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长宁公主躺在宽大精美的锦榻上,只能仰望头顶的幔帐,身体的剧痛使得她翻身都很困难,本应该在两个月之后才能勉强下*行走,可她却坚持挣扎回到宫里养伤,理由是夏侯府根本容不下她!
夏侯夫人对她满是歉意和感激,不但亲自护送她回公主寝宫,还事无巨细地吩咐太医和宫人们务必好好照顾她,直到暮色来临,夏侯夫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安慰她说一定会经常来看她,把她当做自己女儿一样看待!
想起夏侯夫人满脸怜爱悔不当初的眼神,长宁公主微微一笑!
刚一笑,就牵动了伤口,长宁疼得发出轻轻的嘶嘶声,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种重的伤,应该说从来都没有受过伤,这位尊贵无比的公主,此刻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的眼神不复在夏侯府时那般温柔乖巧,而是恢复了一片冰冷寒意。
“公主,要不要奴婢传太医过来?”一旁伺候的小宫女听到公主疼痛的嘶嘶声,小心翼翼问道。
长宁公主道:“不必了,你们全都退下,谁也不许来打扰本公主!”
“是!”宫女们鱼贯而出,偌大的公主寝宫只有长宁一个人,空旷的寝殿,灯影如织!
长宁挪动了一个姿势,想躺得舒服一点,却又牵动了伤口,漂亮的容貌都疼得差点扭曲起来,这样的痛,真是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一阵极是轻微的风掠过,原本只有长宁一个人的寝宫,多了一个全身黑衣的人,长相普通,面容冷硬,几乎没有表情,声音也不带任何感情,“公主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很低沉,低得仿佛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长宁极其讨厌这个人,因为每次这个人的到来都会牵动她不想面对的噩梦,可是现在她的命运就和这个人牵连在一起,别无选择!
长宁公主没好气道:“有恙无恙,你没长眼睛吗?”
黑衣人听着长宁不善的语气,忽然赞赏道:“公主是金枝玉叶,却心甘情愿冒这样的风险,这份勇气,这份潜质,令人击节赞赏,主子果然没看错人,公主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
长宁公主疼得起不了身,狠狠道:“多谢了,只要你的主子记得答应我的条件就好!”
“那是自然,只要公主做好你要做的事情,我们主子自会履行他的诺言!”
长宁情绪一激动,身体的剧烈疼痛又不断袭来,想起在夏侯府的遭遇,就恼恨不已,“唐诗这个女人,戒心太重,想要彻底消除她对我的戒心,没有三五年时间,想都别想!”
“我们要彻底消除唐诗的戒心干什么?你别忘了,你真正的目的又不是她!”
长宁不语,想起如今夏侯夫人对自己的喜爱,当太医说她的伤会留下深深疤痕的时候,夏侯夫人的那种心痛,说一定会尽力达成她所有的心愿,让她先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情自有她主张,想到这里,长宁会心一笑!
看到长宁的笑意,黑衣人冷笑道:“你不会还对夏侯砚余情未了吧?”
这样的冷意让长宁公主身体冰凉,长宁公主倔强地扬起了头,“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如此有眼无珠的男人,怎么值得我堂堂长宁公主留恋不舍?”
黑衣人停顿了一下,笑道:“但愿公主心里想的和口中说的一致,不要因为区区一个男人耽误了大事!”
长宁最是讨厌他这种警告的口吻,厌恶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黑衣人不为所动,暗夜中,他更像一个机械,恐怖的机械,会杀人的机械,而不是一个活人,可是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公主不要忘了,你最亲爱的皇兄现在人事不省,半死不活,他原本是大夏之主,坐拥万民拥戴,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你那个心爱的男人可是功不可没,你可千万不要手软!”
长宁听得烦躁不已,冷冷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一阵风过,寝殿恢复了沉寂,安静得仿佛黑衣人从来没有来过一样,这一切只是她的错觉,身体的剧痛使得她根本无法入睡,呼吸着寝殿冰冷的空气,想起了三个月以前的事!
