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就是这样而已了,老夫人并没有再多说任何的话语,整个空间,重又回到了方才的宁静,在宁艨忽然闯进来之前的那一种,宁静!
管家是个中年妇女,四十多岁的样子,她就是那个去带着狗狗找寻宁艨的人……
看着这一室的人,皆在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要么吃早点,要么在翻阅报纸玩手机,就好像小姐方才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就连老夫人,嘴上说着是自己的亲孙女,不准任何人欺负了她,如此的关心,却也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上一句——去看看那丫头,她怎么样了?到底出什么事情了,让她变的那样狼狈?
别人或者没有看到,但是管家却看得清清楚楚,自前天开始,小姐就越来越消沉,浑身都透着一股子……近似绝望的味道。
简直就好像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她的盼头了,她已经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小姐来这个家里已经快一年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应该就是她正好满一年的日子吧?
小姐心里不好受啊,她看得出来,小姐根本就不想来这个家!
都一年了,也没见小姐露出过一个真真切切的笑容,那脸蛋,多漂亮啊,真是可惜了。
唉。
站在一边,心里面的活动不断,将整个宁家人看了又看,最后看向老夫人,管家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叹一口气,她转了个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算了,反正这一屋子的人,真正关心小姐的,还真没有!
老夫人虽然确实挺重视她的,可是老夫人严厉惯了,不善于对人表达关心,一年了,根本都没有对小姐说出过一句关怀之语,倒是背地里确实对家里面的人都做过严厉的警告,就像刚才……
可,她那样的举止,反倒是越发让宁家人都对小姐不满了。
老夫人那样精明的一个人,难道连这一点,都想不通吗?还是说,她是……故意的?
故意要引起大家对小姐的仇恨,变的更针对她?
管家服侍了老夫人多年,家里面最敬重的,也就是她了,她是真不想这样去想老夫人,可……
在心底暗暗的摇了摇头,从厨房里面取出一份早点,管家偷偷的将其端上了楼,去找宁艨去了。
敲门。
叩叩叩。
在楼道里面发出回声,随之就是隐入安静,再没有任何的回应……
管家幽幽叹出一口气:“小姐,是我。”
没回应。
“是我,李婶,小姐你开开门,我给你送早饭来了。”
依旧没回应。
李婶再喊:“小姐啊,别人也就算了,难道你真的连李婶也不理了吗?”
良久,屋中才飘过来声音,宁艨在喊她:“……李婶。”
“诶。”
“我不想吃,您回去吧。”
声音明显哽咽,宁艨将下巴抵住膝盖上,眼泪,吧嗒嗒的流……
今天不仅是她跟他分开一周年,同样也是王妈妈的忌日。
她好难过,心里面的痛,根本无处宣泄……
李婶越是关心她,她就越难过。
在这个家,李婶是唯一真正关心她的人,在很多她难过的时候,都是李婶来宽解的她,她很感激她,更是总会经由她而想起王妈妈,她好喜欢她啊,好想向对王妈妈一样的,去粘着她。
可是,却再也不敢跟她亲近了……
宁艨是个天性热情的人,她很自来熟,对待长辈,她尤其喜欢亲近,就像王妈,就像四合院胡同的那些老女乃女乃老爷爷,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她也喜欢他们。
可,她不敢再喜欢任何人了,更不敢去亲近,尤其李婶。
因为她怕,她怕会给李婶带来灾祸,怕又会是另外一个……王妈妈。
这么多年了,王妈妈说是她的母亲,也不为过的。
其实在宁艨的心中,就是在把王妈妈当成母亲来爱戴,她曾发誓,无论去哪里,都要带上王妈妈,她要用自己的能力,去给王妈妈一个家,让她安享晚年,她以后的孩子,也就是王妈妈的外孙,她会让他喊她外婆,会让王妈妈去带她的孩子,就像这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
可,她却害死了她……
是她害死了她!!!
