆贼之子也算皇嗣?”
柳玉懵了,她很想提醒老者,这么说当今圣上可是大不敬啊!但她瞅了瞅老者那阴沉沉的面容,还是识趣地闭上嘴,专心致志采果子。
老者见柳玉毫不为自己的话所动,浑浊的双目微微一眯,忽然如同打开了话匣子,哗啦哗啦就向她唠叨起来:“哼哼!陆楠廷那个竖子,虽然年轻时还算有些谋略,现在却是昏聩无能,朝堂之上朋党林立,昏庸**,自己两个儿子暗地里拼得你死我活,他却毫不知觉,大好江山都让他活活败送了,嘿!再说说他那三个儿子,魏王虽然是长子却非嫡出,也算有点脑子,却刚愎自负,阴狠残暴,难成大器,二子靖王还算有些帝皇之风,但那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也不是个长寿的,至于那第三子,哼,就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你说就这样的三个人也算皇嗣?想我泱泱宁国承平五百余年,此次不过被区区贼子乘了空隙,他又岂会长久?这天下最终还是我宁氏天下!”
这番话,话里话外间不无透着对当朝皇室的轻蔑,以及……熟络。
可惜柳玉目前的脑袋比榆木还木,根本无法从中分析出什么东西来。只见她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只在摘果果。心里却在暗自嘀咕,这老人家果真是老糊涂了,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还是快点把果子采完走人吧。
见柳玉仍是无动于衷,老者瞪了瞪眼,不满的吹了吹胡子,“小姑娘,你可在听老朽说话?”
被点到名的柳玉,慢悠悠转过头,一脸茫然,似乎是慢了一个拍子,呆愣了片刻后,才慢吞吞说道:“老人家,贵姓?”
“免贵姓姜。”老者一愣,近乎是下意思的回答。
柳玉又慢吞吞道:“既然不姓宁,那这天下和您又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柳玉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天下唯有能者居之!
老者哑然,他忽然重重叹了口气,仿佛在一瞬间又苍老了几岁,“罢罢罢,是老朽偏执了,姑娘不是还有朋友在等着吗?你带些果子回去吧。”
柳玉的心思还放在方才一闪而逝的那句话上,下树的时候她不小心一个趔趄从树上滚了下去,庆幸的是这次是正面朝地,虽然啃了一嘴泥,但多灾多难的**幸免于难了。
“姑娘小心!”老者收敛了方才的郁色,他笑呵呵扶着柳玉爬起来,又道:“都说老马识途,姑娘若是迷路了,可放任马匹行走,它自会带你回去的。”
柳玉又为自己的孤陋寡闻羞红了脸,她随意包了几个果子,逃也似的和老者告别了。
看着柳玉急匆匆远去的背影,老者模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怀里的黑铁牌,放在掌间轻轻摩挲。他低头看着铁牌,浑浊的双目中浮现追忆的温柔。
先帝,这就是你的安排吗?宁愿她平凡一生,也不愿将她束在那黄金的牢笼。
半晌后,一滴水渍轻轻落在铁牌上,又瞬间沿着铁牌上的纹路散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者慢慢把铁牌收回怀中,走到树下,颤颤巍巍弯下腰拾起一个果子,用袖子擦了擦,便放入口中,香甜的汁液迸开,他却只品尝到了如水的清淡。
低头凝视着朱红的果子,老者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卦者交与他这棵树种子时的叮嘱:果熟之日,便是皇嗣归京之时!这棵树因她而生,随她而熟,其果也只有她才能品出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