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收到了爷爷的来信,说卿儿好得不得了,又长大了不少,极为可爱,他爱不释手,还让唐诗安安心心地呆在大夏国,抓紧时间给卿儿再添一个弟弟和妹妹,接卿儿的事情暂时不急,可以以后再说,唐诗看信看的无语,恨不得立即长出翅膀,飞到乾国去把卿儿接到身边来!
距离宫变已经数日,期间无数人被牵连其中,根据参与情节严重程度,逐一宣判,京中终日血雨腥风,唐诗亲眼看到过一些身着囚服哭天抢地的人被士兵赶上刑场的惨烈情景,唐诗不忍再看!
可若是康亲王爷成功了,名不正言不顺,不肯臣服于他的人不在少数,到时候只怕死的人会更多,想起阿砚的话,一个稳定的政局,可以拯救无数人的性命,高门出身的人,目光就是不同!
后来唐诗又抽空去看了浩远哥哥一次,不过两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他的婚事,也不再提起长宁公主,他依然时不时地调侃她,完全无视她是有夫之妇,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娘,还当成未嫁之时一样看待!
唐诗暗中让舅母留意是否有适合浩远哥哥的女子,等一切完毕,从谢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薄暮了,唐诗上了马车,回夏侯府!
马车行驶缓慢,才过了半个时辰,“什么人?”外面侍卫的一声怒吼忽然打断了唐诗的思绪。
“怎么了?”唐诗掀起车帘,问道。
“前方似有可疑人影,少夫人小心!”
唐诗宛然而笑,起身准备下马车,侍卫见少夫人要下来,急忙阻拦道:“少夫人小心!”
唐诗笑道:“没事,放心吧!”现在有几个人敢动她?不过是有人想找她罢了,她徐徐步下马车,看着暗影处,淡淡道:“我都来了,你出来吧!”
侍卫们皆严阵以待,肃然而立,却见一身姿俊秀的男人缓步从暗处中走来,英俊的面容泛着几分暗沉,依然不失大家公子风范!
“是你?”这个人的确是唐诗没有想到的,最近这段时间,来找她求情的人不少,不过她一概婉拒,不是她冷血,而是谋逆案是皇上亲自过问的,如非非常必要,她是真的不愿意去趟这趟浑水!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时候步青云会来找自己,她对步青云并非完全不了解,出身豪族,也有骨子里的清高,如果说,步青云是自己阴差阳错的错误,那么,夏侯砚就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步青云看着眼前的女子,华服盛装,头顶钗饰宝光流转,绝美容颜笼罩在橙红色的夕阳下,给人一种高贵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教人不能直视!
才短短数月不见,她竟然更加漂亮了,恍如隔世,给他一种全新的感觉,有的女子的美,初看之时惊艳,看久了却索然无味,有的女子的美,初看也是惊艳,可是越看越美,令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唐诗属于后一种,足以在他心中激起涟漪,明知道这景色早已不属于自己,可是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当他意识到他真正爱的人竟然是自己最初的未婚妻之时的慌乱,不亚于一个小孩子偷东西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慌乱。
步青云看着唐诗,黯然良久,这个与他擦肩而过的女子,原本是流落民间的真正的金枝玉叶,只是有些人的眼睛蒙上了灰尘,蒙蔽了自己而已。
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冲破一切阻力也要完成这段姻缘,而不是任人摆布自己的前途和婚姻,事到如今,幡然悔悟已经太迟!
此刻,面对唐诗的平静,他的心却很乱,他知道大理寺迟早会查出来他和康亲王爷的关系,不仅仅是大理寺,夏侯府也不会放过他,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不测风云,才知道政治斗争有多可怕。
谢浩远的那句话,“有些东西是我们不可逾越的线”,他提醒过他,可是他不以为然,反而反唇相讥,直到此时,才真正佩服了谢浩远,谢浩远的才干也许并不比他强多少,可是谢浩远的境界比他高,目光比他长远,也就注定了比他走得远!
