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四周静寂,寒冷的冬夜里,十几双眼睛此时全都盯在叶晚晴的脸上,都在等着她作答。舒悫鹉琻
叶晚晴暗想,要是换个时间,换个场合,她刚刚的回答定能惹来战友们的嗤笑,那时,唐诗诗必然大喊着“我滴妈呀!你见鬼啦?我模模,你是不是发烧了?”,而査欣则会满脸不屑地嘲笑她异想天开。鬼魂!她竟然说凭着自己的莫名其妙的感觉,认为上官旭是那群女兵中的鬼魂,所以才对他发动攻击。这样的话听起来的确让人难以置信,这个理由在一般人听来就是疯子说的话。
可现在,没人敢笑话她,更没人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上官旭对叶晚晴的回答不仅没有质疑,还特别感兴趣,甚至继续问她还感觉到了什么。
女兵们屏着呼吸,都有点发愣。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就目前上官旭的态度来看,他对叶晚晴的话很满意!
感觉?鬼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叶晚晴信,上官旭也信!
望着和自己一样瘦削却挺拔如松的战友,大家都迷惑了,都在等待叶晚晴再爆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理论。
叶晚晴沉吟不语,她可不像其他人那么乐观,认为上官旭赞同自己,接受了自己的观点,毕竟,她和上官旭之间发生过不大不小的摩擦。
她还记得,那晚,当她一脚踩烂上官旭藏在灯罩里的两个新型摄像头时,他脸上精彩绝伦的表情,以及冷静外表下掩藏的熊熊怒火。
只怕,上次他的离间计失败,这次他又要借机挑拨她和战友间的感情。
她不是个遇到困难就知难而退的人,越是艰难,她越是要拼搏,越是陡峭,她越是要征服。
她扬起下颌,铿锵有力地说道,“熟悉感!虽然她们满身杀气,但是,我感觉我认识她们,她们应该不会对我构成直接威胁。”
叶晚晴知道,上官旭根本不会相信自己的话,黑灯瞎火的,战友们还都戴着黑乎乎的头套,根本看不见她们的脸,也看不清她们的身形。而且,这帮子女人挺能装,故意露出一身腾腾杀气,很成功地给人造成感官上的错误判断。
果然,上官旭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叶晚晴看了一眼他旁边的唐诗诗,这妞也认为她在吹牛,她的视线往其他人扫去,她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要是凭感觉就能做出正确的判断,那人类的逻辑分析与现代的精密仪器,都可以收拾收拾铺盖卷下岗回家了。
她等着上官旭的嘲讽,等着他大骂自己愚昧,可是,令她诧异的是,这厮竟然笑了,与他对冷颜的态度不同,这是一个热烈的笑容。
“凭感觉?你是说,即使你明知她们有可能会杀了你,你还是觉得她们不是你的敌人,对吗?”
叶晚晴突然觉得,上官旭并非挖个深坑等着她跳,然后再狠狠地嘲笑她,让战友们疏离她,而是非常认真地和她探讨当时她究竟是在想什么,感觉了什么。
她点了点头,“是的。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这个感觉,后来,我离她们越近,这种熟悉感就越强烈。但你不同,你身上什么都没有,就像是没有灵魂的尸体,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即使到了你跟前,我还是这么觉得。所以……”
“所以你就对我不客气了!”上官旭有些兴奋,他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
感觉,其实就是一般人理解的直觉,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即使是再高端的科技也无法解密。因为,它是建立在一个人长期的观察和分析基础之上,大脑神经做出复杂逻辑推理,然后根据无数次的经验结果形成固定模式,深藏在一个人的大脑内部,最后变成没有完整的分析过程与逻辑程序,依靠灵感或顿悟迅速理解并作出判断和结论的思维。
直觉在普通人看来十分可笑,但是,只有像他们这种随时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才懂得,就是这种奇妙的、无法解释的直觉,一次又一次救了自己的命。
直觉是一个人的天赋,不是谁都能拥有,就他所知,陈云逸拥有这个天赋,简直鬼神莫测。他没想到,今晚,他又遇到了一个,虽然还不成熟,但很有潜质。
其实,直觉也并不神秘,在特定的条件下,任何人都有可能获得直觉。比如,一对处于热恋中的男女,当他们走散在人群中时,他或她可能凭着直觉,在茫茫人海中只是一转身便看到了对方。一位母亲,即使面
前有一大群孩子跑过,她也能一眼从中找到自己的孩子。
还有,心灵相系的亲人,当其中一人遇难,另一个人突然感知,这也是直觉。
但是,这些都只是发生在特定条件之下,并不能随时感应。
而叶晚晴这个女人,和战友相处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在视线不清的深夜,在战友们刻意端着枪疾行造出强烈的感官冲击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感觉得到,她们是自己熟悉的人,这靠的不是她的视力,而是感官力。
而且,她的行动力也让他感到惊讶,在紧急的对抗中,她能在最短时间找到最应该攻击的目标,而不是自己最有能力击倒的目标,然后果断行动,给队友争取宝贵的时间和机会,这对于一个新兵,一个从来没有在部队受训过的女人来说,太难能可贵了。
如果加以特别培养,她将会是一名与陈云逸同样优秀的国之利刃。
上官旭激动了,他此生最大的嗜好不是搏斗——即使他已经获得国际冠军,而是在数不尽的士兵当中,发掘具有异于常人能力的特殊人才,然后将他们打磨抛光,让他们潜质当中最美最绚丽的天赋展现出来,建立功勋。这种成就感,比任何奖杯都让他兴奋。
他认真地盯着叶晚晴的眼睛,他看得出来,这个女人没有撒谎,更不是在说大话。
“以前,你会凭感觉做事吗?我是说,就像今晚这样,完全靠着自己的直觉,而不是你的理智。一个有理智的人,绝不会选择敌人中实力最强的那个出手,也不会对自己的敌人产生容易导致你做出错误判断的熟悉感。”
叶晚晴惊愣,她吃惊的不是上官旭的问题,而是她突然意识到,她作为一名会计,做事的原则就是理智、冷静和精准,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凭感觉行动了?这不行,绝对不行!
