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两人坦诚长谈之后,柳玉在靖王府内的行动就再也被没受限制,甚至可以随时随意出府,这让一直拘步于王府的她着实小小兴奋了一番。
花街柳巷,她曾扮男装去过。柳玉比普通女子略高,和一般男子相比却又偏矮,但她胜在举手投足间丝毫没有女子的扭捏之态,几进几出花街柳巷,竟也没被发现是女子。酒楼茶肆也是她常去的,自从发现小小的华城中都有深藏不露的说书人,难保京城里不会藏龙卧虎。
一段时日下来,也了探听到了不少京城内的消息。再加之时常窥视陆归殊书桌上的奏折,柳玉对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也了解了个大概。
比如朝堂上的群臣分成了三派。
以左相为首的多是贫寒科举出身的官员,与之对立的则是以右相为首,勋贵氏族出身的官员。左右两派相互敌对,中间又有御史台和谏院自成一脉,两不相帮,坐观虎斗。
当今天子陆楠延已多年未曾早朝,也从未提及册封皇储一事,但他一年比一年昏庸,所有朝政皆散于各个大臣之手,而今更是除了重大节庆日才有露面外,其余时间深居后宫,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但后宫中又是魏王陆怿之母,皇贵妃蔡氏独掌大权。甚至近年来隐有传言,皇帝已经被蔡氏牢牢掌控,只等他登天后便可让魏王继位。
如此一来,原本忙着明争暗斗的朝臣们都乱了阵脚,开始忙着划党站位,开盘下注赌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于是左相一派支持靖王陆归殊,右相一派则倾向于魏王,中间派近些时日也隐隐有向靖王投出橄榄枝的意思。
朝野上下朋党相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甚至开始争抢军权。陆归殊把陆止宇派往边疆历练,除了一些个别原因外,很大的因素就是要稳拿那边的军事大权。
虽然看似朝堂上支持靖王的人会多些,但他生母祈元皇后早已逝世多年,魏王却有皇贵妃蔡氏助力,故而两方实力实则不相上下。一个如狮一个如虎,把庞大的锦国撕扯得近乎分崩离析,面上虽仍旧粉饰太平,但周围一些嗅到气息的小国却开始蠢蠢欲动,甚至有集结军队的征兆。
在如此内忧外患的时刻,陆归殊却仍像没事人一样,悠悠闲闲在湖边亭里煮酒赏雪。
此时雪天初霁,天地间却依旧素白一片,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绕湖而设的石径旁,除了常绿的松柏上,枝头累累挂着冰花外,其它的植物早已凋零得只剩光秃秃的树干。
漫天肃杀素裹中,亭中那一袭白衣的陆归殊有如画中谪仙,生生为天地间添了一丝柔和。
柳玉远远看着那画中人,却踟蹰着要不要上前。
本以为只是一心复国的姜明峰却早已暗中和陆归殊相谋,这让她原本想挑起两虎相争的计划胎死月复中,而后陆归殊竟坦言,他只是想借柳玉神医谷传人的身份前去寻医问药。但在经历了如此多事后,她早已不会再轻信任何人了。
近些时日更深入了解了锦国的朝政局势后,柳玉又有了新的想法:陆归殊之所以和姜明峰合作,必然是有共同的利益。
或许他们只是短暂的合作,毕竟一个是前朝遗臣,一个是当朝王爷,两人之间有着不可化解的矛盾,双方合作为的就是先除去魏王陆怿。又或许,陆归殊仅仅只是想借姜明峰昔年在朝堂之上积累下的人脉,来铺就自己登上皇位之路。
总而言之,两人的合作,并不是无懈可击。
柳玉负手站在湖边的一棵古松下,微微垂眸凝视着莹白剔透的湖面,脑中如走马观花般闪过无数片段的画面,试图努力从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忽然,柳成书濒死时那虚弱的一幕闪现。
柳玉如顿悟一般,在刹那间似乎了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她突然发现,自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刹那的阴影。
柳成书为前朝曦昭帝,同时也是自己的生母挡下刹那毒酒,而后又带着自己流亡多年,或许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躲避追兵。他虽带着自己四处流浪,却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采集药材的机会。
以前柳玉还认为那仅仅只是是对药草的痴狂,现在想来,只怕是为了寻找解药。但即便他走遍了大江南北,最终也没能解开刹那之毒,于是心灰意冷的柳成书便带着柳玉在长乐村定居了下来,直到毒发身亡。
柳玉现在闭起眼时,依稀还能见到那年柳成书虽然面貌不变,却逐渐虚弱无力的样子。只可惜那时自己仅仅以为他是得了不治之症,并没有往深处去想,不然如今也不会如此被动了。
柳成书逝世之后,陆归殊的出现也是因为刹那。他定是知道柳成书也身中刹那,但又见他活了这么多年,便认定他知道解药的配方,没想到却无功而返,于是又把希望寄托在那近乎于飘渺难寻的神医谷上。
自己就是因此而一步一步踏上回京之路。但是之后的事,如果说不小心染上毒瘾是巧合,失忆是巧合,那么自己如重蹈覆辙般也中了刹那,却因此恢复了记忆,这也是巧合吗?或者是别有阴谋?
