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出声,守门弟子已喝道:“这位师姐,不可对叶师叔无礼!”
这女子满脸通红,又气又怒的模样,目光扫视着叶冰,却是充满敌意:“她是谁,为什么她可以进?”
守门弟子冷声道:“这是叶师叔,师祖的弟子,当然可以进。”
“什么?”这女子吃了一惊,看着叶冰的敌意更浓了。
叶冰懒得说什么,扭头进了上阳宫。不管这人是谁,这么个骄横跋扈的样子着实惹人生厌,她懒得理会。
绕过影壁,跨进殿门,却见极阳道君正在与微雨轻雪二人谈笑。
“师父。”她唤了一声。
极阳道君转过头,“哦”了一声,又继续说:“还有一次,师祖在西沙见到个老太婆,那才好笑呢,明明皱纹满脸。总是掐着兰花指,自以为美貌无双……”说着,还学人家翘起兰花指,嗔了一句,“讨厌!”
叶冰瞬间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这个师父,做这种事都不觉得丢脸么?
微雨轻雪当然不觉得,她们两人听得“格格”娇笑,还催问:“师祖,还有呢?”
叶冰黑了脸:“师父!”
这才正眼看她,极阳道君不满地说:“师父我正说得高兴呢,有事晚点说!”
叶冰瞪了微雨轻雪一眼,示意她们退下。
微雨轻雪二人虽然不情不愿,可当年叶师叔的积威尤在,所以福了福身,便要退下。
“等等!”叶冰叫住她们,“外面吵吵嚷嚷的,你们去看看,没事就打发了。”
门口有阵法相隔,是以两人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听得叶冰这么说,连忙应了一声:“是。”
两个侍女出去了,极阳道君越发觉得没趣,哼道:“干嘛?有什么事快说!”
“师父。外面那人是谁?”微雨轻雪只是侍女,不敢随意铺展神识,可这里是极阳峰上阳宫,要说极阳道君对洞府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她是半点都不会信的。
“哦,那个丫头啊,”极阳道君捡起几颗花生抛来抛去,“别管她,几十年都没个长进,让她先吃一回闭门羹。”
虽然脸上是不在乎的表情,叶冰却看到他眼里有伤感之色。再联想到那女子的作派,两人所说的话,心中已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事她也不该管,便不再多说,转而问起:“师父,我从雪鸳那里听说了,这次召集回来,是因为在主峰山谷中发现了一个法阵,到时要让我们所有筑基弟子进去采集灵药,是吧?”
“哦,雪鸳都告诉你了?”听她说起此事,极阳道君终于正眼看她,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让她坐下,“那你什么想法?”
“当然是看师父什么想法。”叶冰把小几上的一本书拿起来翻了翻,“您是想让我大发神威,还是默默无闻,说吧!”
极阳道君看她这模样,起了点兴致:“你很有信心嘛!”
“身为您的弟子,怎么能没信心?”
这句话说得极阳道君龙心大悦:“看样子,这二十多年,你长进不少。说说,都遇到什么事了?”
“师父您不是说,模模我的经脉就好得很,什么都不用问吗?”
极阳道君被她堵了一句,又瞪眼:“死丫头,不想说别说!哼,二十多年连个音讯都没,还好临走时我要了你的精血,不然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
叶冰无奈道:“我还真的差点死在外头了,可不是我不愿意传讯回来,被困了二十年都不能动,我有什么办法?”
“困了二十年?”极阳道君挑挑眉头,颇感兴趣,“怎么回事?你被什么东西困了二十年?”
于是叶冰将这二十二年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最后提到海云阁邀请她做驻派长老。便问道:“师父,我这样做应该不违背门规吧?反正只是驻派长老,不必管事。”
极阳道君听得津津有味,闻言挥挥手:“不过是个小门派的驻派长老,有什么关系?你说那个魔修居然能修炼死气?”
“对,而且还可以利用死气攻击,我记得,刚遇到他的时候,他还只有筑基后期,可被死气缠身之后,修为暴涨,到了结丹期,甚至在斗法再次暴涨。师父,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邪法?若是如此的话,魔修岂不是比我们这些正道修士修为高得多?”
极阳道君一边蹙眉思索,一边摇头:“不,此人也不是一般的魔修,昔年为师也曾去过魔道的地盘,魔修的功法虽然大多诡异,而且很多伤及人命,但也没听说过可以修炼死气的。你说的这个人是个异数,问题应该出在功法上——你把那记载功法的石碑弄过来了?拿出来给为师瞧瞧。”
叶冰顿了顿,道:“我不敢直接拿取,师父且等等,我想想办法。”其实是那石碑被她扔在空间中,一下拿不出来。
所幸极阳道君没怀疑:“好吧。”
“另外,师父,我是否可以准备结丹了?”
极阳道君道:“你感觉对了就行。等此次事了,你就闭关吧,到时师父借着这次机会,给你弄一批丹药,以你目前的修为境界,估计再花个一二十年,就可以筑基圆满了,到时稳稳当当地结丹。嘿!我极阳峰又该出一个天才弟子了!”说到这里,得意非凡地模着胡子。
叶冰正要说话,却见微雨一脸蛇鼠地进来,叫道:“师祖,那个女人好不讲道理!”