他在府中想了许久,他不可能去求谢浩远,向一个暗中较劲多年,亦友亦敌的人求情,那无疑是折杀了自己的尊严,而且,他也明白,此事并不是谢浩远可以左右的。
既然谢浩远并未去告发他,就说明谢浩远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虽然沦陷过,却并不是毫无良知的人,谢浩远是一个令人佩服的对手,他原来一直以为,有底线的人总是斗不过没底线的人,他有底线了这么多年,也想彻彻底底没底线一回,结果就是这样一次放纵,将自己家族推入命运的深渊!
他英俊潇洒的脸上有着淡淡黯然,却迟迟不开口,唐诗看在眼里,也不催促,步青云这样内心骄傲的人,想必要做的是一件极难的事!
“少夫人,天色不早了!”侍卫提醒道。
步青云神色忽然有些乱,唐诗见状,摆摆手,他们悄然无声退下。
暮光倾洒,树影斑驳,唐诗淡淡开口,“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面对唐诗的坦然,步青云反而不知从何开口,在他心中,这个曾经是自己未婚妻的女人和自己的关系,怎么也不会如同陌生人一样疏离而冷漠,可能人在寂寞无助的时候,会倾向于选择好的,极力往好的方面去想,忽略事情不利自己的一面,步青云也不例外,他只记得唐诗曾经和步家的亲密关系,却忘记了唐诗和步家曾经闹得极其不愉快的那些往事!
唐诗见他始终默然,缓缓道:“你专程在这里等我,总不是想我看你如何耍酷吧?”
步青云闻言,脸上浮现一个艰难笑意,他倒是希望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越好,尽管明知道没意义,可是也忍不住这样的期待,能彻底控制自己感情的人,大抵都是圣人,很明显,他没有什么做圣人的天赋,他没有办法无视自己心中汹涌的情感,忽然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认真道:“实不相瞒,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唐诗也不意外,她早猜到了,能让这样一个骄傲的男子放段开口的必定是极难的事情,况且,她和步青云的种种过去还横亘在那里,要一个男人开口求他的前未婚妻帮忙,何等困难?唐诗完全能理解!
“什么事?”唐诗的目光始终盯着缓缓下沉的落日,它散发着最后的绚烂霞光,笼罩着万物,美得惊心动魄!
步青云看着沐浴在夕阳中的美丽女子,心思忽然变得通透,毫不保留,深吸一口气,将他为康亲王爷做过的事情和盘托出,说完之后,才发现后背都湿透了,生平从未这样的紧张过,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在自己最爱的女人面前,不管什么样的男子,总想维系一个男人的尊严!
唐诗冷冷地看着他,怒意缓缓从心底开始往上浮,怪不得京中这些无缘无故而起的言论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力,原来是京中才子步青云捣的鬼,以阿砚的能力必定知道是谁在背后煽动,不过他并未采取什么动作,是因为阿砚清楚地知道,除去了一个步青云,还会有下一个步青云,步青云并不重要,步青云背后的人才是重要的!
虽然步青云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一个人能坦陈内心的丑恶也是需要巨大的勇气,可是恶意中伤自己的公公和丈夫,再通达的女人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宽宏以待,除非,她对这个家族完全没有感情,可是夏侯家族是唐诗的归宿,是唐诗的家,他们都是自己的家人,唐诗怒由心生,冷笑道:“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步青云已经看见了唐诗眼中汹涌的怒意,却竭力地保持平静,她这样的女子,永远不会对他大喊大叫,在他面前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她的感情从来不会对她展露!
不过唐诗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不会在一个外人面前坦露自己的情感,脸上只余一片漠然!
步青云看着唐诗脸上风云难摧的淡然,他的语气不再是以前的沉重,而是换上了一副壮士断腕的决绝,声音缓沉,“我今天来找你,并不是希望你对我做过的事情网开一面!”
太阳已经彻底落到山的那一边,没有了夕阳,天气骤然转凉,不过再凉也凉不过两人之间冰冷的空气,唐诗的目光从步青云身上移开了,看向远处空兀的山顶,“然后呢?”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是我爹娘,还有馨儿都是无辜的!”他极其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说下去,相信以唐诗的聪明绝对明白他的意思!