◆
眼泪横流,满脸都是悲伤,哭,已然是抵达了崩溃边界,然,宁艨却是咬住了唇,把脑袋往膝盖里面埋,抵死不肯发出声音来。
只是,眼泪不由人,哭声,更是不由人控制,宁艨喉咙里面不断的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就像是被囚禁了的小兽,明明都快要痛死了,却因为失去了自由,而连哭泣都不够资格了……
隔着门板,李婶并没有听到,只是迟迟得不到小姐的回答了,她还是担心。
她亲眼看见了她的眼泪,哭的那样伤心,那表情,让人看一眼都忍不住跟着去掉眼泪,虽然小姐这一年都是不快乐的,却也从不曾轻易掉眼泪,即便是在那几位的合伙欺负之下,都倔强着傲骨铮铮,让她心疼的同时,更多的是佩服……
所以,何时像方才那样,脆弱到近乎不堪一击?
李婶是真担心了,在门口站了好一会都没听见动静,想了想,她最终还是决定取出了备份钥匙,把房间门打开了。
宁艨哭的太投入,根本就没有听到,直到李婶都走到跟前去喊她了,她才知道……
猛然僵住,宁艨根本就不敢抬起头来,除了顾聿森,除了刚被领回去的时候在王妈妈面前,她还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掉过一滴眼泪,这样脆弱的她,这样失去了保护层的她,不要让别人看见,不要!
于是,埋的更深了,就连身子,都往后面缩了一缩,完全一副抵触模样……
就像是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竖起了一身的保护伞,只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面。
孤独,却坚强。
可即便看不见她的脸,李婶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她那故作坚强背后的脆弱?
蹲子,李婶忍不住又是叹气,伸手过去,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姐啊,李婶虽然不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可是,你这样,真的很让人心疼你知道吗?”
宁艨是真不打算让李婶看见她的眼泪的,为了把哭声压住,她甚至都要把嘴唇咬破了,血都渗出来了,也真的做到了,仿若只是深埋着脑袋在装睡,可,这一切的努力,在李婶掌心贴上她发旋的那一刻,彻底……坍塌。
身体狠狠僵住,眼泪跟着就又掉出来了,宁艨再咬唇,死死咬着,任由那血腥味在唇齿之中肆意,就是想克制住,可李婶又揉了下她的脑袋,那种温柔中的呵护,让她瞬间就想起了顾聿森。
跟着,就彻底崩溃了。
“哇”的一声,她嚎啕大哭,猛地就往李婶的怀中扑了去……
死死抱住。
眼泪不停的流着,一颗颗的,全部都往李婶的身上砸了去,李婶都愣住了,是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会突然这样崩溃?
跟着就更心疼了,将她接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李婶平常看你太能撑,是真不忍心。”
一句不忍心,让宁艨呆住,埋在李婶的怀中,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随之,却是更深层次的痛楚,涌来……
“王妈妈!!!”
她大声的喊,悲痛欲绝,扑在李婶的怀中,在这个拥有着跟王妈妈一样温柔慈爱气息的怀抱中,将她的伤悲,彻底喊出……
那死死压抑了一年的悲伤。
尤其那一声“王妈妈”,那是她心中永远的伤痛,此生都不敢再碰触,宁艨这一年都不敢去想一下,一想就会是浑身抽着疼,就连呼吸都要没了,更别提喊了。
可是李婶好温柔,真的好温柔,就像王妈妈一样,多少年了,她也总是这样,在她不高兴的时候,揉揉她的脑袋,唤着她,用慈爱的眼神将她包裹住,放在心尖子上面哄……
小宁小宁,你别难受,别哭,你一哭的话,王妈妈就会心疼的,是真不忍心看你难受。
是真不忍心!
