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月冰殇 第一章 *一颗仁心生万物

作者 : 弦月西楼

******开篇******

浣月国,朗乾二十三年,东宫孝德皇后及皇太子殷穆虞薨。♀

次年春,右相孔远昭被贬荒城,永世不得回朝。

同年秋,骠骑大将军游虎城、怀化大将军吴信兵败赐死,其他牵连者凡十数人,或降职、或革去不用。

后三年,尚书令周里、户部尚书秦晟轩、御史丞陈储等皆贬谪各地。

几年之内,文武大动。

朗乾二十八年,帝穆盛瑞崩,二皇子殷穆仁即位,次年改年号为永平。

******第一章——一颗仁心生万物******

永平七年,隐州越方县下细竹村。

村中遍植翠竹,青竿成林,绿叶流荫。

此中人农耕之外,多编制竹具换些散碎银钱。

一条浅浅的河流沿着村外青山缓缓向东流去。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蹲在岸边一棵高高的柿子树下,伸出两手,想要去抱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

小松鼠细细的绒毛皆是灰白,背上黑色的条纹清晰可辨。

它正在树下抱着一颗鲜女敕的小松果不停地嗅着,毛茸茸的灰白小脑袋也一上一下地点着。

见小男孩伸手来抱,也不闪避,任他将自己抱起。

小男孩将小松鼠捧在手掌上,又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模它柔滑的细毛,口中道:“只有你不怕我。”

说着,唇边展开一丝微笑来,眼神中却透着些许与他幼小年龄并不相符的忧伤。

小松鼠在他掌上,继续捧着松果嗅着,张开小小的嘴咬了一口,就滋滋有味地嚼了起来。

“你跟我回家,我们每天在一起,好不好?”小男孩对它道。

小松鼠又咬了一口松果,自顾吃得开心。

“算了,他们也会欺负你的……”小男孩又自言自语道。

看了一回,将小松鼠仍轻轻放回树下。

“千竹,在做什么呢?”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

小松鼠闻得人声,抱着松果迅速钻入旁边的灌木丛中,不一会儿,就跑得没了踪影。

小男孩站起身来,望着正向自己走来的中年男子,小声叫道:“爹。”

此人正是小男孩的父亲,名唤朱长福。

“把这些先带回家。”中年男子将一捆长长的翠绿竹子扔在千竹面前。

“知道了,爹。”千竹仍小声答道,将竹子扛到肩上。

竹子足有七八尺长,千竹身量不足四尺,所以他只能弯着腰,用力往前拖行。

朱长福在后看他如此费力,只摇了摇头,往不远处的竹林走去。

竹林中尚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正在砍伐。♀

千竹路上歇了三回,才勉强将那捆竹子拖回家中。

进得院内,将竹子在墙边竖好。

又走进屋里,来到一间屋内。

外面阳光和煦,屋中却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略显暗淡。

这间屋子并不大,只放得一张床、两个半旧的箱笼,并一些简单的物事。

床上被褥亦已破旧,但缝补得尚算整齐。

一个妇人半躺在床上,见他进来,道:“回来了。你爹和哥哥呢?”

这是朱长福的妻子,千竹的娘,卓氏。

“爹和哥哥还在砍竹子,爹让我先搬一捆回来。”千竹答道,声音比方才略大一些。

“你先去院中劈些竹条吧。”卓氏道。

“好。”千竹应了一声,到院中取了竹子,一条一条,细细劈来。

他虽尚矮小,力气也不够,但平日里常做这些,倒也熟练,劈得甚是均匀。

劈得一回,听屋内卓氏叫道:“千竹。”

忙放下蔑刀,跑进里屋。

“什么事,娘?”千竹道。

“什么时辰了?”卓氏道。

“快午时了。”千竹道。

卓氏掀开被子,道:“也该做中饭了。”

“娘,我来做吧,你好好歇着。”千竹忙道。

卓氏摇摇头,下得床来,道:“去帮我把院子里的菜拿进来。”

“好。”千竹道。

“都采回来几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了。病了这些天,连摘个菜都不能,唉……”卓氏说着,便叹了一声。

千竹走到院子里,看背阴处放着的几棵青绿的梗菜已经蔫了大半,有些叶子的边上已经发黄。

望了望屋内,将梗菜拿在手中,闭眼凝神,微微青光泛起,那几棵枯去的梗菜忽然女敕绿如新。

千竹捧着梗菜走进厨房,卓氏正在洗米。

“娘,你看,菜还很新鲜呢。”千竹将梗菜捧到卓氏面前。

卓氏抬头看见千竹手上女敕绿的菜叶,忽然大惊失色,手中的盆掉落在地,发出重重的撞击声,盆中的米撒落一地,水也全部倾洒出来。

卓氏伸出手来将千竹的手狠狠打开,又双手将他往后使劲推了两下,怒声道:“你、你又做了,是不是?”