至此,唐诗已经全然明白他来找自己的目的所在,暮光映照着他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唐诗只是默然不语,无辜的人太多了,以为她是谁?可以拯救苍生的神祗吗?
唐诗的不为所动,既在步青云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的心五味杂陈,声音越发艰涩,“我知道曾经是我步家对不起你,我爹娘嫌贫爱富,见利忘义,我随波逐流,没有坚守自己的立场,这些都是报应,怪不得谁,不过我父母年事已高,如今也是为他们当初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唐诗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淡淡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你哪儿来的自信?就凭我们曾经定过亲?”
步青云呼吸一滞,这件事是他心中隐藏的痛楚,“我并没有这个自信,我只是抱着仅有的一点希望,对不起你的是我们步家,你要恨就恨我们步家背信弃义,活该有今天的下场!”
唐诗听着他诚挚的声音,忽然淡淡笑了:“步青云,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也没有恨过你们步家,因为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已经不具有家族联姻的价值,这怪不得你们,你们的所作所为不比一般人高,也不比一般人低,只是做了普通人会做的事情而已,我又为什么要怪你?”
步青云蓦然抬头,眼中透出一抹狂喜,“真的?你从来没有怪过我?”
不过还没等唐诗说什么,他眼中的狂喜就黯淡了下去,要是怪他起码还说明对他有过感情,连怪也不怪,就是说,他对她来说,充其量不过是一路人而已!
忽然,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仿佛在回忆往事,“可是这些都不关馨儿的事,她是无辜的,婚姻大事,她一个弱女子是没有办法自己做主的,你知道吗?馨儿自从和我成亲后,常常暗自哭泣,心怀愧疚,怨恨自己鸠占鹊巢,影响了你的婚事,她并不像外界看起来的那样幸福,有的时候,不仅仅是失去的人可怜,得到的人也一样可怜,因为她们一直活着内疚和自责之中,只是别人看不到而已,后来你要嫁入夏侯府,她得知了消息,一直为你高兴,负疚感才稍稍减轻,脸上的笑容总算多了起来!”
这般动人的话语唐诗却无动于衷,只是沉默不语,不过步青云的这番话倒是让唐诗确定曾经那些龌龊的过去,都是楚兰馨一个人的主意,步青云并没有参与,否则步青云若是想保住楚兰馨,必定会把这些事情揽到自己头上!
“我知道你从小到大一直都很照顾她,也知道她是怎样的女子,我不敢奢求更多,只希望你可以看到她是幼时挚友的份上,保住她!”此时的步青云,对楚兰馨一直怀有深深歉疚,他爱的人是唐诗,对馨儿是怜惜,而不是爱情,自然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妻子,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来找唐诗,或许也是希望见唐诗最后一面!
看着他眼中淡淡的哀求,唐诗忽然觉得他很可怜,馨儿如此善于伪装,恐怕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到底是什么人吧?
唐诗知道他在等着自己表态,无声而笑,“看似柔弱无助的花,往往才能真正杀人不见血,步青云,你对你的夫人了解有多少?”
这句话让步青云蓦然抬起了头,竟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件几乎已经遗忘的假怀孕事件,狐疑地看着唐诗,“什么意思?”
唐诗原本是不想掺和他的家事的,楚兰馨是好是坏,是善是恶,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可是步青云竟然天真地求助自己保住她,这个不知情的男人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和楚兰馨之间真正的过节吧!
步青云看着唐诗淡漠的眼神,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纤细手腕,那玉腕的温暖让他刹那恍惚!
“放肆!”唐诗一声呵斥,让他回过神来,讪讪松开了手。
唐诗冷冷看着他,声音无波,“你应该好好回去问问你的夫人,当初你们步家既想退婚,又苦于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毕竟我并没有什么恶名在外,楚兰馨急人之所急,自然要为未来婆家考虑,便给了你们步家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可以如愿取消这门婚事,因为是我自己行为不检点,怪不得你们,你们既达到了目的,又不落人话柄,你的夫人如此善解人意,可真是柔弱善良的好女人!”
