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蓝儿转头问一旁的婢女。这婢女聪明机灵得过头,却不知是否有什么目的。
“奴婢清翎。”
“清翎?你为何叫清翎?”
清翎不说话。蓝儿意识到自己可能问错了话,刚想说些别的,那清翎却是苦涩一笑,眉若藏着无尽忧愁的远山:“曾有人说我声音似泠泠清泉,后来我便改名为清翎。可惜,他早已不在了。”
蓝儿道:“啊……”
清翎道:“姑娘不必愧疚,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蓝儿道:“方才二少女乃女乃如此刁难与我,我也曾猜测是二少爷的原因,却不能确定。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那清翎垂首,恭敬答道:“府上人皆知二少女乃女乃的脾气,如若无关二少爷的事,她一向是温婉贤淑的。此次发如此大火,一定也不例外。故奴婢知道。”
蓝儿眯了眼,清翎答得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可就是因为如此滴水不漏,才让人更起疑心。一个婢女如此锋芒毕露,却未见有什么特殊的地位。她想了瞬,道:“这王安容并不似我想象般刁蛮。但她若执意对付我……”
正值午后,烈焰将湖面镀了层金边,蓝儿瞥见湖中清翎单薄的身影,朦胧不似她声音般清晰:“姑娘还不明白吗?这府中,没有你的人。
“孤身一人从不是办法。纵然姑娘即将嫁与大少爷,但二少女乃女乃刚进府时,因是一妾之故,即使她是王家长女,也照样饱受欺凌。她若不加紧收买人心,二少爷也不能护她一世。这世上从来都是这样,谁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
“姑娘……也是。”
蓝儿愣了愣,嘴唇动了动,却未发出声音。许久,她走近她,举起手来,极轻落在她肩头,嗓音似淅淅沥沥的小雨:“……清翎,你可愿意跟着我?”
她柔若无骨的身躯猛地跪下,声音带着三分喜色:“清翎愿意!清翎一定忠心不二,护小姐周全。”语毕重重磕了三个头。♀
湖心微晃,日光似雪似花。薰风渡过缠绵紫烟香。她的身影这般小。蓝儿心中不自觉多了几分柔软:“我们之间无需分主仆,你只要记住,我们以后,就是姐妹了。”
清翎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她。那五官上唯一撑得上惊艳的眼睛一瞬间划过千万种情绪,恰似斑斓水晶流转。良久,她眼角渐渐晕出明亮的泪光,嗓音忽然变得哽咽:“谢小姐!”
***
临水一贯是繁华的。
街道两旁摆着各式各样的店肆,小贩们卯足了劲吆喝着。人倒也多,只是因为快近正午,大多是食客,或是带着几个随从前来逛街的小姐们。街上四处飘散着饭菜的香味,一些装潢华美的大酒楼旁随意散了几个路边摊,□□着上身、背后别着几把大刀的江湖大汉们大声叫嚷着,或是大汗淋漓地往嘴里灌酒,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蓝儿撩开马车窗帘的一角往外望。许是江府的车路过,前边的人稍稍让开了一条足够通行的路,却不见热闹减半分。天宫从没有这样热闹的时刻,那里仿佛被法术消了音,从来都是一片静谧,平时连人也见不到半个,似乎每个神仙都很忙。也只有在蟠桃大会上或是一些重大场合才会格外繁盛活跃些。
令车夫停好马车,蓝儿便与清翎挑了车帘下车。随行的还有江府的另一个仆人,名二黑,据说对临水甚是熟悉。二黑不高,瘦瘦的骨架,嘴倒是很能说,一路上唾沫横飞地介绍了临水,简直就是个专业的导游。
蓝儿这才知临水于唐国的重要性。据二黑说,临水入城出城都受到严格的控制,每个人都要接受严格的盘查。“没办法,边境打得火热,都城总不能一点措施都没有。而且最近郑国混进来的奸细越来越多,也得防着点嘛。“二黑摊着手,一脸无奈,”谁叫咱们的皇帝就住在这儿啊。”
蓝儿点了头,她对人间的两国之争并不感兴趣,却仍是抬眼往街道尽头看去。那里,竖了四面高墙,牢牢把皇宫圈起来。日光淡淡地洒在依稀露出的朱色飞檐上,金光满溢,却丝毫不觉温暖,反都透出些冰冷。
她轻叹口气,随手拿起一旁摊上的首饰打量:“皇帝也可怜啊。”
二黑和清翎俱是一愣。二黑急忙上前,压低了声音慌张道:“玉姑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被人听见,”他做了个砍头的手势,”是要掉脑袋的!”
清翎也道:“是啊,小姐以后还是莫要说这些话了。”
蓝儿不解道:“我又没说皇帝什么不好,怎么就不能说了?”
二黑和清翎对视一眼,想着解释,又不知从何讲起。于是清翎低头随手挑了支玉簪,拿给蓝儿看,试图引开话题:“小姐您看这玉簪如何?我觉着好,不如买一支回去。府中的东西虽珍贵,却不及这些摊上的精致好看。”
蓝儿看她一眼,不禁佩服她就算是胡扯也能扯出些道理来。然而这玉簪却是真的如她所说,簪头雕了只青鸟,上了青蓝的漆,鸟嘴衔着一颗碧绿的珠子,几束点翠珠花流苏用尾巴牢牢扣住。蓝儿一见便喜欢上了,问了价格后便买下两支,一支递给清翎:“你既觉着好,那我们以后一起戴。”
隔着玉簪上轻晃的珠花,蓝儿看到清翎的目光几变,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似是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她立刻把簪子戴上,一边掀唇笑道:“谢小姐!”