“今晚是第一次。”她有点懊丧。
“你挺有冒险精神的嘛。”上官旭更加满意了,一个具有直觉的人,如果胆小怕事,她的天赋将被掩埋得一干二净。
叶晚晴心里不痛快,啪地立正,“教官是在夸我吗?”
“对。”上官旭知道叶晚晴在想什么,笑道,“叶晚晴同志,我希望上次的事你不要对我抱有成见,我已经说了,下不为例。那事儿,就算过去了啊。”
叶晚晴抿紧唇,她发现,在她的身边,不单有那个陈云逸能看穿她的想法,就连眼前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上官旭也能一眼将她看透,不爽!很不爽!可是,上官旭认真而沉静的眸光又让她觉得,他说的都是心里话,他有意想与她化敌为友。
能被陈云逸选来天狼的人,人品必然过得去。
“是!”
“好。稍息!”
上官旭意识到,眼下就是一个很好的教学机会,他必须让其他女兵懂得直觉的重要性,而叶晚晴就是个活生生的实例。
他扫了一眼在场的每个女兵,缓缓问道,“刚才,叶晚晴和我说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吧?”
“听清楚了!”
“你们是不是觉得叶晚晴很可笑?她居然凭自己的感觉认定你们不是敌人,我才是她的敌人。”
女兵们面面相觑,心情矛盾。事实就摆在眼前,她们已经有点接受叶晚晴的非逻辑的怪异思维了,谁让她做对了呢。
“我问你们,谁敢在视线不清的情况下,对一群拿着枪向你冲来的危险分子,完全信任自己的感觉,也就是你们常说的女人的第六感,来判断谁是真正的敌人,谁是潜藏在敌人中的卧底?谁能?”
全场静默,女兵们脸上都现出震惊的神色。是啊,在黑黢黢的环境下,突然冲出来一群人,头上戴着黑头罩,手里拿着枪,跟影视剧里的恐怖分子没什么分别,就算这些人是你最熟悉的朋友,你也不可能立刻就认出他们来,因为你那时很有可能已经被吓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直觉,也就是非逻辑思维,它神秘吗?不,其实它并不神秘。虽然目前科学还无法给出具体解释,但是,它有其存在的物理和化学基础。它是一个人的天赋,是她生来就具有的特殊的大脑神经组织构造。我可以说,你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天赋,只是,它们还没有被你们挖掘出来,需要你们不断地挑战生理极限,通过一个合适的契机才会展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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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上官旭微笑着又看向叶晚晴,“要说你凭感觉能在这些女兵中一眼看出我的不同,那我认为你很敏锐,但是,你能剥离这些女兵们身上伪装出来的杀气,仍对她们保有熟悉感,那我就要表扬你了。因为,在与敌人战斗的时候,士兵们凭什么能认出伪装下的敌人?靠的是他们的长相?着装?还是声音?当敌人躲在一个你看不到的角落,你如何找到他们?我来告诉你们,那就是人的气息,一种带着杀气的眼睛看不见的暗流。能感觉到杀气的战士,才能准确找到敌人,干掉敌人。当然,有的高手会将自己的杀气掩藏起来,遇到这样的人,那只能算你们倒霉了。”
上官旭的话让叶晚晴感到震撼,他竟然把直觉上升到理论层面,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解释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想通的一件事。
“你身上就没有杀气,所以,我下意识地认为,你才是最危险的人。”
上官旭眼中露出赞许的神情,他有些惭愧,跟陈云逸相比,他还是迟钝了些,眼前这个大宝藏他现在才发现。
“所以,我说你我要表扬你。”他对全体女兵们说道,“虽然你们现在还不能像叶晚晴这样具有敏锐的直觉,但是,我要求你们在特训结束之前,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谁是你们的战友,谁是陌生人!因为,你们对彼此的熟悉程度,将决定在未来的战场上,你们是不是能活着回来!”