是啊,王妈妈待她就像是亲生女儿,*她并不比顾聿森要少,自己掉眼泪,她是真的不忍心,她还记得,刚被领回去的时候,她对王妈妈还有抵触情绪,可是周末顾聿森回家了,她一个人在屋子里面睡,虽然开着灯,可外面风雨交加雷鸣电闪的,就连树叶都被吹的呼呼的响,就像是有鬼魂来索取性命,好可怕。
她怕。
却又不敢哭,就怕一哭出来,就没有人要她了,嫌她麻烦,爱掉眼泪,好讨人厌的小孩,跟着就要把她扔掉,她又要开始饿肚子受冻了……
于是,只能将自己抱做一团,死死缩在被子里面,牙齿都在打颤,却还是没敢掉一滴眼泪。
王妈妈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她就像是善解人意的天使,是上天特意派过来给她爱的,自己明明什么也没说,她却是掀开被子,直接就把自己抱了起来,就像是在抱一个孩子,她自己的孩子……
那一年,她才五岁,别人这个年纪,都还赖在父亲母亲的怀中撒娇,可对她,那却是她生平第一次,被拥抱,被像是一个心尖的宝宝那样,拥抱着。
那个时候她简直都傻掉了,看着王妈妈的眼神都是呆怔,好傻。
可王妈妈却一点不在意,她笑的非常温柔,用她那宽厚温暖的大掌,去揉她的脑袋,在她脸蛋上面轻轻亲了一亲:“宁宁乖,别怕别怕,王妈在这里,谁也伤不到你,别怕,别怕。”
王妈在这里,谁也伤不到你,别怕,你别怕。
宁艨当时就哭出来了……
她没这样被呵护过,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她也是有人疼的,也是有人保护的。
自那个时候起,她彻底把王妈妈放进了心里,赖在她的怀中,自己紧紧抓着她的衣服前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就好像是要把那五年以来受到的所有委屈,悲伤,绝望,全部都哭出来……
是真的伤心,却也是真不害怕了,仿若在那个怀抱,她就拥有了一切,心情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哭着哭着就累了,迷迷糊糊中,她将王妈妈抱紧了一些,嗅着她的味道,她在心中想——是不是,妈妈的怀抱,就是这样的?
香香的,温暖的,安全的,可以为她遮风挡雨,为她将世间一切危险都挡住,为她提供安定的环境,带给她快乐,温暖,和爱。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宁艨把王妈妈当成了母亲。
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有变过,她生来就只有三愿,一愿有个家,可以平淡却幸福的成长,所有爱她和她爱的人都在一起;二愿顾聿森永远都喜欢着她,*她如初,她也*着他,爱着他,拼尽一切都要跟他在一起,过一辈子;三就是愿:王妈妈,平安健康,且拥有长寿,走完一个平凡母亲可以走完的所有路程,待她白发苍苍时,膝下不仅有她在孝敬,更有孙儿满堂,晚年安详。
可,这个愿望却永远都不会实现了。
她不仅连孩子都没有生,就连婚,都还没有结,还没有在王妈妈的祝福之下,走向婚姻的殿堂,王妈妈就离开了她,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如母亲般温暖的怀抱,也永远都不在了。
是她,是她害死了她,是她啊!!!
◆
“王妈妈,王妈妈,王妈妈!妈妈!”
妈妈,对不起。
对不起我害了你,对不起我不能报答您对我的恩情,妈妈。
抱着李婶,宁艨不停的喊着王妈妈,妈妈,伤心欲绝。
很明显,她是在把李婶当成了替代品,又或者说,她需要一个宣泄口,在她忍了一年之后,在王妈妈的忌日这一天……
给她一个光明正大可以去想念王妈妈的借口,否则,她没脸想她!
心,在这一刻,是真的痛到了极致的。
宁艨没办法否认,她忘不掉那一切,自从她离开了顾聿森,她就已然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着的,只是她的肉躯罢了,她的整颗心,根本就没有跟着她走,一直都停留在顾聿森的身边,不离不弃。
可,她也知道,在她选择离开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再没有了可以去爱他的资格了,更别提说什么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简直就是对他的污蔑!!!
没办法啊,她就是这样无能的一个人,她什么本事都没有,除了在这里哭,窝囊废一样……
宁艨自暴自弃的情绪太浓,李婶简直心惊肉跳了,实在担心的紧,不断的在宁艨的背上拍打着,她就像是一位长辈,在*爱着自己的小辈,不断的哄着她,别伤心,不要太难过。
可都没有用的,宁艨心里的痛,那种憋屈,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消解的,李婶劝了好久也没任何成效,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算了,小姐。”模模宁艨的头,李婶轻声劝她,说:“既然你这样不喜欢待在这里,那就走吧。”
走?
猛地抬起头,宁艨看着李婶,眼睛里面还有泪,盈盈满满着,简直都要让她看不清楚了,李婶轻轻模了模她的眼角,为她擦拭着:“我说真的,你看啊,你来这里一年了都没有笑过一下,甚至就连说的话,都不超过二十句,你这样,别说你自己,李婶看着都觉得心疼啊,孩子,你还这么年轻,何必把自己绑在这里,只因为一个血缘的羁绊?”