千竹方才被卓氏狠狠推来,站立不稳,踉跄着倒退几步,靠着墙根,眼望着卓氏,不敢应声。

“怎么回事?”刚进院门的朱长福听见响声,已急急赶来。

方才竹林中那个七八岁的男孩儿也跟了进来。

“他、他……”卓氏手指着靠在墙边的千竹,声音发颤,语不成句:“这菜……他又……”

朱长福听了,却已明白,走上前去,照着千竹狠狠掴了一巴掌,又狠狠地一脚踹在他身上。

千竹被他踹得直滚到厨房门口。

千竹偶然会觉得自己体内有时候会有一股温暖柔和的气流,并不知其为何物。

大概在半年前,他在山中看到一棵蒲公英快要断折,便用手扶起它垂下的茎条,心中只想着,要是能帮它长好就好了。

于是他便看到了一团浅浅的青光,蒲公英断折的茎条便稳稳地长好了。

他非常欢喜,跑去告诉正在地里撒玉米种子的卓氏。

卓氏只当他是小孩子的玩话,并不当真。

此后他又试过几次,果然每次皆是如此。

手握着断枝时,断木便能愈合如初;

若将手划过枯叶时,已枯黄的叶片竟重又焕发新绿;

捧着花蕾时,那花朵便慢慢盛放开来

……

朱长福及卓氏初听他说时并不以为意,他为了让父母相信自己的话,走到院中一株草近前,那草略有些微黄。

他闭目凝神,青光泛起,那株青草果然恢复如初,他便笑望着父亲母亲。

朱长福卓氏眼见那株本已染黄的草竟然又绿色如新,惊异不已,方知他所言为真。

他望着他们,笑道:“你们看,我不是只会伤人,我还会……”

话尚未完,突然一道黑影掠过,脸上火辣辣地,已经挨了一掌。

“以后再也不许做这样的事!”朱长福厉声吼道。

“可是,这是好事啊……”他申辩道。

朱长福扬起手来,又一掌掴下。

“叫你不许就不许!再敢做这样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卓氏在旁已经哭开,口中道:“我们这是造的什么孽,怎么生了个这样的孩子……”

……

此时,千竹滚倒在门边,他只是想让母亲高兴一下,只是变了一下颜色,但是……

他捂着疼痛的脸颊,咽下一口口中咸咸的血味,望着盛怒的父亲,哭泣的母亲,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但是,这件事是不被允许的,跟他不可以跟别的小孩打架,把他们弄伤一样。

这一点,他终于明白了。

过了几日便是集日。

卓氏身体已好转,将近日编制好的竹篮子、竹凳子、竹篓子等装上小车,推到邻近的市集上去叫卖。

朱长福则带了哥哥千耕去地里劳作。

卓氏辰时前便已起身,将饭菜做好,嘱咐千竹中午给父亲哥哥送到地里。

千竹在院子里劈了一回竹条,随手拿过一根细条编织起来。

竹条上下左右跳动,不一会儿,一只长尾的竹蜻蜓便鲜活地立在他小小的手心上。

这是父亲教给自己的。

除了因为把别的小孩打伤和用青色的光使草木复苏这件事之外,其实父亲对自己还是比较和善的。

只是每次打他时,都恨不得把所有力气都用尽,似乎想把他身体里那些奇怪的东西全部打散、打碎。

有时候,父亲会忽然用很陌生的眼神盯着自己,让千竹心里很不安。

所以,千竹还是很怕他的。

母亲比父亲温和一些,但是,却常常背着千竹哭着说些“不该生这个孩子”、“作孽”这样的话。

千竹每每见了母亲,总觉得很对不起她,也不大敢跟她多说话。

不过,日子总算还过得去,千竹偶尔也觉得,爹娘还是很疼爱自己的。

会给自己做新衣服、新鞋子,卖竹器若是多得了些银钱,还会给自己买些糖果,虽然难得有一次,但他已经很开心了。

千竹将竹蜻蜓把玩一回,看看时辰近午,便将卓氏准备好的饭菜装进盒中,拎着出了门。

一路上,别的小孩见了他都远远地跑开去。

大人们见了他,亦背过身去,窃窃私语。

隐约能听到他们说的话:“这个怪物!”、“嘘,别惹他!”、“让你家孩子离他远点!”……

他已见惯这样的事情,也不去理会。

四岁那年,隔壁王家的孩子阿圆得了一块梨膏糖,坐在门口正舌忝得开心。

见他自门前走过,站起来叫住他,举着手中的糖,对他道:“看,这是我爹给我买的,你没有吧!”