“不管是射击训练,还是不同作战环境的野外求生训练,如果你们做不到彼此信任,彼此熟悉,那么,你们很有可能被淘汰出局!”
“我对特战队员的要求就是,你就是她们,她们就是你,队友之间,要默契得就像是一个人。但现在,你们显然都不合格,包括你,叶晚晴同志,”上官旭望着叶晚晴,认真地说道,“你的直觉反应还是慢,还需要不断训练。以你的天资,你应该能在见到她们的第一眼,就认出她们是谁,而不是快跑到她们跟前了,才有那么一点芝麻绿豆的模糊感觉。不过,我对你的快速择敌能力很满意,你能在第一时间选择我,给比自己实力强的队友争取时间,这不仅需要你的理智判断,更需要你对队友的信任,以及一颗具有牺牲精神的高尚的品格。你让我感到意外,也让我为你感到高兴。继续努力吧!”
此时,叶晚晴确认,上官旭的确没有记她的仇,相反,他认可自己,鼓励自己。
“谢谢教官,我会努力的。”她真诚地说道。
上官旭眼中噙着笑,“好,我会一直看着你。”
“全体都有了!今晚的事,你们回去睡不着的时候都琢磨琢磨。现在,解散!”
女兵们并没有因为解散而欢呼雀跃,反而个个心情沉重。
上官旭理解女兵们的心情,他不着痕迹地退出人群,望了一眼仍站在车门旁的陈云逸。两人默契地点了下头,他明白,陈云逸是让他去指挥室等自己。
杜月沉默片刻,看了一眼叶晚晴,又望了一眼等在远处的陈云逸,对大家说道,“姐妹们,咱们回去吧,时间不多了!”
她这句“时间不多了”,立刻引来査欣的吼声,“走走走,还都杵在这里干什么?都回去了!让他们小两口最后甜蜜一会儿,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着面呢。”
被査欣这么一嚎,大家顿时回过味来。
“我滴妈呀,叶晚晴,今晚姐儿几个本想跟你们开个玩笑,没想到啊,便宜都被你占了。我们都回去了,等你啊!”唐诗诗冲叶晚晴眨了眨眼睛,不怀好意地笑道。
“艾玛,我才最倒霉好吧?”刘婕轻轻推开叶晚晴挽着自己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向査欣,“扶着我,艾玛!这腿怎么不是我的似的,一点儿劲儿都没有!”
“去去去,谁扶你!”査欣嘴里这么说,手却一把捞住刘婕伸过来的胳膊,架起刘婕的肩膀。
“冷颜,咱们一块走。”杜月拉着冷颜的胳膊,小声地安慰她。
叶晚晴无言地站在冻得绷硬的土路上,心里却热乎得像是烧了火炭,她望着战友们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感动。她感动的不是她们成全自己和陈云逸独处的宝贵时间,而是这些战友之间深厚的比金子还要珍贵的友情。
身后,一片暖意传来,她一回头,撞进了陈云逸深邃亮如星子的黑瞳。
“冷了吧?早点回去。”陈云逸更想让叶晚晴多待在身边一会儿,但是,他可不乐意让自己的女人站在冷
风里挨冻。
“嗯。”
叶晚晴由着陈云逸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将自己半拥入他的怀中。她感到迷茫,他们之间,究竟发展成了什么关系?刚刚,她分明可以跟战友们解释,她和陈云逸之间并非男女朋友关系,可她就是开不了口。
她在犹豫什么?!
“每名特战队员都有自己的代号,不用我解释,你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对吗?”男人的声音柔到了极致,与他的孤冷气质是那么的不相称。
“我明白。”在特种部队,别说是名字,就连性别都是机密,队员之间,上下级之间,全都是用代号联络,更何况是神秘的影子部队,每名队员的身份更是绝密资料,全都妥善地收藏在机要档案室里,全国也只有几个人有权查看。
“你的代号我已经想好了,叫雪狐。你同意吗?”
叶晚晴噗地一笑,“金老先生不会告你侵权吧?还雪山飞狐呢!”
“狐与狼不同,狐狡黠、灵活,有九条命。”男人口中呼出的热气吹在耳畔,让她感到发痒,“九条命,足够你用了。”
前半句,男人的语气还十分认真,后半句却挂上了调侃的味道,自大张狂的本性暴露无遗。
但她却觉得感动,他是在担忧自己,“我同意。”
叶晚晴悠悠绵软的话音刚落,陈云逸突然感到心弦一颤,他想到了另外三个字。
“做我媳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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