这句话,李婶早在半年前就想说了,在看到大少爷和二少爷他们几个联合辱骂她的时候,就想说了……
李婶知道的事实太少,就只有宁艨是宁家人,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被找回来了,至于其他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还只当宁艨是因为舍不得这一份亲族血缘,才放弃原来二十来年的一切,融入这里。
可都一年了,她眼睁睁的看着小姐一点点的消沉,人都快瘦没了,终日没个表情,可怜的,她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女儿,虽然家里穷了点,可从来都笑容满面的,那才是年轻人,才符合她的年纪!
“走吧,小姐,如果你怕走不掉,我……李婶可以帮你。”豁出去了,李婶咬咬牙,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看宁艨眼巴巴的瞅着她,还以为这说中了她的心事,她一定会走的,可谁知道,她却是在消化了一会之后,忽然……笑了。
万般凄凉,眼底全部都是绝望的冷笑,比哭还让人伤一万倍!
李婶懵了:“这……”
“走?你以为我不想走?”
呵呵。
“如果可以的话,别说走不掉了,就算是让我死,我也一定会离开这里的,可我走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害了他?王妈妈……”
眼圈又红了,宁艨脸色瞬间更落寞:“王妈妈她已经死了,我已经害死了我最亲近的人,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我眼前被车撞飞却无能为力,可我……可我却连去救她都做不到,我不配她那么深刻的喜爱,不配得到她如母亲般的温暖,我把她当成母亲,其实都是在侮辱她,我根本就连喊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样的我。”
猛地抬起头,宁艨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李婶,蓄满的泪花只在眼眶之中打着转,却是连一滴都未掉落,空洞洞的。
她几乎悲怆的低喃:“这样的我,还怎么敢去找他?怎么还配去找他?!”
是啊,不配。
其实,从一开始就不配的,不是吗?
她只是个被丢弃了的孤儿,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被他无意中撞到捡了回去,平白无故得到了那么多年的温暖,这就已经是偷来的,她该知足了,何必再想那些根本就不会属于她的东西?
什么爱,什么相守一辈子,什么家庭孩子亲人,什么幸福快乐,又哪里是她宁艨配得到的?
眼泪无声的掉着,宁艨低了低头,无比凄凉的继续说:“我就是个扫把星,我待在他身边,就只会害了他,我在这世上就这么两个至亲至爱之人,如母亲的王妈妈已经被我害死了,我怎么还敢留下来?反正也是离开他,去哪里都一样,还不如留在这里,好歹留着我一口气看住他们,看谁还敢去对他动歪脑筋!”
“他们谁要是敢对他下手,我一定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激动,你先别激动,什么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咱不这样,啊,不这样。”
不断的拍打着宁艨的手背,李婶简直心惊肉跳,这样的孩子让她看了都慌,她那么单纯干净的眼睛,实在是不适合染上仇恨。
太让人心疼了……
这孩子,到底都承受了些什么啊?
老夫人他们,又到底对这孩子做了些什么?
想起方才饭厅那看似非常和谐的家庭一幕,李婶忍不住心中发凉……
那么一大家子,哪一个都比这孩子大一圈,竟然就这样联合着欺负她?
“小姐。”将宁艨的手抓紧,李婶用了点力,让她暖一点:“小姐,李婶从来不知道,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可小姐啊,李婶确实心疼你,你总能让我想起我的女儿,李婶希望你能跟她一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别一个人憋在心里,知道吗?”
宁艨沉默着,眼眸低垂,眼睫毛上还有泪水停留,晶莹剔透之中,都是女孩儿的伤。
颤了一颤,凝结的泪水掉下,宁艨哑哑开口:“我想出去。”
“不多,几个小时就够。”
“好,我帮你,一定瞒住不让他们发现,还需要我帮忙什么吗?”
“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帮我准备一束铃兰花,几张紫色的彩纸还有剪刀。”
“倒是都好办,我一会就去给你找。”
“谢谢李婶。”
“诶,你这孩子……你放宽点心就好,年纪轻轻地,别整天这样闷闷不乐,小小姐要是还在世的话,会心疼的。”
小小姐?
宁艨楞了一愣。
是指……她亲生母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