假如真是那个女人。当然不讲道理。
叶冰看了看上面,却见刚才还笑嘻嘻的极阳道君面色淡淡地说道:“让她进来吧。”
“师祖……”微雨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应道,“是。”
照理说,叶冰应该就此告退,但她很想看戏,所以厚着脸皮无视极阳道君的目光留下来了。
瞪了她一眼,她也没反应,极阳道君也懒得理会她了。
微雨出去不久,就见那女子从门口奔进来,看到极阳道君,眼眶一下就红了,语带哭腔地向极阳道君跑过去:“师祖!”
她跑到极阳道君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拉住他的衣摆,眼泪汪汪地抬头:“师祖,我……”
叶冰看到,极阳道君的表情一开始是冷漠的,但,当这个女子跪在面前哀哀哭着的时候。他的神色慢慢地柔化下来,最后无奈叹了一声,轻轻将她拉起:“明珠,这么多年,你知错了没有?”
这女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说:“师祖,我知道错了……我在外面好想你,我好后悔……”
“你要真知错才好,”极阳道君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严肃道,“你说,你错在哪里?”
“我……”这女子擦去泪珠,道,“我不该乱发脾气,不该和同门动手……”
“还有呢?”
她咬了咬唇:“我不该不让别人接近师兄,我也不该心存妄念……师祖,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让我再一个人留在外面好不好?”
师兄?叶冰抬了抬眉。事情的经过雪鸳应该不会说错,不管按修为还是按辈分,她不是都应该叫师叔么?
极阳道君和缓了脸色,语重心长道:“我们修道之人,应当知道心随意动、意守清宁的道理。并非不该心存爱慕,也不是一定要摒弃情爱之念,而是不可执着,不可入了魔障,这个你可懂得?”
这女子低着头,一边垂泪。一边点头。
极阳道君本来还想再说,看她这模样,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此次召集弟子,你本应当回来,就不算你擅离了。你且回你的知礼斋去吧,那里还与你离开时一样。”
叶冰看到那张还在垂泪的脸,顿时狂喜,却在抬起头时收敛了一些:“师祖,你还待我这么好……”
极阳道君伸出手,模了模她的头,脸上有怀念,亦有伤感:“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好了,你去休息吧,等事情了了,再回云冈别院去。”
这女子却是一怔:“师祖,我还要回……”
极阳道君淡淡笑着,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你去休息吧,这么远赶回来也很累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这女子脸色变幻。张口欲言,最后还是忍住了,起身行了个礼:“师祖,那我先去了。”
极阳道君点点头,就闭上了眼睛,一副入定的模样。
这女子无奈,咬咬牙,只好走了。
看到对方经过自己时,露出一瞬间既轻蔑又嫉妒的表情,叶冰端起桌上的茶,面无表情低头啜饮。
等到脚步声消失,殿中再度变得安安静静,极阳道君才睁开眼,望着那女子消失的方法,目光充满伤怀。
这是叶冰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个没正经的师父露出这般伤感的表情,她忽然有一瞬间对离去的这个女子产生嫉妒,虽然师父在她面前从来不摆架子,任她没大没小,却从来不会用这样一种目光看着她。这样一种,看着珍爱的孩子的目光。
她知道,师父待她再好,在他心里,恐怕还是不及那个女子的。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叶冰自嘲地笑了笑。前两天刚吃了季祯的醋,今天又吃师父的醋,她这是什么了?别说不该执着于此,她又凭什么要季祯和师父待她更重呢?这二十多年,教导季祯的不是她,她也并非师父从小养大。
“叶冰。”极阳道君忽然开口。
叶冰怔了一会儿。才抬头:“师父。”
“你可知道她是谁?”
叶冰微微蹙了蹙眉头,道:“我想,应该就是清极师兄的女儿吧。”
“没错。”极阳道君一点也不意外她猜出来了,靠在他的龙椅上,目光落在虚空里,“那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晋阶结婴中期还不久,一心想要在仙路上走得更远,时常外出寻找机缘。为此,我的几个徒儿,也时常放下修炼之事,为我奔走。清极虽是我的徒儿,资质却不怎么好,当年我见他资质一般,却修炼刻苦,起了怜悯之心,才收他为徒。这孩子心实,总觉得他能结丹,都是我的照应,所以对我最是崇敬,为我办事,从来尽心尽力。”
“……有一次。清极外出,无意遇到了一棵万年铁树,他知道我想要铁果,便去摘取。谁知道,那铁树旁,却守着一只七阶妖兽……”说到这里,极阳道君闭了闭眼,“我看到他的长生灯灭了,一路寻去,才发现他竟是尸骨无存。”
叶冰一怔。七阶妖兽,相当于元婴初期。这位师兄不过结丹期,哪里打得过?难怪师父对那位骄横的徒孙那般容忍,原来她的父亲竟是为了师父而死。
“师父……”她低声道,“你与我说这些,意思是……”
极阳道君露出苦笑:“明珠那孩子是什么个性,我还不知道么?她因我之故自小丧父,我又没把她教好,论起来,着实是我欠她。把她接回来之后,我又把她宠得太过,养成了她目中无人的个性,我虽明知她错了,却总是不忍管束她,直至她对同门下重手……”
这件事,叶冰曾听洛雪鸳说过,魏依依正是被此人重伤的,而原因仅仅是魏依依领了差事侍奉旭日师兄。
“被她打伤的孩子是玄极的徒儿,也是我的徒孙,我便是再疼爱明珠,也不能太过偏心,只得重罚明珠,下狠心管束她。可这孩子早已被我宠坏了,怎么也改不好,甚至变本加厉,完全不知道悔过……我失望不已,一怒之下,就命她去了离此万里之遥的一处别院,若无召令,不许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