阿圆跟千竹一般大,他的父亲偶尔到城中员外家做工,得了工钱便给他买些新鲜玩具、新衣服、好吃的什么的。

他每每得了好物事,总要在千竹面前炫耀一番。

千竹看他又是这样,只对他笑了一下,自顾往家门走去。

阿圆看他没有羡慕得流口水,或者缠着自己要吃,觉得很不满足。

跳到他面前,把糖举到他眼前,道:“想吃吧?”

千竹望望他手中的糖,黑中透着点红,似乎散发着诱人的甜味,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阿圆看他眼馋了,却缩回手去,将糖背在背后,大笑着唱道:“馋狗狗,汪汪叫,想吃糖,咬不到!”

千竹被他这么一唱,脸涨得通红,捏了捏拳头,回头跑进自家院中。

阿圆兀自不肯罢休,跟进来在院中一边跳一边口里还唱着。

千竹就上去推他,道:“出去!不许来我家!”

阿圆见他来推,将他手挡开,反过来却把他推到在地上。

千竹还没爬起来,里面哥哥千耕却冲出来,一拳打在阿圆脸上。

阿圆脸上顿时青了一块,吃痛不过,哇哇大哭起来。

听到这哭声,阿圆的两个哥哥都赶了过来。

他这两个哥哥,一个九岁、一个七岁,体胖身壮。

见弟弟受了欺负,上去扯过千耕就打。

千耕哪里打得过他们,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两个孩子一人骑在他身上拳头直往他身上砸去,一人在后用脚一个劲儿地踢他。

千耕被打成这样,自然很痛,却紧咬着牙,不哼不叫,还想挣扎起来。

千竹在旁见了,体内一股炙热的气流直窜脑门,猛地跑上前将骑在千耕身上的孩子撞出一尺来远。

再回身使劲一推,踢千耕的孩子被他推得往后跌出两尺多,直撞到背后墙上,后脑勺重重地磕了一下,立时便晕了过去。

阿圆见两个哥哥吃亏,忙扑过来抱住他,口中道:“不许打我哥哥!”

千竹挣开他,一脚踢过去,阿圆立刻捂着肚子滚到在地。

方才骑在千耕身上的孩子见两个弟弟吃亏,又见千竹突然力气这么大,不敢靠近他,直奔着千耕冲过去,跟千耕扭在一处。

阿圆哼了一会儿,爬起来,捏起拳头又向千竹冲过来。

正不可开交之处,猛听得一声喝:“都住手!”

朱长福和卓氏收了农活回家来,见这院中乱成一团,忙将这些孩子喝住。

忽然看到王家那个七岁的孩子躺倒在墙根下,忙去扶起,只是叫不醒,有些慌了神。

王家母亲闵氏也已赶来,见两个孩子受伤,一个孩子昏迷,就在院中哭开来。

朱长福将昏迷的孩子抱回王家,又忙去请大夫。

那孩子足昏睡了三天才醒。

虽然没什么大碍,不久便恢复如初,但是千竹的异常已经在村中传了开来,村民们常常背后议论。

此后也有些孩子不信,专门来挑衅千竹。

千竹本不愿与他们争执打架,但这些孩子哪肯罢休,就故意找些事来激怒他。

怒气一上来,那股炙热的气流便在体内横流乱窜,只想把那些孩子个个撕碎。

但是,总会有另一股温暖柔和的气流在那股炙热的气流底下涌动,让千竹感到安详、宁静,手下总算还有些分寸。

就算如此,那些孩子也被打得不轻。

那些孩子总讨不到好,被千竹打得鼻青脸肿地回去,大人们就会到家里来找朱长福卓氏理论。

朱长福每次都是多多赔礼,更少不得贴补些医药银钱。

当然,千竹也少不了一顿拳脚。

父亲打他时,下手真是不留情,但千竹只觉害怕,并不生气。

因为他也知道是自己闯祸在先。

渐渐地,那些小孩很少再来挑衅,但是也不再有小孩愿意跟千竹一起玩耍了。

大人们也总是在他背后说些莫名其妙的怪话,用一种冰冷、厌恶的眼神瞪着他。

千竹既没有朋友,便也慢慢地习惯了孤独。

好在日子还能过得去,有父亲、母亲、哥哥,还有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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