长宁公主是先帝的小女儿,母后到了很大年纪才有了她,自然是百般*爱,亲皇兄早早被册封为太子,平日也极为疼爱她,用“集万千*爱于一身”形容长宁公主再合适不过了,她比天底下任何女子都有资格任性,都有资格骄傲,都有资格我行我素,仿佛这天下所有的华美都是为她而生,从小到大,弥漫在耳边全是谄媚,恭维,赞美,仰慕,把她捧到了云端,无论想要什么,全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除了没有得到夏侯砚之外,她无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公主!
她也明白,她所有的一切是因为有母后和皇兄为她遮风挡雨,有他们在,她就算惹出天大的乱子,也有无数人愿意给她收场,愿意来讨好她,她原本以为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可是自从长大之后,似乎命运就开始不再眷顾她,七皇兄叛变,攻打宫城,母后殉节,她很是伤心难过了一段时间,母后的突然薨逝,让她还来不及考虑要怎样孝敬母后,就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之中!
不过长宁公主并不是心性很重的女子,有皇兄的劝慰,还有宫人的陪伴,再大的悲伤也能走出来,还有皇兄纵容着她,疼爱着她,她依然是那个无往而不胜的长宁公主!
可是,后面的事情越发展越出乎她的意料,皇兄好端端地突然陷入昏迷,郦沉鱼乘机把持宫禁。
对于郦沉鱼,长宁也没有什么好感,一个嚣张的女人很难喜欢另一个同样嚣张的女人,郦沉鱼在宫内大肆杀戮,连她想见自己的皇兄也被拒绝,长宁意识到了什么,难道皇兄就是郦沉鱼害的?
可是面对宫内森然的杀机和刀光,长宁公主不得不噤声,此时才知道,就算贵为公主,一旦耐以生存的靠山相继倒塌,她也不过柔软无助的女子而已,见到那些死去或者即将死去的人,长宁公主开始害怕,这种惧意几乎将她席卷,她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夕间,一切就全都变了?
她盼着大皇兄赶快醒过来,结束这一切,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样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皇兄的寝殿被郦沉鱼的人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得入内,就算是要靠近的人也会被立即就地格杀,她不敢再力争,害怕也同样死于非命,那段日子,她像一只鸵鸟一样,躲在寝宫,终日不出,好在,郦沉鱼估计也看不上她,知道她闹不出什么大的风浪,她也未曾进入郦沉鱼的视线!
终于,上天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召唤,十三皇兄及时回京勤王,和夏侯砚一起带兵攻入宫禁,擒获了郦家一党,长宁彻底松了一口气,这压抑在皇城多日的阴霾终于要散去,如今只盼着大皇兄能早日醒来,一切回到从前,就只当做了一场梦一样!
可是事实证明,她想的太乐观了,皇兄看不到苏醒的希望,看到疼爱自己的皇兄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哭得死去活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侄儿被立为太子之后,宫内的一切渐渐恢复以前的模样,长宁也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十三皇兄救驾有功,对她这个皇妹也一直很好,还有太妃娘娘,对她也如同一个母妃一样慈爱,渐渐的,长宁公主总算从各种悲伤中走了出来!
日子恢复平静没多久,一天夜里,长宁被一阵奇异的声音惊醒了,睡眼惺忪,借着幽暗的光芒,长宁公主蓦然发现寝宫中多了一个陌生的人,全身黑衣,立即大惊失色,“来人!”
黑衣人发出了一阵阴冷的笑声,“别叫了,没人会来的,外人的人都在沉睡了!”
长宁公主慌忙爬起来,面对森冷的寒气,连连后退,“你是什么人?居然胆敢夜闯本公主的寝宫?你知道不知道,这是株连九族之罪?”
黑衣人却不为所动,语带嘲讽,“我是谁根本就不重要,我既然能进来,就不会害怕,公主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长宁公主退到了*的最里边,惊恐不已,“那你想干什么?”
果然没有听到外面的人进来的声音,再看看他眼中的嘲讽之意,长宁公主十分害怕,嘴硬道:“这里是本公主寝宫,只要本公主一声令下,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公主?你还以为你是以前的公主吗?”黑衣人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
“你胆敢乱来,我十三皇兄不会放过你的!”长宁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入自己寝宫的,这外面的人怎么会没有动静?
