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卫明结婚二十余年,这男人在家的时间,加一起总共也不到十年。
她理解卫明,知道自己的男人工作繁琐,杂事一堆,有时忙起来,可能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再加上大院与军区的距离很远,她宁愿卫明吃了晚饭后,留在军区的营房里睡觉,不回家也行,只为了他能多睡两个小时。
家中,有需要赡养的老人,有嗷嗷待哺的幼子,她全都一人承担下来。因为卫明时常不在家,她把全部的精力与爱,都投在了两人唯一的儿子卫岚身上。
她敬重老太太张丽,在张丽面前,她不想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她完全可以辞职在家,依靠卫明的工资足够一家生活,但她不愿在张丽面前没了尊严,每天坚持上班。因而,对儿子心理上的关注,相对缺失了。
她根本不会想到,年幼的儿子会察觉父亲的异样,会因此陷入茫然与恐惧,失去了他无忧无虑的童年,甚至自闭。她更不会想到,跟自己从小在一个村长大、性格木讷耿直的卫明,会早在他们结婚的第三年,就在外面有了女人,还是军区一个炊事员的媳妇!
她发红的双眼恨恨地怒视着一脸悠然的叶晚晴,却见她的目光紧盯着自己的丈夫。而她刚刚对叶建国不客气的质问,倒没有换来叶家的不满与反驳,诡异的是,叶建国和萧妍的视线,也都挪到的卫明的脸上。
她怒气更盛,他们什么意思?理亏了,就想靠着卫明找回脸面?
“我们家老卫就是太实诚,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别人说啥就是啥,这要是把谁当成朋友,连老婆孩子都可以先放放。”她抱怨道。
卫淑芬这时终于逮到了说话的机会,她表情悲痛,对刘燕道,“嫂子,我哥这人就这样,你不也是因为我哥实诚,才嫁进咱老卫家?说根到底啊,就是有些人,总爱把朋友的情分当成挡箭牌使,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卫明瞪了卫淑芬一眼,可他不敢说话。他有种感觉,似乎叶建国夫妇和叶晚晴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面对刘燕和卫淑芬的明嘲暗讽,都在等着他表态。
这种场合,该来的人,不该来的人,全都来了,让他表什么态?让他承认,是因为自己的婚外情,造成了儿子的死亡?还是说,直言不讳地告诉大家,是因为上层的派系斗争,导致卫岚成了牺牲品?
他出身农村,虽说父亲是烈士,但他现今的位置实在得之不易,他不想失去!哪怕他心中有愧,哪怕他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也绝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
“都少说两句,”他不痛不痒地训斥了自己的妹妹和媳妇一句,马上笑着对叶建国说道,“老叶,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她们成天到晚嘴都不闲着,碎碎叨叨,净是些不着调的话。”
叶建国和萧妍都没出声,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他们对卫明的表现很失望,明摆着,卫明压根就没想澄清真相,压根就没想承担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或许他是改过自新了,但他这不是拿着叶家当替罪羊呢嘛?
叶晚晴哪能见得自己的父母受委屈?她悠闲一笑,神态轻松,与她身上的旗袍相得益彰,看得卫明却是心惊胆战。
“卫叔,您也跟卫阿姨的想法一样?觉得我父母是那种拿朋友的情分当挡箭牌使的人?趁着人都在,您可得把话都说清楚了,不然,我的父母从今往后还怎么与街坊邻居相处?”
卫明脸色一白,笑道,“小晴啊,你这话说得就有点见外了。冲着咱两家的关系,什么挡箭牌不挡箭牌的,你卫阿姨和卫婶,也就是开开玩笑,别当真啊。”
叶晚晴冷笑,正待开口,这时,桌边一直冷眼旁观的赵有德突然抬起头,面目和蔼地问道,“小晴,坐你哥旁边那位是谁啊?我怎么看着眼生?”