唐诗说的漫不经心,步青云却听得失神,“你说什么?”
唐诗答非所问,“你说的对,我和馨儿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出手相助,可若你是我,你自小护着当成妹妹一样疼爱的好友这样背后捅了你一刀,你是否还会心无芥蒂一如既往地疼着她,爱着她?我和你一样,也不过是个有爱有恨的普通人而已,你要明白,彻底斩断姐妹情谊的不是我,而是她!”
步青云声音都有些紧,兀自摇头,“我不信,我不信,馨儿不是这种人!”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这件事居然是馨儿设计的?当初就觉得有些巧合,可是哪会往别的方面去想?可是他又本能地觉得唐诗没有骗他,因为根本没有骗他的必要,此刻那件假怀孕的事件又无比清晰地回放起来!
唐诗不理会他的求助,淡淡看了他一眼,“信不信由你,你们已经彻底淡出我的生活,我们早已形同陌路!”说完,转身离去!
步青云想拉住了唐诗的华美衣袖,却只沾到了衣襟的一角,什么也没留下,他苦笑,目光带着淡淡哀伤之色,那个他心中柔弱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他真的知道吗?
若是真的,一个女子遭受了好友这样的设计,却能始终保持沉默,从不反击,平心而论,已经做到仁至义尽,还能要求她怎么样?步青云忽然没了底气,她说的对,他的确没有资格要求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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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兰馨在府中焦急地等待,看到青云失魂落魄地回来,急忙迎了上去,“青云,你终于回来了,我都等得急死了!”
步青云还停留在唐诗的话中,恍然失神,无意识道:“什么?”
“你今天去见谁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楚兰馨一边说,一边温柔地帮步青云月兑下外袍!
步青云木然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楚兰馨,目光清冷,一言不发!
楚兰馨忽然发现今日青云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疑惑道:“怎么了?不高兴吗?”
步青云看着馨儿柔弱美丽的脸,唐诗说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忽然有些不认识她了,“馨儿,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楚兰馨心下一凛,表面上却若无其事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老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步青云心中还残存最后一丝侥幸,但愿是唐诗对馨儿的污蔑,想让自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哑声开口,“当年郦文轩*唐诗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兰馨手一抖,外袍掉在了地上,最近心神不定,也失去了平常的冷静,平常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可是这个动作被步青云看在眼里,心中越发失望,看来骗不了自己了,馨儿是真的心中有鬼!
“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提起来做什么?再说了,阿诗姐姐不是嫁得很好吗?”楚兰馨娇嗔道。
步青云忽然揽住楚兰馨双肩,不容她退缩,目光逼人,一字一顿道:“我可是听说当时你也去了!”
楚兰馨心中大惊,表面上强作镇定,“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步青云冷冷道:“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是不是在你心中?我一直都很蠢?”
楚兰馨心下一沉,“你胡说什么?你今天去见谁了?”
步青云看她的眼神满是失望,“我去找夏侯少夫人了,你知道我对她说了什么吗?”
“什么?”楚兰馨问道。
步青云自嘲一笑,淡淡道:“我对她说,我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我不怪别人,只怪自己利欲熏心,只是你是无辜的,希望她可以看在和你姐妹一场的份上,保你一命!”
楚兰馨脸色如纸,脑子一片空白,大叫道:“我不要!”
步青云看着馨儿惊恐的脸,惨笑道:“我一直希望可以给你最好的生活,你可以做我风风光光的夫人,功成名就,如花美眷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可是你呢?你到底还有多少面是我不知道的?你到底还瞒了我些什么?我自以为聪明过人,却连我枕边人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你说可笑不可笑?”
楚兰馨用力抱住步青云,哭道:“青云,你不要相信别人的话,我是真的爱你,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我从来就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换了以前,步青云会很感动,可是在悬在头山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危急时刻,步青云连感动都不会感动了,只是自嘲道:“你知道吗?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柔弱善良的,就算有了上次假怀孕的事情,我当时虽然生气,可是过后还是原谅了你,毕竟一个女人想要保护自己的婚姻,情有可原,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竟然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