黑衣人嘲讽笑道:“十三皇兄?叫的真亲热,实话告诉你吧,我能在这宫里来去自如,自然是有我的把握,只怕没等你的十三皇兄到来,你就先香消玉殒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长宁公主总算冷静了下来。
“我来是想告诉你,公主认贼作父,却全然不知,实在可笑至极!”
“你在说什么?简直是一派胡言!”长宁公主怒道。
黑衣人得意地欣赏着长宁恼怒的脸,“公主这个时候居然还记得十三皇兄,由此可见在公主心中,靖江王爷占很重要的位置,可是公主知道不知道你的十三皇兄到底是什么人?”
长宁公主一愣,“十三皇兄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
他微微摇头,轻声一叹,“非也非也,公主把杀兄仇人当做亲人一样看待,至此还在为他辩护,真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你到底想说什么?”
黑衣人完全无视长宁公主的恼意,侃侃而谈,“你的亲皇兄落到这个地步,谁都不知道到底能活多久,你是他的亲皇妹,难道就不想为自己的皇兄报仇?”
“郦沉鱼这个罪魁祸首不是已经被太妃赐死了吗?”
黑衣人发出一阵更为恐怖的嘲讽笑声,让长宁公主十分迷茫,“难道不是吗?”
“真是大错特错,公主至此还被真正的仇人蒙在鼓里!”
这样的暗夜,他的声音极为可怕,长宁公主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郦沉鱼不过是表面上的罪魁祸首,其实她也不过是被人利用而已,真正的幕后黑手其实是…”
长宁公主忘记了害怕,耳朵都竖了起来,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颤栗道:“谁?”
黑衣人一字一顿道:“就是你自认为现在对你很好的端淑太妃和十三皇兄!”
长宁公主一怔,急忙摇头,“我不信,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长宁公主的反应,黑衣人并不意外,嘿嘿一笑,“不信?要判断一件事是谁做的,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最大的受益者?长宁公主陷入沉思,很快就摇摇头,“我大皇兄中毒之后,现在是我大侄儿现在登临太子之位!”
“哈哈哈!”黑衣人的声音更为不屑,“公主真是天真可爱!”
长宁公主她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种气,忍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嘲讽?当即怒道:“你把话说清楚!”
他的声音恢复了低沉,“公主身在后宫,自是不知道前朝风云变幻,太子不过是个傀儡,实际的大权早已落入你的十三皇兄之手,你说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长宁公主不解,“那十三皇兄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他自己为什么不直接登临皇位?”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若是皇上陷入昏迷之后,靖江王爷立刻承袭皇位,狼子野心不是昭然若揭吗?他就是这样聪明,既不得太子之位,又实际掌权,各种好处都得了,却又没有留下篡位的骂名!”
篡位?长宁公主一窒,喃喃道:“十三皇兄想篡位?”以前不是七皇兄康亲王爷篡位吗?现在怎么又变成十三皇兄篡位了?
“公主一介闺中女儿,自是不知人心险恶,实话告诉你吧,靖江王爷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他蛰伏多年,营造出与世无争的假象,欺瞒皇上,欺瞒世人,实际上就在等待这一天!”
幽暗的壁灯的光芒,长宁只看见黑影如墨,一眼便是心底生寒,良久,终于理清了思维,“你这样说有什么证据?”
黑衣人早就知道长宁公主有此一问,“我知道这个消息对公主来说太过震惊,不过我深夜冒险潜入公主寝宫,只是不忍心公主继续被真正的仇人欺骗,端淑太妃和靖江王爷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可是公主却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皇上对公主疼爱有加,现在公主认贼作父,实在让人心寒,要是皇上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失望呢!”
长宁公主道:“你要我相信你的话,总应该拿出确切有力的证据,不然你信口雌黄,污蔑十三皇兄,本公主不会放过你的!”
“公主应该自己去寻找答案!”黑衣人并未多说,一阵风过,人影就不见了,留下长宁公主在空旷的寝殿中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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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的话如同一粒种子,在长宁心中生根,发芽,会不会是真的?她下定决心要用自己去寻找答案。
她再次去了龙腾殿,见到昔日面色红润气宇轩昂,高居龙座,指点江山的皇兄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长宁心痛不已,召来太医,“皇兄究竟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太医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微臣不好说,皇上中毒太深,一时半会只怕不会醒过来!”