两分钟前,陈云逸跟着叶家四口来到卫明这桌跟前,跟着叶子皓一起,对卫明客套了几句祝福的话,并没有自我介绍,更没有与二人相认。虽然他和卫明夫妇只见过一面,但从卫明和刘燕震骇的眼神中知道,他们认出自己了。
而卫明和刘燕为了不惊动母亲张丽,以及妹妹和妹夫一家,也尽量维持着礼貌和热情,只是,刘燕望着陈云逸的眼神中,充满了恨意。
对此,陈云逸根本没放在心里。刘燕只不过是一个被丈夫蒙在鼓里,又痛失爱子的可怜女人。
赵有德是第一次看到陈云逸,这第一眼,他就被陈云逸慑人的气场震动了。游走商界多年,他看人的眼力还是不低的,眼前这个男人气质不凡,肯定不是普通人,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记不起来。
不过,他随即又淡然了。因为他想起昨晚在卫明卧室外无意中听到的话,他们夫妻二人都怀疑,卫淑芬描述的那个与叶晚晴在一起的男人,很有可能就是她的男友。卫明命令刘燕不许说出去,他似乎有把柄落在叶晚晴手里,很是顾忌。
他一直仗着有个后勤部长的姐夫,在j市畅行无阻,如若卫明出事,他也不好受。因而,他今天过来,还想趁此机会模模底,看看叶晚晴究竟抓住卫明什么了,让卫明连亲人都瞒着。
要是这男人真是叶晚晴的男友,同时又是叶子皓的战友,那么,他不过就是一个连部队都呆不长久的普通人。他能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份与能力?这小子不过想是抓住叶晚晴这丫头,攀上叶家,把叶家当做自己前途发展的跳板而已。这种人,他见得多了。
赵有德不屑的神态顿时激怒了萧妍,她是看出来了,敢情今儿的热情邀请,不过是场鸿门宴。他们老卫家冲着叶家出招,她能泰然处之,但把矛头对准自己的姑爷,她没法忍受。
而叶晚晴也听出了赵有德的话外之音,她根本没理赵有德,不慌不忙地对卫明说道,“卫叔,孟子有句话说得好,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一向敬重您处事公平公正,这句话的道理,相信您也懂得,不必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口解释吧。”
卫明听得又是一惊,可他还来不及深思叶晚晴这句话的含义,自己身旁的刘燕坐不住了。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她腾地站了起来,愤怒地嚷道,“要不是你,岚岚也不会死,现在,我儿子没了,你还好好的站在这儿,还大言不惭地教训上你卫叔了!对待长辈,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就是,一点礼貌都没有。”
卫淑芬解恨地看着叶晚晴,阴阳怪气地说道,“教训别人一套一套的,自己什么样不知道?你以为你是圣女啊?就你那点子破事,谁不知道?”
说着,她的眼睛朝陈云逸看去,登时,她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后脊梁骨嗖嗖直冒凉气。这男人的眼睛,简直可怕,黑夜般的幽深冷沉,盯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盯着一个已经快要断了气的猎物。
“我有什么破事啊?卫阿姨说来听听?”
叶晚晴不急不躁,冷眼看着卫淑芬,而她旁边,紧挨着卫淑芬坐着的张丽发话道,“淑芬,你怎么跟孩子一般计较?是对是错,大家心里都清楚,注意你的形象。”
叶晚晴敛下眸,嘴边挂上一抹冷笑。
呵!老太太不像女儿卫淑芬说得那般露骨,但她听得出来,张女乃女乃也对她心有芥蒂,把孙子的死,或多或少地赖在她的身上。
她同情刘燕和老太太,这两个女人对卫岚,那是打心眼里的关心爱护,她们对叶家心怀怨念也是人之常情。面对自己至亲之人离世,能真正保持冷静和理智的人,这世上实在是少之又少。
同样,她对卫淑芬也没有成见,这个当姑姑的,或许是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一开始的确是为侄子不平,可现在……
看到卫家人接二连三地攻击自家女儿,萧妍也急了。她刚要站起来,身旁的叶建国把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接着对她摇摇头,示意萧妍冷静对待。
叶晚晴脸上虽还笑着,眼已经冷了下来。
“张女乃女乃,卫阿姨说我的父母是拿朋友情分当挡箭牌的人,又说我身上有一大堆的破事,今天,卫阿姨必须得把话说清楚了,我们叶家可担不起这么重的罪名。”
她这句话声音不低,周围几张桌的人听的分明,大家不由都朝他们这桌看来,这才发现,刘燕眼圈通红,已经站了起来。
卫明见状,急忙拉着刘燕坐了下来。
刘燕别着脸,咬着牙忍着不出声。今天毕竟是卫明的生日,她不想扫了兴致,更不想被外人知道自家的家事。
叶晚晴盯着卫淑芬,却见她突然面露笑容,“小晴,阿姨说的不对,向你道歉,眼看着时间就到了,等你卫叔过完这生日,咱回家再说。好不好?”