又逛了一会,买了些首饰和小玩意,蓝儿觉得饿了。刚寻思着去哪吃些什么,清翎便凑上来,指着前方一处人进人出的酒楼道:“小姐是否有些饿了?那便是临水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也是陆家所建。而且,”她贴近蓝儿,压低了声音,“这里也是各界消息的流通处,小姐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这里最方便打听不过。”
想知道的?蓝儿心下疑惑她为何会如此说,自己并没有什么想知道的啊。难道清翎和二黑也和江喻想法差不多,认为她进江府别有目的?不,不只他们,恐怕所有的人都这么以为。陆家势力虽不及江家,却也远超王家和曹家。一个来历不明的远房表妹,莫名其妙赢了招亲进了江府,若不是怀有别的心思,便无从解释了。蓝儿想起王安容刚进府的处境,似乎隐隐能看见自己的未来。都怪陆一这个罪魁祸首,否则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逍遥呢。
二黑看着蓝儿的脸色越来越不对,以为她突然出了什么状况,当下也顾不得主仆之分,使劲晃了晃蓝儿,焦急地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适?若是有什么不适,即刻回府!”
回府?!蓝儿这才意识到她刚才的表情可能有些狰狞,回过神来,轻笑一声没事,便率先拉着清翎进了醉仙楼。
刚一踏进醉仙楼,扑面而来的便是香醇的酒味,沁人心脾,仿若深夜的梦,给人混沌不真实之感。怪不得叫醉仙楼。这味道,怕是连蓝儿都要沉醉其中。着实是个吐露秘密的好地方。
清翎领着二黑和蓝儿进入,娴熟地在靠窗一侧的位置坐下,又叫小二上了茶,这才问道:“小姐想吃什么?”
她似乎经常来这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蓝儿接过菜单,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人间的菜果真也和天上不同,却不知是这醉仙楼的特色,还是凡人都喜欢用晦涩难懂的诗词句来命名一道菜,仿佛这样菜就会好吃一点似的。蓝儿信手翻了几页,指着一道名叫“仙露明珠”的菜:“这个来一份。”
紧接着,她又点了“仙露琼浆”、“飘飘欲仙”、“九天仙女”等,凡是带有“仙”字的菜全点了一遍。点到”八仙过海“的时候,清翎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在修仙?”
蓝儿一惊,再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点了这么多带“仙”字的菜。没办法,她只是好奇凡人眼中的神仙到底是什么菜嘛。眼看着清翎、二黑看着她的目光越加有些怪异,她急忙轻咳了几声,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适合的理由,只好理直气壮地说了句:“我想吃不行吗?”
“这……”清翎和二黑又对视一眼,吞吞吐吐地说,“可这些都是酒啊。”
“都是酒?!”蓝儿差点把口中的茶全喷出来,她慢条斯理地用手遮住嘴,心道凡人真俗,一想到神仙就只能是酒吗?一点新意也没有,不会做些糕点之类的吗。嘴上却不肯退让,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问清翎,“那也无妨,都上了便是。只是……难道你们没带够钱?”
清翎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主子,磕磕巴巴道:“不,不是,只是没想到小姐……对酒如此有鉴赏。”心中暗暗记住原来小姐是个好酒的主,看来以后得多置备些好酒。又转身吩咐小二,“那就都上了吧。”
小二应了声“是”,脸上无任何惊讶神情,想来是奇葩的客人都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各位还需要点别的什么吗?”
二黑生怕蓝儿再点几壶酒,那他们真的要饿死了,慌忙向蓝儿推荐:“醉仙楼的竹间孤雪、山与歌眉、沧月坠、浮生梦都不错,要不姑娘尝一尝?”
蓝儿心道这都是些啥玩意,但既然是二黑这个老临水推荐的,且名字也不错,味道估计不会差到哪里去。于是点了头,然后看到二黑和清翎都松了一口气。
正等菜期间,隔壁酒桌几个千金打扮的小姐的声音被风吹了来。其中一个声音尖细、一听就是个千金的道:“你们听说了吗,昨日江府招亲胜者不是罗嫣呢。”
“什么?那会是谁?”另一个嗓音略沉的问。
“听说是陆家的一个小姐,还是个远房的。你们说,这罗嫣不得气死吗?争了十多年,最后还不是……”
“是啊,老早看她不爽了。仗着和江府一点关系,飞扬跋扈的,这次她总……”
“其实她也挺可怜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两年前江喻和罗嫣去郑国游历,回来后就性情大变,对罗嫣也是态度急转直下,真不知发生了什么……”第三个声音温雅的小姐道。
“听说江喻一直在等一个人,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好的福气……”
郑国?江喻?等人?蓝儿还想再听下去,一抬眼,却意外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进了对面的雅间,身材高挑,面无表情,一身玄衣——江喻?
他怎么会来这里?莫非也是想知道什么消息?该不会是……
江喻进雅间之后,另一个人也走了进去。却因离的距离太远,相貌没看清楚,只看到那人穿了一条翠绿纱纯裙,应是个女子。察觉到蓝儿的视线,坐在蓝儿对面的清翎不解地往身后看去:“小姐是看到什么熟人了吗?”
“没有什么,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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