魏王陆怿拥有稀世罕见的剧毒刹那,那么他当年在那场政变中又充当着什么角色?或者说他的生母皇贵妃蔡氏在那场政变中发挥着什么作用?毕竟那时候陆怿只是个总角幼童,就算再有心机,又能做什么呢。
柳玉伸手扶着树干,她半眛着眸,手指不自觉轻轻刮扣着树干粗糙的表面,心里逐条分析着目前得到的消息,试图还原那年的真相。
昔时还是当朝首相的陆楠延,其原配夫人段氏,也是后来的祈元皇后,素有贤名,温良恭俭让得四邻称赞,身体也十分健朗,先为陆楠延诞下陆归殊,启元二年又诞下陆止宇。但至此之后,短短两年内身体状况却急转直下,如被吸干了骨血一般瘦得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御医们束手无策,药石罔效。于是贤德的祈元皇后便于启元三年薨了,彼时举国缟素,无不哀叹一代贤后的逝世。
但是身体素来健朗的她,又怎么会在产子后不久就无缘故香消玉殒了呢?自古后宫之内的明争暗斗不比前庭少,各种阴招损招更是层出不穷。若祈元皇后是蔡氏所害,那么陆归殊与姜明峰的合作似乎又多了一条理由:一个是杀母之仇,一个是弑君之恨。
但自祈元皇后逝世,陆楠延竟再也没有册封皇后,于是后宫内地位最高的蔡氏便独掌大权。
再之后便是励精图治了十余年的陆楠延突然宣布不上早朝,而是拘步于后宫,沉溺在花草酒色中,至今已鲜有朝臣能见到他了。
京城,这个锦国的政治枢纽,虽看似平静的有条不紊运行着,实则暗流涌动,所有人都在观望,只等那一朝大洗牌的到来。
那时候,自己又会在其中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柳玉遥遥凝视着亭中那一抹几乎要融于雪景中的身影,暗暗叹息,你又是在做什么打算?
就在柳玉晃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人抚掌而笑的声音:“姑娘之侧影恍惚看去真如仙女临世。”
这道带着笑意的嗓音却仿佛阴冷如九幽寒泉,柳玉莫名打了个寒战。受惊的她倏地转过身,见到眼前这个绛红色身影的瞬间,如临大敌的绷紧了浑身肌肉,却又立即恢复如常。她仍旧警惕的看着离自己有三丈距离的男子,语气却十分平静:“魏王。”
陆怿只身一人,他又走近了几步,阴柔的眉眼带着笑,轻声道:“本王恭喜姑娘恢复记忆。”
果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么说来,自己中刹那也绝不是巧合了。
“刹那的解药在哪?”柳玉面色冰冷,浑身散发的寒意比千里银装还冻人,“或者,你要我做什么?”
他必然不会无缘故给自己下毒,依自己在靖王府内进出无阻的受信程度,十有□□会以解药为威胁让自己当内应。
可惜柳玉却是猜错了。只见陆怿嘴角勾着一抹讥讽的笑容,眉宇间虽然也带着笑,但那双阴柔的眼眸中,却仿佛蕴含着如蛇一般的冷意和戾气,他慢悠悠道:“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怪不得二弟会如此紧张你。”
柳玉眯了眯眼,心中蓦的一跳,他说这话的意思是……难道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见柳玉沉默不语,陆怿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了些,继续慢慢道:“刹那的解药只有本王有,你若想要,就拿自己来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