“对对,咱们自家人,有啥话回去慢慢说,别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张丽也怕他们这边动静太大,给儿子造成不好的影响,说出去,只怕要传为笑柄。
叶晚晴视线往卫明身上一落,心里不由发冷,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保持沉默,让他的亲人误会自己,误会她的父母。
不过,既然卫淑芬一早让女儿过来请自己和陈云逸过来,肯定不会只是刚才那番小打小闹,她倒想看看,卫淑芬究竟要上演怎样一出好戏。
她淡然一笑,“就听张女乃女乃的,我先回去坐了。”
“好孩子,待会宴会结束了,来张女乃女乃家,张女乃女乃有很多话想问你呢。”张丽意有所指。
叶晚晴点点头,跟父母打了招呼,走到陈云逸身边坐了下去。
就这几分钟的时间,宾客们差不多到齐了。
卫明走到台前,身旁站着刘燕和卫淑芬,开始致辞。
老生常谈的话讲完后,他话锋一转,道,“在座的各位都知道,犬子卫岚在半年多前,因一次意外不幸离世,这对我和我的家人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尤其是我的母亲和妻子。她们对卫岚这孩子付出的,要比我这个当父亲的多得多,我不是个称职的爸爸,没有尽到父亲应尽的责任。但我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晚,太多的错,想要弥补,却没有机会了。在这里,我恳请大家举起杯,洒一杯酒给我的儿子,希望他地下有知,能原谅我这个父亲。”
他话音一落,到场的宾客们纷纷站起身,随着他一起洒酒当地,气氛凝重。
这些人当中,除了街坊邻居,就是军区里的战友和部下,往常大家对卫明没什么太多感想,只觉得他是个做事认真的干部。可现在,他一番话下来,大家望向卫明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重与钦佩。他能在自己生日这天,当众承认自己作为父亲的失职,并认错,这是何其勇敢与豁达。
这时,站在卫明身旁的卫淑芬面容悲戚,突然大声说道,“哥,你就别自责了,就算你那天在家,悲剧还是会发生,根本没法避免。要是真追究起责任来,老叶家责无旁贷!要不是岚岚去a市见小晴,他也就不会死在恐怖分子的手下!”
卫明本来一脸悲痛,听了卫淑芬的话,顿时呆住了,就连刘燕,也止住了低泣,不可思议地朝卫淑芬看了过去。
“哥,嫂子,你们就别瞒了,你们瞒着,人家也不会领情。”卫淑芬又拿出老师教育学生的口吻说道,“这世上,就是有种人,你对他好,他不但不领情,还反咬你一口,你们还没看出来?他们家根本就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一个个嚣张的,好像错的是咱们!可怜岚岚,还不知道人家已经有了男友,就那么白白丧命。”
整个大堂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叶晚晴一家,表情惊愣。
就在这时,大堂西侧的几张桌,呼啦站起一群军人,他们都是叶建国的部下。
其中一个人,中气十足,大声怒喝道,“他老卫家死了儿子,屎盆子怎么往别人头上扣!眼睛都长哪儿去了?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