长宁公主蓦然想起来黑衣人的话,“郦沉鱼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而已,真正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长宁脚步沉重地离开龙腾殿,又来到御书房,发现在批阅奏折的全都是十三皇兄,而不是太子,她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又来到太子寝宫,发现正在和宫女们*作乐,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无心读书!
太子见到长宁,停止了嬉闹,“姑姑,你怎么来了?”
长宁一见奢靡的寝宫,和衣冠不整的宫女们,就按捺不住胸中的怒气,“如今你父皇*病榻,你已经不小了,也要学习学习怎么处理国事,终日玩闹成何体统?”
太子见姑姑脸色不善,忙道:“不是有十三皇叔吗?”
太子无心的话语让长宁确定了黑衣人说的是真的,如果不是十三皇兄早有篡位的心思,现在太子已经不小了,为什么不督促太子处理国政,反而是他自己全权代劳呢?
长宁公主手心紧握,原来十三皇兄任由太子留恋风月,碌碌无为,其实不过是让他自己更好的手握大权而已!
靖江王爷若是真的没有不臣之心,现在应该全权督促太子,辅佐太子,教导太子,而不是直接僭越,批阅奏折,这是皇上才有的权力,黑衣人没有说错,十三皇兄现在的确已经是事实上的皇上!
长宁公主心绪复杂地从太子寝宫出来,远远地还听到里面的调笑声,欢闹声,忽然想起秦贵妃的三皇子,听说是秦贵妃主动奏请不要册封三皇子为太子,长宁心念一动,莫非秦贵妃也是被迫的?不然的话,面对到手的权势,谁舍得拒绝?除非秦贵妃知道自己斗不过太妃和十三皇兄,所以识趣地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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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晚上,黑衣人又神秘地来到了长宁的寝宫,面对长宁镇定的眼神,黑衣人笑道:“看来公主去查过了?”
长宁不语,黑衣人又道:“一次性告诉公主太多,怕公主接受不了,其实郦沉鱼之所以忍无可忍之下,对皇上下毒,这件事也是靖江王爷背后操纵的,他只不过是想寻个替死鬼,不沾染血腥而已?”
“此话怎讲?”长宁公主终于开口道。
“这件事情很简单,公主派人一查就知,只是因为公主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十三皇兄,所以也从来没有起过疑心!”
“你直接告诉我不是更好吗?”
“郦沉鱼的弟弟郦文轩在*失手杀人一事,激起民愤,被皇上判了斩刑,这件事公主有耳闻吧?”
长宁公主干脆一点头,“听说了一点!”
“公主有所不知,这件事也是靖江王爷背后操纵的,郦文轩不过是落入了人家的圈套而已,所谓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过是有人在背后一手策划,目的是要逼迫皇上杀了郦文轩,策反郦沉鱼,逼她利用手中仅有的权力向皇上下手!”
长宁公主震惊得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黑衣人冷冷一笑,“不过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只要公主有心去查,总是能查出来的,当初那个引诱郦文轩打死人的*歌伎就是你的老情敌-唐诗的亲妹妹,这一点意味着什么?公主应该很清楚吧?”
黑衣人欣赏着长宁的吃惊,继续嘲讽道:“公主,还需要在下多说什么吗?公主如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长宁公主联想到近几日查到的东西,后背凉寒,宫中的人都知道现在实际上是十三皇兄掌权,这一切,忽然让长宁觉得喘不过气来!
黑衣人又道:“端淑太妃是先帝*妃,恩*多年不衰,实际风头早已经在太后之上,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早有废太子,立自己儿子为皇储的打算,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等到她的计划成功,先帝就殡天了,太子即位,端淑太妃只好暂时蛰伏起来,等待时机,如今算是如愿以偿了!”
许久,长宁公主才颤抖着声音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与不真,其实在公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只是公主一直生活在锦绣花海之中,不愿去相信而已!”
实话实话,端淑太妃对长宁公主那还是很不错的,如今看来,怎么看怎么觉得虚伪可恶,“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入宫,和我说这些,总归是有自己的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